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华》大羿

27、死生

　　“求求你，求你……饶我一命。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老妪跪在地上不住地哀求着。
　　“好啊。”少年说完手起剑落，老妪的双眼被刺瞎，脚筋也被挑断。
　　“为……什么，我……我都已经求饶了。”
　　“你也没有理会向你求饶的孩子们吧。”少年目光愈发冰冷，任由她边爬行边流血，“正因为你们总以为可以随心所欲行恶，所以才需要天谴。”
　　这短短数月，他已经葬送了城中的十余个人牙子。看着哀嚎的牙婆，他举起长剑，正要下手，却被鞭子拦住了。
　　“小陆，小陆是你吗？”穿红裙子的姑娘颤抖着嗓音问他。
　　“姐姐？”陆冶轻声说，“原来是小鱼姐姐。这样突然跑出来很危险的，刚才我要是收不住手就会杀死你的。”
　　“那就连我一并杀死！竟然在做这种事，杀掉失去反抗能力的人。”
　　“她这种人牙子死不足惜。蚕食着别人的血肉活下来的，那就不是人了。”陆冶冷声说，“我不是在杀人，我不过是在除掉怪物。这就是天谴。”
　　“骗人，小陆骗人！你是因为恨他们才这么做的。”
　　“恨有什么不对。你干嘛这样哭。”陆冶不自觉抬起手想帮她擦掉眼泪，却发觉自己满手血腥。
　　“你的枪怎么没在身边，那不是陆家的传家宝吗？”
　　“不能保护子孙的传家宝已经不需要了。谁知道它现在在哪个城隍庙。”
　　李鱼依稀想起两年前陆冶对那把枪流露出的爱惜：“怎么会。总之，你不能凭借自己的恨意杀人。她现在已经失去了行动力，我们得把她送到官府去。”李鱼说。
　　“不要阻拦我！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陆冶说：“那你自己去送，我的身份不能暴露。”
　　“你要到哪里去？”
　　“去让所有对不起我的罪人付出代价。”
　　眼见陆冶走了，李鱼又不好丢下被刺瞎双眼、挑断脚筋的老妪。她早已痛得昏厥了过去，李鱼扯下自己的腰带帮她绑好伤口，背着她一路向医馆走去。这老妪本身就长得肥壮，李鱼练武多年，也感到吃力。
　　“支撑住，不要死了。”她说，“绝对要活下来，可不是为了你这种人。小陆再杀死人……就太可悲了。”
　　“那边的，是怎么回事？”巡逻的士兵敲了一下鼓面。
　　“这个人，这个人……”小鱼喘着气，“请帮帮忙。”
　　“活着是没问题的，虽说是要落下残疾了。”士兵说，“可是要把她送到哪里呢？”
　　“是‘天谴’。这个人是人牙子，要给她疗伤再送到官府去，”
　　“妖道都伏诛了，他的党羽还没除尽，这就麻烦了。”士兵扶起老妪，“姑娘你看到了是什么人吗？”
　　李鱼想到陆冶，不由得放声大哭。
　　“怎么哭了，现在才知道害怕啊。”士兵摆出理解的样子，“晚上不要到处乱跑，知道了吗！你就先随我进城。等这些余孽被斩尽杀绝前不要乱跑，进城后也不要乱说话，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李鱼失魂落魄地捏着自己的裙摆，迎面撞上一个青衫人，这才发现那是回城的青泓。“小鱼姑娘？”
　　“青泓哥，小陆竟然也在城中肆意杀人。虽然说是有罪之徒，可是都已经失去反抗能力了，他还是……”
　　“我知道。”青泓说。
　　“青泓哥，你会杀了小陆吗？”李鱼突然问。
　　“七年前，我尚且年少轻狂，就在做像他一样的事情。直到六年前，我的师兄出面阻止。”青泓凝视着自己的松风剑，“我师兄当年为我所做的事，如今我也愿意为陆冶做。”
　　李鱼心头一颤：“青泓哥也不要死。”
　　“不会那样的。”青泓说，“我不是要送死，我是要把小陆带回来。我早就知道怎么做了，没问题的。”
　　“好的，我相信你们。我也有些要做的事情。”
　　李鱼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城隍庙，终于在近郊的女娲娘娘庙中发现了那把长枪。这把长枪是陆家的传家宝，却在闲置两年后生出了厚厚的铁锈。李鱼找来工具开始打磨。她所能做的就是让这柄长枪重新焕发光亮，借此祈求陆家先祖的庇佑。
　　赤色的锈迹和鲜血一起脱落，李鱼的双手已经被磨得血肉模糊，铁面终于寸寸裸露了出来，迎着日出的晨曦闪闪发光。关于那两个人之间的战斗，她心下有了底气。
　　蜗牛顺着湿滑的青苔爬上岩壁。氤氲的水气间，蚊虫不时鸣叫，不多时就落入蜘蛛网中。陆冶擦拭着自己的剑，剑面倒影出一张苍白的脸。不知不觉间，他对自己的面容感到无比陌生。
　　草地上的老鼠和壁虎迅速逃窜而过。
　　陆冶回过头。青泓提着剑走进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因为，这里也是以前我落脚的地方。”
　　“我没兴趣指责你是叛徒，你也不要来干涉我。”
　　“那可不行。小鱼姑娘为了你的事哭得很伤心。”
　　“道理这种东西怎么说都行，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我知道。所以不打算凭借语言，”青泓朝他扔去生死状，“把你引以为豪的力量拿出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新面目。”
　　“好啊。”陆冶接过生死状，匆匆签过名，在上面按下自己的手印。
　　两个人相互退开数十丈的距离，接着向前冲去。青泓手腕一转，剑柄重重打在陆冶身上，同时划破了他腰侧的衣服和皮肉。他趁机用左手反手抓住了陆冶的手腕。
　　“你不动真格让我怎么出手。”陆冶划伤青泓的手，挣脱开来。
　　“好，动真格。”
　　转瞬间，陆冶感到胸前一痛，手中的剑也刺了出去。
　　“你死了。”青泓笑着说。
　　陆冶扔下手中剑，他这才低头看到打中自己的是剑柄：“我把青泓哥……”他下意识朝青泓跑过去。
　　青泓咳出一口血：“你没有下杀手，你没有杀我。和我不一样。”
　　陆冶跪在地上胡乱摁住青泓肩膀上的伤口，割下自己的袖子颤抖着手帮青泓包扎。
　　“没事，没事了。”
　　在哭声中他闭上眼睛，恍惚间看到了白宿姑娘。指向他的刀变成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花，她不再神情悲伤，而终于对他展露出笑颜。
　　青泓伸出手，看到眼前的李鱼。
　　“醒了，醒了！太好了，青泓哥。”
　　“我没事，只是累倒了。”青泓问，“小陆呢？”
　　“小陆他去官府自首了。会稽王殿下亲自赦免了他，但是要他正式参军，为国效力以将功赎罪。”
　　“太好了，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下来了。”
　　“青泓哥，你是和我们留在会稽，还是要去找白宿姐？”李鱼问。
　　“我……其实也差不多该回家了。别难过，我还会来看你们的，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责任。”
　　时值永和三年，褚蒜子执政将近三年。
　　“太后陛下，桓将军带来捷报。成汉平复，他将携原国主李势一家返京。”
　　“好。”
　　“太后陛下，凉州传来捷报。大将军谢艾击退麻秋赵军，凉州无恙。”
　　“好。”
　　褚蒜子忍住眼中泪光，长舒一口气。去年一年中怎么生火都冰冷如霜的殿堂骤然间温暖如春。她望向堂中诸位公卿大臣，其中有皇室成员和北桥氏族、江南氏族。殿堂外是城中的平民。在万里之外，是无数流离失所、奋力作战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