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红颜》止雪

7、新的身份

　　上元节后，皇帝一上朝，便宣布了几个决定，其大意为：孟世乾，腹载五车，有百龙之智，堪为帝师；度支尚书顾念之之子顾梅陵天资聪慧，大司徒王导之孙王玉章博闻强识、敏而好学，可入宫伴君，共聆帝师教诲。
　　大臣们面面相觑，似觉得这一串信息来得有些突然，但是当他们看到王导神色自若，也就心下了然，这圣旨定是皇上与王导“商议”的结果，众人便也无甚异议，俯首表示赞同。
　　下朝后，大臣纷纷从大殿出来，其中一个大臣身边围了众多人。
　　“孟大人，恭喜啊。”
　　“我早就说过以孟大人的才能必有更大的施展天地，皇上真是慧眼识英才啊。”
　　“孟大人，这做了帝师是一大喜事，不如今日咱们到醉仙楼也庆祝一番，我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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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围在中间的孟世乾看着面前一张张溢满笑意但又未笑到底的脸，保持浅笑，拱手道：“多谢各位，诸位的好意世乾心领了。不过，内子最近身体不适，我要赶回家照顾她，就不能与各位庆祝了。”
　　“孟大人与尊夫人真是伉俪情深，令人羡慕，那我们就改日再聚。”
　　“多谢各位，咱们改日再聚。”
　　人群慢慢散开，三三两两朝宫门走去。
　　孟世乾看着走远的人群，转过身去，面向王导，深施一礼，面露感激，“老师。”
　　“不必谢我，若你无才学，我也不会引荐你。”王导微微点头，“如今皇帝选你为帝师，你可要认真教导。”
　　“学生知道。”
　　“外人不知你我师徒关系，以后在外面你我还是以平常臣子关系相称吧。”
　　“是，王大人。”
　　王导从他身边走过去，走了十几步远，脚步顿了一下，“玉冰对你一片痴心，好好待她。”
　　孟世乾看着王导远去的背影，良久未说话。

　　三日后，顾府中，大夫人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远处湖心亭中的顾念之和阿陵。
　　“姐姐何故如此忧虑？”二夫人芸笙道。
　　“我是担心阿陵年幼，孩子心性，又不懂皇宫中的诸多规矩，万一做错事可如何是好。”
　　“姐姐不必担忧，阿陵聪颖乖巧，虽年幼但这几个月性格愈发沉稳，不会出问题的。”芸笙说道。
　　“嗯，希望如此。”大夫人点了点头，担忧之色略减了几分。
　　顾念之望着眼前的孩子，说道：“建康城中，世家弟子诸多，幸得王大人的推荐，皇帝选中了你做伴读，这也算是我们顾家的荣耀。宫中规矩诸多，你要谨言慎行，不可乱了规矩。皇帝虽只年长你一岁，但你不可将其视作同龄玩伴而忘了尊卑，王大人的孙子王玉章，你要与他好好相处。”
　　“父亲放心，您的话我会谨记于心的。”阿陵认真答道。
　　“嗯。”顾念之望向湖面，道：“但你也勿需事事相让于他人，记住你是顾府的公子，我们吴郡顾氏也是大世家，太唯唯诺诺反倒让人觉得小家子气了。”
　　“是。”阿陵垂首答道。
　　顾念之走近几步，手摸了摸阿陵的头，说道：“进宫后，一月才能回府一次，你……在宫中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阿陵恭顺地应道。

　　皇宫中，一身赤袍的皇帝正往云台阁走去，海公公跟在后面。
　　今日，皇帝的脚步比往日轻快了很多，虽然他脸上还是一副不辨悲喜的表情，但是嘴角不经意上扬的弧度还是没有逃过海公公的眼睛，看来今天皇上的心情甚好，以致于心情好到用膳时把汤洒了一身，又忙换了一件。看来皇上第一堂课可能不能按时到了，听说孟大人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海公公在心里为小皇帝捏了把汗。
　　云台阁建于凝翠湖旁边，是帝师教授皇帝读书学习之地，景色清幽，布局雅致。此时，阿陵正坐在云台阁中，她的旁边坐着的便是王导的孙子王玉章。王玉章少年此时正挺直脊背，双手捧书，读得甚是认真。阿陵不禁在心里暗叹道：真是一心向学的好少年啊。
　　孟世乾坐在两人正前方，虽手捧诗书，但也时而抬眼看向两人几眼。年前顾梅陵因推皇帝入水被捕入狱，随后又被皇帝从刑场救下的事情已传遍建康城，他也有所耳闻。虽然当日皇帝在刑场上解释那日是自己失足落水，但很多大臣对其中真实原因都心知肚明，吴郡顾氏是南方大士族，而顾梅陵又是顾念之的长子，若真将顾梅陵斩首，难保顾氏会不会心有怨言做出谋逆的大事来。去年苏军之乱才刚平息，全国经不起又一次的大乱了。此种情况下，小皇帝只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大事化无。孟世乾本以为顾梅陵是个飞扬跋扈的顽童，但却与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对老师很是谦恭，对同窗也是友善，双目清澈，聪颖不凡。而旁边的王玉章……根据以往几次在王导府中见到他的印象，确实是个敏而好学的孩子。
　　“朕来迟了，累老师在此久等。”赤袍少年进入阁中，作揖道。
　　“皇上虽贵为天子，但在此处只是学生，学生迟到理应受罚。”孟世乾严色道，一副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的样子。
　　“老师教训的是，学生谨记，请老师责罚。”司马衍面露愧色，眼光似是不经意地扫到顾梅陵身上，而阿陵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瞅着他，她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幸灾乐祸。
　　孟世乾从身后拿出一根戒尺，司马衍乖乖将双手递了过去。
　　“顾梅陵、王玉章，你们俩过来。”孟世乾冲司马衍身后的两个端坐的伴读说道。
　　阿陵本想等着看司马衍挨罚，可左等右等不见老师罚他，反将自己和另一个伴读叫过去，不知是何意。
　　“你们俩伸出手来。”孟世乾道，“皇帝天子之躯，不可受皮肉之苦，你们作为皇帝的伴读，自然是要代他受过的。”
　　“……”阿陵欲哭无泪，一双眼睛瞪着司马衍，恨不得要把他给吃了。他旁边的王玉章在受罚这件事情上倒是积极，已经把双手伸到孟世乾前面。
　　司马衍看着阿陵的眼光，感觉那两道目光如果能飞刀子，他现在恐怕已经倒地了。
　　“顾梅陵！你在看什么，还不把手伸出来！”孟世乾加重声音道。
　　“老师，这件事错不在他……”司马衍话才说一半，孟世乾的戒尺已经打在了顾梅陵的手上，接着又是两下，手心赫然一道红印。阿陵因为手心吃痛，紧咬着嘴唇。
　　“你们都回去坐下吧，现在开始上课。”
　　“是。”三人退回各自的座位。司马衍坐在孟世乾的正对面，而顾梅陵和王玉章一左一右坐在司马衍的后面。
　　“今日是我要教授你们的内容是《论语》，打开你们的书本……”
　　屋内书声琅琅，窗外湖面平静无波，偶有飞鸟掠过，又飞向远方。

　　“今日的课就教授到这里，你们记得多温习。”孟世乾说完，便走出了云台阁。
　　“恭送老师。”三个学生齐声道。
　　司马衍见孟世乾走远，转身对着顾梅陵和王玉章道：“真是对不住啦，害你们俩受罚。作为补偿，说你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朕一定帮你们达成愿望。”
　　“我们本就是皇上的伴读，代皇上受罚是应该的，不敢要求什么。”王玉章虽然手心还在疼，但仍咬着牙诚心诚意地说道。
　　“朕命令你，你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就是不能不提要求。”司马衍说道。
　　“这……皇上……”王玉章有些不知所措。
　　“我确有一个特别想玩的，不知皇上能不能帮我实现。”顾梅陵笑着说。
　　“嗯，你说说看。”司马衍看着顾梅陵不怀好意的笑，一时猜不透她打着什么主意。
　　“我和玉章都只是感受了被戒尺打的感觉，不知道拿戒尺打人是一种什么感觉，我很是想试一试，不知道皇上能否把你的手借我一下。”她说着，便要去拿桌上的戒尺。
　　“呃……呵呵……朕觉得打人应该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你看老师打你们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司马衍边说边往门口退去，说道：“你不如想想你有什么想吃的呀，宫里的点心你们还没吃过吧，不如朕让宫里的厨子给你们做点儿点心？海公公，我们去御膳房看看。”司马衍已经走出了云台阁，海公公忙跟了上去。
　　“皇上他……”王玉章看着皇上的背影，挠了挠头，“他这个样子和我大哥倒是有些像。”
　　“那你大哥肯定没少欺负你。”阿陵同情地望着王玉章。
　　“……”王玉章无言。

　　入夜，阿陵坐在房内灯下读书。她现在住的地方名为留芳苑，之所以取名“留芳”，是因为苑外是种了一片桃林，春日桃花灼灼，满目艳霞，香飘苑内。
　　留芳苑并不是很大，其实就三间房子，推开房门，入眼便是桃林。它在皇宫里的高阁大殿中间，像是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它仿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更应该出现在幽幽山林中。顾梅陵和王玉章各住一间，伺候他们的两个宦官住了一间，剩下的那一间被一把铜锁牢牢锁住，无人进入。
　　此时，阿陵虽然捧着书，却未看进去一个字。
　　“顾公子，读了一天书，泡个脚吧。”宦官常福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你把水放那儿吧。”
　　常福把水盆放地上，便站在一边。
　　“呃，你可以下去了。”
　　“那怎么行，小的得伺候您洗脚，这是小的本分。”
　　“你既然被派给我了，那就得听我的，这就是你的本分。”阿陵看着他说道。
　　“这……那小的先先去了，公子您也早点休息。”常福无奈地退下去。
　　“等一下——”阿陵突然道。
　　“公子，还有什么事吩咐？”
　　“你知道留芳苑原来是为谁建的吗？我看留芳苑的样子，好像是建了一半就停止了……”
　　“这……这个……这是……小的也不知，公子还是早早歇息吧，小的先下去了。”还不等阿陵接着问下去，常福一溜烟儿跑走了。
　　“哎？”阿陵心中升起一团疑惑，看来这个宫里有很多不可说的秘密。
　　阿陵坐在榻上，看着烛火摇曳，墙壁上映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影子，随她移动而移动。
　　盆里的水渐渐凉下去，她并没有泡脚的打算，也没有睡意。
　　也许是到了新环境还不习惯吧，阿陵心里这么想着，竟未察觉自己已经走到了门外。
　　一轮半月挂在空中，两三点星光更显寂寥。
　　周围房间已经都暗了下去，桃林在夜色中深不到头。
　　“咦？”阿陵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方确信没有眼花，赤袍少年不知何时立在桃林中，此时正挑眼看她，似笑非笑，冲她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