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百岁》游祸

20、第二十章 以命换命

　　“许你一世姻缘。”
　　随着辩机故去，镇魂局随之消散，于是最后半句话准确无误地落入徽羽耳中。
　　他心神一滞，也就在这瞬间，本已束手伏诛的凤影忽而弹射而起，朝着徽羽喷吐了一口气，那雾气中有着千万张狰狞纠缠的脸，互相挤压着咆哮着朝徽羽涌去，而后他自己向后急退，扬翅停在半空中。
　　这是苍鸾全族残魂之力，作为苍鸾族长的凤影是有备而来的，怎可能那么轻易伏诛，徽羽怎会不知晓。他其实可以躲的，如非他的元神也被一同镇入那镇魂局的话，若非他一时失神没有趁着镇魂局消散立即撤回元神的话，有那么一瞬，他想，如果不躲，她会不会也如这般抱着自己悲伤哭泣，于是瞬息犹豫之间，他便毫无保留毫无防备地全盘接收了那万魂蚀骨。
　　他的魂魄陷入了混沌，原来情之一字，真的是可以杀人于无形的。
　　强大如他，竟就这般败下阵来。
　　百岁看着这边的变故，看着徽羽沥血倒下，她丝毫不以为然，将辩机轻放在旁，慢慢收拾着少了一颗星子的星盘，好整以暇地看这又是哪一出好戏。
　　正在她踌躇着少了一颗星子拿什么补上的时候，发现辩机右手紧拽着她的裙角没有放开，于是慢慢掰开来看，他手心却是有一颗如星子般大小的血色佛提。她小心翼翼地将佛提取下，犹豫片刻，就将它直接置于白玉星盘之上，竟是刚刚好。
　　她没有心情亦没有时间去欣喜这样合适凑巧的填补，因为李世民那头已经全乱了套。
　　失去徽羽法力支撑，李世民忽而从玉池上方当头栽下了水，而恍惚中的高阳亦是清醒过来，正在狂乱发作，四周乱成一锅粥，护卫围着那半空中的凤影不知如何是好，太监宫女急着入水将不知死活地皇帝捞上来。
　　百岁察觉到了不对劲，徽羽是不会任由时局发展成现下这般混乱不堪的，难道他真的出事了？
　　有了这样一个可怕的念头，她赶忙起身想去查探，可是晚了。
　　半空中的凤影这时突破侍卫包围，对着徽羽便是将羽箭狠狠掷出，如此势不可挡那些普通侍卫哪里阻拦得下，于是百岁眼睁睁看着那一柄带着狠戾符咒的羽箭深深地插入徽羽心口。
　　好一个万魂蚀骨，好一个一箭穿心。
　　方才因辩机自毁被悲伤蒙了心智的她，此时恍然醒悟过来，全身不住的颤栗，她该怎么办，她想，徽羽要死了。
　　百岁再不顾什么皇宫大内，什么狗屁续命长生，她飞奔过去，推开混乱的人群，抱住地上已然昏厥不醒不知死活地徽羽。
　　她抱着他，抛出九宫盘在身前挡着以防凤影再此袭击，而后深深咬破食指，在徽羽额头写下一个保命符咒。
　　“三清佑吾，鬼役退散！”她要先驱散索命的鬼差，现下徽羽三魂七魄还在，还有得救。
　　她身上没有任何兵器符箓，除了用意识召唤出的白玉九宫盘，再无其他可供逃逸遁走的符咒，于是她撕下裙角用食指血液急急写下一个逃遁的符咒，这些东西她跟小萨平时备得很多，此时却只能临时写就了。
　　就着明火直接燃起，她符箓化灰的一瞬，她抱着徽羽消失于宫室的刹那，她看到仍在半空中伺机而动的凤影眼神中有着诧异，他们应该都调查过了吧，徽羽的妹妹不会半点法术，那眼前这个女子在做什么，这或许便是他的意外与疑惑吧。
　　算无遗策，谁又能算无遗策，徽羽不能，他也休想。
　　百岁抱着徽羽瞬间逃遁到了几百米开外的终南山坡上，这太和宫本就是建在终南山上的行宫，这里是避暑胜地，而现下正刚入夏，夜晚却有些微凉。
　　她只是想着先将徽羽带出宫，却不知逃逸出来之后该怎么办，她所学医术不多，救人于危难的时刻更少，她十分气恼，为什么不跟天师多学一些，此刻也不会如此束手无策。
　　她害怕凤影带着埋伏的族人追来，宫外一定隐藏着许多他的部下，她想。
　　于是彷徨间不知该抱着徽羽去向何处，天地之大，竟忽然间没有他二人的容身之所。
　　正在此时，身前却有身影悄然浮现，她大骇之下，抱着徽羽急急后退，以为追兵来袭。
　　“公主莫慌，是我。”
　　那人长身玉立，周身弥漫着雾气，百岁一惊，这不是那夜在上清宫顶画中走出的仙人？
　　她又联想起他那夜的话，
　　“公主不必惊慌，这么些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只是故人相访，倒失了待客之道。我不能久留，只三两句，公主请记好了！关乎羽人一族血脉存亡，公主若还念着旧情，便速速赶往羽人故国相助殿下……”
　　她搜遍这世百岁的记忆，终于恍然，原来这便是羽族大祭司归祭！
　　而正因为归祭言之不祥，自小便防备疏远于她，因而她也就极少见他，又因为是极不愉快的记忆便被她自己封存起来……难怪百岁原先尽数搜刮都没找到此人踪迹。
　　“大祭司，现在怎么办？哥哥被苍鸾族万魂蚀骨伤了，又被这一箭穿心……”她没闲工夫去计较这细枝末节，怀中的徽羽气息愈弱，境况十分危险。
　　归祭听完皱了皱眉，从他表情看来，对目前情况他已基本掌握了，他的身形有些恍惚，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不瞒公主，现下你看到的，只是我通过系于殿下身上的一丝精魄与你沟通，但牵连有限，如不另作他法，我很快会与你们失了联系。因此，我必须问公主一件事，也请公主凭心回应。”
　　百岁点点头，就算要抄她的家底，她也得照答不误，如今已没有其他办法了。
　　“老族长在世时我便说过你来历不明恐招来祸患，而他与殿下均不理会，今晚的情形我都看到了，殿下用元神为你设下屏障，而你却将他元神禁锢在阵中，导致他难以抵挡凤影那一击，你犯下的大错你可知晓？”
　　此言一出，百岁如遭雷劈，她感觉天旋地转，看着怀里陷入昏迷的徽羽，恨不得那羽箭是插在自己胸口。
　　她讷讷地说：“原先并不知晓，如今却懂了。”
　　“那么，倘若要你以命换命，你是否愿意？”归祭的语调清冷无波，他的职责是保护羽族，最重要的是保住羽族仙灵血脉，有些牺牲在他看来在所难免。
　　“我愿意。”她说。
　　如何能不愿意？如果她能给予徽羽十分的信任，如果她在辩机遇难时稍稍分出一点心神感受一下自己周身莫名的屏障，如果在徽羽第一次遭袭之后她不那么冷眼旁观……
　　想着这些，于是她又说道：“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该怎么做？”
　　“你的命根本换不来他的命，”归祭语气里有些不屑，不理会百岁疑惑的眼神，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只是个媒介，他的命，需要全羽族七千八百七十二条性命来换。”
　　“徽羽殿下，是羽族最后一支远古传承的飞仙血脉，而且他血脉的精纯超过了我所见过的所有羽族人的总和，老族长都不曾有着这样的血脉，或许是冥冥中某种古老的传承。因此，想保住他，必须得血祭全羽族，而是否成功，亦只能看天意了。”
　　他仰头看着夜空，十六年前便算出的劫难，终于还是来了。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然后看着面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他也不再问她如何将术法藏得如此深，也不再深究那个星盘那些符箓，他只是仿佛耗尽周身气力般疲惫地说了一句：
　　“百岁，你记住，你亏欠全羽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