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三十九 ...
-
三十九
不知道“旋风”行动组的人是怎么离开的。樊敏清醒后,满心希望“旋风”行动组的人说的不是真的,死猪死狗都不是好事,何况死的是与自己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她抓住赵铁平的手,问他廉政公署的人最后说了些什么。赵铁平这傻小子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人家需要他撒谎时,这笨蛋却实话实说了,他说陈荣光死了。当樊敏从自己最相信的人口里惊闻老公陈荣光确实已死的噩耗时,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像中了枪的人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向前走了二步,脸贴在扶着墙的手背上,尽力不让自己倒下,眼泪奔涌而出,世界一片迷茫。
赵铁平慌得手忙脚乱,忙将女友扶进房里,感觉她全身软绵绵的,像一朵被狂风吹折的莲花耷拉着头。樊敏哇的一声趴在床上放声大哭。然而又忽然翻身,疯了似的抓住赵铁平的手猛甩不停: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他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死掉!是意外?是谋杀?是谁杀了他?是谋杀,是你,是贾副市长。呜呜呜,老天爷呀,你好不公呀,我怎么会相信呢。不,不,他是自杀,是,一定是自杀,是畏罪,对,是为了我,不,他不爱我,他还骗我,我也不爱他。不,他是爱我的,我去他办公室,他还要我留下来陪他,我没理他,我对不起他,我找他去,他会原谅我的。”她神思恍惚的爬起来往外走。赵铁平用痛得几乎要脱臼的手从前面将她抱住。
“敏,你要去哪里!”
“你给我滚,你别碰我,你这杀人犯,我找我老公去。”
赵铁平将神志不清的女友抱回床上后,忽然心里又一惊,想起女友一天都没喝水了,匆匆走出了房间,一会儿就端来一杯糖水,小心托起樊敏的头,提醒她必须喝水。她摇摇头,坚决的将杯子推开,任赵铁平在她面前跪下怎么求她,她就是不喝,哭哭啼啼说:
“死不了,死不了,死了才好。
“敏,你别激动,喝一口吧。”
“铁平,你抱抱我,你抱抱我,不要离开我,我好冷,好冷。呜——呜——呜……”她哭得直打冷战,死死箍住赵铁平。
“敏,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不会离开你,没有什么东西能把我俩分开,我愿为你分担一切痛苦,但你必须喝水。”他坐进床里,拉过被子,连人带被子紧紧将心上人抱在怀里,轻吻她的头,然后喂她喝了几口水。她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自言自语:“陈荣光,死得光荣,死得其所,哈,哈哈!真正可以含‘笑’九泉了。”
在赵铁平的抚摩中,樊敏渐渐安静下来,两眼像死鱼的眼睛一样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她不明白这世界为什么会这样。
无声无息中,时间已过了半夜,两人静静的躺在床上,这一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台风暴雨,突然抄家,赶出家门,落水牺牲,罪人成了英雄,有如坐在惊心动魄的过山车上,从高峰俯冲到谷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又从地狱里爬出了生天,惨过百年煎熬,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两人都筋疲力尽,卧在床上连侧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樊敏感觉自己像是夏日红莲突遭狂风暴雨的洗劫,虽是满身伤痛,却也一日之间成熟了不少。她一手搭在赵铁平的身上,有气无力的说:
“铁平害你受惊了,累了,你去洗澡吧。”
“不,敏,别想那么多了,我扶你去洗。”
“好,你先去放水吧,”樊敏把泪湿的衣服脱下塞给男人说,“让我再躺一会儿。”
赵铁平刚坐起身,门铃又响了,两人心里先是一紧,你看我,我看你。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心想必是凶多吉少,麻烦又来了。樊敏张开五指把蓬乱的长发理到脑后说:
“别自己吓自己了,肯定是我弟弟樊华来了,你快开门去。”
门外站着两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男人,走在前面的年长一点,四十五岁上下,身材不高,他那高傲的眼神里带点老吏惯有的世故。年轻的一个肥头大耳,目空一切,他手指上摇着的钥匙替他作了介绍:阿拉是司机,贾副市长的,宰相门人七品官,你们算舍。
“这么晚了,你们找谁?”赵铁平问。
年长点的回答说:
“我是贾市长派来的,想找抗洪英雄陈荣光的爱人,了解一下他的先进事迹。时间紧呀,天亮以前要见报,希望配合一下。”
“你们进来吧。”
“哇,屋里怎么这么乱啊,象是土匪来过似的!”来人看着乱七八糟,没处下脚的房子,感觉很意外。
樊敏听到客人的说话,急忙将卧室的门关上,梳头换衣。赵铁平趁机放肆起来,回答说:
“哈哈哈,法眼,法眼,你真是法眼,一眼就看出来了,不愧为御笔文胆,佩服,佩服。”他发觉这段时间自己的拍马屁水平大有长进,要是让我从政的话,不学无术也难逃平步青云,心里美滋滋的。来人更是被他拍得舒舒服服,笑缩了嘴。
这时樊敏穿戴整齐从房里出来了,两个笑歪了嘴的家伙,突然收起笑容,又一本正经了。
年长点的递了张名片给樊敏,眼放光芒的望着女人漂亮的脸,感觉心摇目荡,要不是及时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早就口若悬河了,女人的脸都被他看红了,他才自我介绍说:
“我叫贾雨村,我在我叔叔贾市长家见过陈荣光,也算是老朋友了吧。”樊敏看了一眼名片,转手交给赵铁平。
“哦,贾副市长是你叔叔,失敬,失敬。你的名字好熟悉。”赵铁平口里这样说,心里却忍笑想:“叫猪叫狗还不都是名,何必从《红楼梦》偷呢,偷死人的东西和盗窃墓有什么分别。”
“你们请坐,真不好意思,这里有点乱。铁平,拿饮料给客人。”
赵铁平手里拿着两瓶百事可笑,心里还在考虑别人剽窃《红楼梦》的事,竟然忘记拉开拉环。
“傻瓜,你想什么呢,给客人打开呀。”樊敏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来人谢了一声从赵铁平手里将饮料接了过去。
贾雨村小心翼翼的从包里拿出天亮前就要见报的稿样,表情认真的递给樊敏,征求她的意见,标题怪震撼人心的《人民的好公仆陈荣光》。
“樊小姐,陈荣光同志牺牲了,这是他的光荣。我们心里却和你一样难过。这份材料是按照贾市长的意思写的,请你先看一下。这几处是重点,我给你画出来。”贾雨村将手里的钢笔猛甩了三次,仍然写不出来,骂了一声娘。
樊敏忍不住眼泪,背过脸去,连摆双手说:
“不,不,我跟他离婚了,他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好人。”。
贾雨村满脸严肃地说:“不错,陈总是个好人,所以贾市长特意要我转告你,绝不能把陈荣光离婚的事说出去。人民就需要完美的英雄,完美就是……唉,怎么说呢。总之完美就像你一样漂亮吧。”
樊敏只听了前半句话,后半句没听,心里愣了一下,感到好困惑,像是在睡梦里被人□□了。实际上她没有被人□□过,她在这里是滥用了“□□”这个词。一个受过多年高等教的人民教师,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当着有身份的人的面去想“□□”这两个大逆不道字,真有点了不起。忽然她心里却又有些了然了,感觉即使自己看了这份材料,真的提出什么修改意见来了,也不可能有所改变,因为那是贾副市长的意思。
贾雨村没有看她的表情,只顾自己说,这是当领导的毛病,他说:“贾市长还要你作为英雄的家属,参加英雄事迹报告会,作巡回演讲,听说你以前是教师,这我们就更放心了。不过这是下一步的事。樊小姐,你身上的担子既光荣又繁重呀。”不知为什么,樊敏忽然抬头看了赵铁平一眼,发觉他眼神不大对,却也没有多想。
贾雨村再从包里拿出一本《雷锋事迹》,递给樊敏说,这书我们从小就读过,是本好书,你好好读一读,最好是能背下来。樊敏接过书,发现这书有点发黄,觉得非常可惜,随便翻了几页,放在膝上。
送走贾雨村,樊敏就犯起了迷糊,感觉就像是一场荒诞的梦,不真实,或者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但她又看见赵铁平实实在在坐在客厅里,好像心里闷闷不乐。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切地问:
“铁平,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发烧了啊。”
他抓住女友的手,叹了口气说:“你才发烧呢,你现在高兴啦,又是出席英模报告会,又是巡回演讲,成名人了,多威风呀,可以远走高飞了。”
女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
“愿上帝宽恕我,事到如今,有些话我不好说,有些话我不能说,有些话我就是说了也白说,留待以后再说。铁平,我现在只求你理解我,你是知道的,我思想很单纯,如果可以选择,我情愿过平淡真实的生活,可我能选择吗,环境不让我选择。”说到这里樊敏哭了,“事情就这样明摆着,轮不到你去琢磨。经历了这么多世事,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单纯。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我感觉自己是一片被风吹落的树叶,随风卷去,卷到哪里算哪里。你不要想得太复杂,人必须单纯一点,把心灵的十字架交给主,这样才会活得快乐。我和你也许就要结婚了,你还说这样的话,你说我伤不伤心?我不瞒你,我真的好伤心。”她满眼是泪,不再说了。
男人一手抱住她,一手抹着她脸上的泪水说:“敏,你不要生气,我是在乎你,才这么说的。”
“我不生气,听你这么说,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女人转嗔为喜说,“洗澡去吧,小气鬼,不许再有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