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
-
庄翰哲最近有些心烦气闷,因为婚礼上的事苏秦又跟他闹了一场。他知道这个女子向来爱的不是他,他只不过利用她的家族存亡来威胁她,逼得她点头嫁给他。他想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离不开他,即使不爱,他也要将他她绑在身边,再也不让她逃了,他不想再等一个六年。
可是她答应了他的求婚,他却没有意料中的欣喜若狂,随着婚期越来越近,他总觉得心口上好像压了一块巨石,一不小心就把他砸的粉身碎骨,这感觉不对劲极了。
他开着车兜兜转转又回到桑穆湾那幢别墅,门前一排的凤凰树在惨白的路灯的照映下像蒙上一层灰扑扑的尘埃,一点也苍绿不起来。
当初买这幢房子,江漫生难得和他契合了一回,以往他说东,她则往西。他知道她看中的是门前那一排凤凰树,每次她跟他聊起她的家乡,她总不忘提起她们村口那棵凤凰树:“它开花的时候是火红色的,一大垛一大垛红色的云像是夏天里斜飞过屋檐的晚霞,又像长在陆地上的红珊瑚。落在地上像是新年里家家户户燃烧鞭炮后留下的一层残红,喜气洋洋的。”
她跟他说过,她是在农村长大的,跟村里大多数的家庭一样,母亲在家里耕田、洗衣、劳作,料理各种家务,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爸爸则在外面打拼,赚钱养家。她从小就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自己洗衣服,自己叠被子,自己梳头,她的头发永远绑着一根黑漆漆的橡皮圈,不像城镇上的孩子,总是被自己的母亲打扮得像个小公主似的,穿着蕾丝裙、踏着小皮鞋、戴着各种各样的头花。她顶多是个黑不溜秋惹人讨厌的小孩,指甲里永远有洗不干净的泥垢。家里用的是土灶,因为母亲在田里劳作,她七岁就学会了煮饭,灶台的高度差不多到她胸口的位置,家里煮饭用的是一口大锅,足足56公分,锅里放着一点点米却差不多要放满满一锅水,因为一部分是给人吃的,剩下的一部分给猪鸭鸡牛吃。她说:“那样子煮出来的饭永远是寡淡无味,因为饭里的营养都跟着水跑了。”
他知道,所以她从不挑食,吃什么都觉得好吃,也因此她从来做不出好的饭菜。
后来她母亲死了,他父亲在城里闯出一番事业就把她接到了城里,她才知道原来他父亲在外面还养了一个女人,一个北方的女人,长得白又年轻,比她母亲好看,印象中母亲总是晒得黑黝黝的,一双布满老茧的大手,完全不像是女子的手。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亲哥哥,比她大一岁,因为父亲常常不在家,有时候过年也不回来一趟,所以母亲三十多岁才生的她。她说:“我村里的人思想传统,父亲知道爷爷奶奶不喜欢北方人,所以他顺着他们的意思娶了个邻近的回来。他把她娶回来就像是为了完成一件任务,三天过后就到城里去了,把她孤零零地丢在家里,不管她的好坏。就像是他随便买回来的一件器皿,往家里随手一扔就完事了,可是器皿放久了也是会生锈的。”
因为后妈经常因为她和父亲吵架,他父亲渐渐也讨厌起她来,所以她很少回家,后来她爷爷奶奶也不在了,她回去的次数就更加少了。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放寒假,因为有事所以他回了一趟学校。那一年天气冷得利害,遇上百年难得一遇的雪灾,连南方这个大冬天里可以穿着短袖出门的地方都吹起了一股凄厉的冷风,气温下降到几摄氏度,他刚踏进校门,就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羽绒服的身影,提着一桶热腾腾的水,艰难地走着,脚步一瘸一瘸的,紧紧抿着唇,像是个跟谁赌气的孩子。那时候学校有的宿舍里没装热水器,冬天的时候很多学生提着桶到饭堂后面供开水的地方打水洗澡,有时候他从那里经过,经常看到黑压压的一群人排着队在那里等候,这样千篇一律的等待总是让他觉得莫名的讨厌。
她慢慢朝他走了过来,她的皮肤很白,一张脸冻得红彤彤的,煞是可爱。他想这快过年的还有学生留宿,真是奇怪。可是这快过年的,还有人威胁他,如果他不过来就要从学校的十三楼跳下去,这样一比觉得跳楼比留宿更加奇葩。
后来他常常会注意到她,她几乎每次都是踩着上课铃来教室的,高二的课室安排在三楼,他的教室刚好在楼梯口的位置,他就坐在窗边,总会看见一个女生在上课前几分钟风风火火地像一阵风从窗边刮过,有时候他看到她跑得红扑扑的一张侧脸,就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戳一戳。
再后来就是高二结束,因为父亲生意上的关系他转了校,就是这样他认识了苏秦。苏秦就像是从烟雨江南里走出来的女子,全身上下散发着一股书卷气,明眸皓齿,娉婷美丽,落在每个男生的眼里都是干净明媚的,像是一道永不会过时的风景。因为美丽,所以高傲。他感到一种全新的没来由的刺激,男人天生的狩猎本领,越是得不到越想得到。而另一个女生似乎只是从他眼帘里划过的一片落叶,过了就忘了。况且跟他谈过恋爱的女子本来就不少,像是为了打发年少时自以为孤单寂寞的时光似的,从来不放在心上。唯独对苏秦他真正上了心,像是陷进了自己织的一个圈套里,越是得不到越是不择手段,得到了又想更加好好地珍惜,他当时想这大概就是爱。
他没想到他会在大学里再次碰到她,他当时刚跟苏秦分手,他一转身就看到她站在一棵凤凰树下,穿了一条白裙子扎了个干净利落的辫子,她小小的身影被灯光投出一段长长的影子,似乎赌气般地他问她想不想当他女朋友,他当时只是想让苏秦知道,她在他心里其实跟其他女生一样,只要一转身就可以把她忘了,可是他知道怎么会是一样呢?其实从来都是不一样的。
他开了门进去,里面漆黑黑的一片,以往她还在这里的时候总是怕黑,就算睡着了也要四处大开着灯。他总是回来得很晚,有时候他开车在路上远远就看到家中的一点光火,心里总是暖暖的,他想有那样一个人,无论他多晚回来一直会在那里等着他,他没进门他就可以想象出她抱着被子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样子,像只小虾米似的缩在床角的一边,枕头上肯定会落下她一大摊口水。可是现在她走了,除了一座空荡荡的房子,什么也没留下,就像是从他天空里飞过的一只小鸟,走了就走了,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她的性格总是迷迷糊糊的,买衣服总是会不下心买大了一个码数,或者本来想买米黄色的却又不小心买成了米白色的,这样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却连用过的牙刷都带走了,走得这样干净利落。他忽然觉得身心疲惫,按开了电视,播的是晚间新闻,主持人正在面无表情地播讲这一庄飞机失事的报导,屏幕上弹出密密麻麻的遇难者名字,一个熟悉的名字从屏幕上快速拉过,他眉心跳了跳,向前俯了俯身想看的清楚一点,密密麻麻地都是陌生人的名字。他想也许是看错了也许是同名同姓,江漫生那个人就如她的名字一样,像一株蔓生草,逮到一点点阳光雨水就能枯木逢生、生根发芽,她才不会那么轻容易死呢?
他洗了澡,心情还是烦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像是有许多藤蔓紧紧的揪着他不放,楸得他心情七零八落,纷乱嘈杂。他一闭上眼就会出现那张俏皮的脸,促狭的、揶揄的、气急败坏的都是她。他看到惨白的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来,旁边的那张书桌在光滑的地板上投下极淡的一簇影子。偶尔她也会睡得很晚,不知疲倦地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敲着字。有时候半夜里,他睡醒了一觉,睁开眼看到她还坐在书桌前码字,她后颈里浓密的绒发被莹白的灯光一照,像是染上了一层霜雪,毛茸茸的,若是冬天她穿了件绵白睡袍坐在那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朵小绒花,好像轻轻吹出一口气就会化了。
他忍不住拿起电话,可是打了十几个,开口的依旧是一个冰冷的女声。最好他又给苏秦打了一通电话告诉她婚约取消了,她愣了几秒钟,最后又轻轻地开口:“谢谢!”
谢谢?谢谢他终于放手了,不过没关系了,他现在要去追逐另一个女孩,哪怕她走到天涯海角他也要找她回来,至少明天他要知道她跑去哪里躲起来了。
他像是舒了一口气,终于晕晕沉沉地快睡着了,又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他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庄先生,请问您是江漫生的家属吗?”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声音也不由高了几分:“什么事?”
对面的人像是被下了一跳,愣了几秒钟,说了一大通他听不懂的话,最后她又说:“麻烦庄先生尽快过来认领江漫生的遗体。”
他觉得好笑,说道:“江漫生给了你们多少钱,要你陪她演这样一出戏。你告诉她我明天就去接她,叫她今晚乖乖睡觉,我可不想看到她明天顶着一副熊猫眼跟来见我,那样子肯定丑死了。”
对面的人听得云里雾里,又说了一大推抱歉的话才把电话挂了。
他把电话放下,心里像是一下子被啃了一个巨大的洞,凉嗖嗖地漏着风,好像怎么也堵不上似的。他暗暗咒了一声:“江漫生,你真会折磨人,就这么一点时间也等不及了么,想骗他早点去接你,你真会折磨人。”他把她用过的枕头紧紧揉进怀里,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发香,曾经离他那样近,如今却走得这样远。忽然他像疯了一样跑出去,他不能再让她等了,要不然她肯定会生气不理他的,又或许她会以为他不想去接他,难过得蹲在地上哭的,他不能再让她伤心了,他现在就要去接她回来。
我们总以为漫漫人生那样长,时光总会停下来等着我们一起老去。一切只是我们以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