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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逃奴 ...

  •   浅色的月印像牙痕一样爬上浅色的天空,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阿茧已经快要到家了。他为石家当了十六年马夫,老爷前阵子刚暗示会把阿磷许配给他。阿鳞是石家的奴婢,在十年前签下了卖身契,她如今刚过十五岁,就已经生得妩媚动人,细长的腰腿走起路来顾盼生姿。车夫阿茧见到这样仙女一样的人就自惭形秽,每次都只敢远远地看着,又怎么好意思得到她。只是,如果阿鳞愿意的话,阿茧一定不会辜负她。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石府,阿茧下了车,跪倒在马车前,路姨娘踩着他的脊背在仆人的搀扶下落地了。今晚是满月,阿茧将清幽的月光想象成温暖的目光,牵着心爱的马匹回了马房。

      虽然马房内一片漆黑,阿茧还是察觉到了屋内有人。他后背贴在墙边,侧脸向内张望。眼前的景象却使他捂住了嘴才不至于失声尖叫。

      (此处省去xxx字)

      阿茧正要冲进去,月光照亮了那个男人的脸。一贯清俊风雅的大公子石廉是身为马夫的阿茧无法反抗的人。阿茧蹲下身,指甲深深嵌入自己的大腿。如果杀死了大公子,仅凭他一个人真的能在乱世中保护阿磷吗?如果最美好的事物被毁坏殆尽,那么剩余的还要存在吗?为什么深爱着这个女人的不是高官贵胄,没有绝世武艺,却只是没用的自己呢?他无法忍受继续待在外面,却又不忍心就此离开。

      石廉抽回手,点上一盏油灯。针尖的锋芒如刀剑般凄寒,阿磷后背的肌肤上出现一个“廉”字,继而被纹上了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花。眼见着少女已经昏厥过去,石廉方才罢手离去。

      藏身的阿茧见石廉走远了,方才潜入马房,将阿磷放了下来。她的手腕上一圈皮肉都被绳索粘去,两腿间的鲜血已经凝固。阿茧无数次在梦境想象过怀抱这温香软玉,却不是如此这般光景。她应该是快乐活泼,笑语晏晏的,怎么可能被侮辱折磨得伤痕累累。

      察觉脸上的热泪,阿磷睁开了眼睛。

      阿茧刚要拍阿磷的肩头,想到被侵犯的她大概很排斥男性的接触,立刻又缩回手:“我知道,大公子是个禽兽,难过的话就哭出来吧。”

      阿磷低下头,在阿茧以为她哭了的时候却抬头露出凄苦的笑容:“我不会哭,什么用都不会有的。”

      阿茧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站起身:“我去为你烧水,还有,你饿不饿,渴不渴?”

      “烧水就可以了,我这副样子被人发现就不好了,多谢。”

      阿磷越是这样,阿茧的心中也就越发愧疚。他想要不惜一切带着心爱的女人离开,却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这样决定的立场。端来水后,他就背对着阿磷等洗浴完毕的她换好衣服。要是他成为了阿磷的丈夫,就会温柔体贴地帮她洗浴换衣。可他什么都不是,这一切便也没有机会发生。

      只是阿磷在往后的日子里对他亲近了许多,阿茧不知道柔软的小花能传递出什么样的情意。可是,他只是想让阿磷感受到更多的温柔和善意。

      “真是个笨蛋。”阿磷吹散了蒲公英,看着它一点点飘散飞升。

      “对不起。”

      “阿茧哥,你喜欢我吧?”

      “不,我……”

      阿磷不由得笑了: “不?”

      阿茧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是的。”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我更愿意同你欢好呢。”

      阿茧只感到阿磷将自己的手放置在自己胸前,用脸轻轻蹭了蹭自己的脖子,这种酥痒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他小心地试探着阿磷,直至完全确定她的心意。在大公子面前无声哭泣的阿磷在他面前微笑着,妩媚地欢愉着,这样就够了。

      饱满修长的大腿在阴暗的芦苇中若隐若现,比上好的美玉还要晶莹。少女的长发如丝绸般散落,无暇的面容因着情欲的润泽越发明艳动人,她身上男人黝黑的躯体与夜色融为一体。这副触目惊心的画面显出怪诞的华美,恍若黑色的墓地上开出了洁白的花。他们只有在幽深阴暗的地方,避过世俗的压迫,逃过大公子的监视,才能如此享受身为人的幸福。

      而到了七月,阿磷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阿茧正式决心带着她逃亡。他们相会于时常幽会的山谷中,带上了所积攒的盘缠,他们即将离开此处。

      阿茧试探着问了一句:“若不是沦落至此,你这样的人恐怕不会跟了我吧?你这样美,若不是身在泥泞,该有多少王侯将相,青年才俊倾心于你。也罢,利用我也没关系,我对你……”

      “说什么傻话,你没什么不好。”阿磷用细嫩的手抚摸了一下阿久的脸。

      此刻白色的月亮升上天空的最高处,群星暗淡。

      阿茧够上阿磷的手:“为什么我俩的恋情不能正大光明地出现在阳光下?”

      阿磷同他十指相扣: “就将这明媚皎洁的月亮当做太阳,只要是这同一片天空下,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离开这里吧。我祖上是做木匠的,我也能勉强混口饭吃。可能会辛苦些,不过,会好的。乱世中也能想办法混到良籍。”阿茧喃喃说道。

      一阵嘈杂的声响从远处传来,点燃的火把却照亮了两人,漫天的火光完全遮掩住了柔和的月色。家丁们围住了阿磷和阿茧,一匹油光水滑的枣红色马匹阻住了他们的去路,身穿紫色衣衫的贵公子随即从马上下来了。他的眼睛细长阴晦,由于纵欲过度而显得面色惨白。此人正是石家大公子石廉。
      阿茧还尚未想到说什么,大公子上前就对着他的肚子把他一脚踹开,再走到阿磷身边隔着衣服抓住她饱满的□□。可是阿磷的神情里既不见惊慌,也没有羞愧,她平视着大公子,眼神一如往日的清冷。大公子上前给了她一记耳光:“贱婢!在本公子这里装什么清高。和奴才搅和在一起,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他死死卡住阿磷细小的脖子,她也全无惧意,这让他的怒意更深了。

      阿茧连忙跪了下来:“大公子饶命啊。都是小人的错,求求你饶阿茧一命。”

      石廉手上的力道放松下来:“你是说,是你染指了本公子的女人。”

      阿磷捂着红肿的脸颊,张口说:“没有那样的事情,我是真心实意和阿茧欢好的,我对他怀有爱恋之心。”

      石廉闻言冷笑了一声,倨傲地俯视着自己的奴婢和仆从:“你们微不足道的人生,只要我高兴,轻易就会灰飞烟灭。竟然还敢说什么爱恋之心。来人,将这对奸夫□□给我打死!”

      “求求你。”阿茧抱着大公子的腿苦苦哀求,“不要伤害阿磷。”

      阿磷整理好胸前的衣服,将长发撩至耳后: “就算抛却尊严也只会被玩弄,不得好死,我们不要求他。”

      可接下来阿茧拔出大公子的佩剑,抵至他的颈边:“放了阿磷,如果我的女人有什么闪失,尊贵的大公子就要人头落地。”从没握过剑的阿茧连手都是抖的,可也足够划破一人的动脉了。

      大公子料不到平时温顺的仆从也敢对自己拔剑相向,只为了区区一个贱婢。他身为豪门公子,养尊处优惯了,力气并不比仆从更大。大公子刻薄的脸上此刻血色全无:“就算这个女人侥幸逃走,我也会将你挖心剖肺,挫骨扬灰,你不考虑自己的下场吗?要是你乖乖听我的,你的罪过我既往不咎。”

      “管不了那么多了!”阿茧说,“阿磷!你一定要活下去,和我俩的骨肉一起。骑上那匹马,逃得越远越好。”

      从未骑过马的阿磷第一次攀上马背,如风的速度使她无法察觉脸上的泪水。那个男人一直都那么温顺,那么老实本分,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拿出勇气。阿磷也有很多次遗憾阿茧无权无势,不能保护他。她曾经想要利用阿茧带自己离开而勾引他,却真心实意地爱上了这个男人。

      雨一直在下,流水将路面上的淤泥,整个道路都变得泥泞不堪。西风将屋檐下的陶瓷风铃吹得稀里哗啦作响。建林馆的老板娘赵磷样貌美丽,做汤饼的手艺更是一流,一身蓑衣的少年在馆子前摘下斗笠,露出白净的脸孔。他看上去尚且年幼,面容件却透着沉稳。

      已经到了深夜,建林馆早已打样,可老板娘发现了淋雨的少年,点了灯招呼他入内。少年简单点了份葱花面,就静静地在桌前,任由水珠从头发上流淌下来。他仔细望了一下老板娘,发觉是个容貌美丽,身材修长饱满的女子。她正是老板娘赵磷。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小女孩正在角落里独自玩耍着一只粗糙的木质1独乐。它应该破了一个缺口,以至于转动时一直传出刺耳的声音。然后她就放下独乐,拿出小刀在一截木头上削砍,不多时小木头上便有了平滑整齐的锥形剖面。

      “你在玩什么?”少年问。

      “做成的独乐可以拿出去卖,三文一个。”小女孩没有抬头,而是动作娴熟地给木头抛光,“雕人像要贵一些,五十文,你要吗?一炷香时间就好了。”

      这个小女孩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年纪,刀工技艺却很娴熟,少年觉得很是惊奇: “你还会雕人像。”

      “我的手艺好,街头邻里的孩子都喜欢。也有大哥哥请我为情人雕像作信物的。”

      “好,我要一个。”

      小女孩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现出一丝喜悦,她转手拿了一只质地更为柔软的木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的五官,然后一点点照着雕刻。

      “老板娘是你姐姐吗?”

      “是我母亲。”

      “原来如此,真看不出来啊。”

      赵磷端上新做好的汤饼: “少年郎,你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吧。与家人闹矛盾了吗?”

      “有些人虽然生活在一起,可是并不能了解我的想法。”

      “只要双方都还活着,任何隔阂都可能有消失的一天。”赵磷劝说道。

      少年并未见到家中男丁,想来也是遭遇不测,他就没有多问。这家的老板娘虽然做着粗活,可是神情间的美丽优雅不似凡人,让他怀疑是苏峻之乱前后与家人失散的大家闺秀。现在时值咸康二年,距离苏峻、祖约之乱已经过去八年。

      街道上乍然灯光亮起。一伙家丁突然闯入面馆,上前就掀翻了两张桌子。一个身穿红衣,面色苍白的公子上前抓住赵磷的领子: “阿磷,你这个小贱人,我总算找到你了!人不能做亏心事,多久都躲不过去。那个胆敢为你背叛我的下人已被五马分尸,他的皮被剥下来做成了我最喜欢的靴子。”

      少年把佩剑重重放置在桌上:“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乃荀崧之子荀羡,断断容不得强抢良家妇女之事!”

      石廉转过身看了荀羡一眼:“荀公子还需慎言,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良家妇女,她是我石家出逃的家婢。”

      “空口无凭。”

      石廉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卖身契:“她的卖身契在此,签的是死契。而且,她的背后有我画的刺青,上面是一朵莲花,还写有‘廉’字。”说着他就撕开了赵磷的衣服,而印入眼帘的是一块大面积的伤疤,已经辨认不出原型,“哦,我就知道你敢毁了我的画作。不要紧,临街的王铁匠说过帮一个女人毁掉过刺青。你逃不掉的。我已得了刺史手谕,特来捉你回家。”

      石廉一个眼神飘过去,家丁就把女子拦腰抱起。荀羡当下拔出宝剑。

      “荀公子,这是我的奴婢,她的孩子也是我家的奴婢。就算是右光禄大夫家的公子,也不能抢我的东西吧?当然,你非要仗势欺人,就算杀了石某,石某也没办法。”

      荀羡生生收回剑势,死死抓住剑柄: “多少钱?我赎她们。”

      “不卖。世家公子也不能做强买强卖的事情吧。带走!都带走!”

      小女孩被一个彪形大汉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手里尚未完成的木雕随之掉落。荀羡一直看着她们在视线中消失,才失控地将面前的桌子劈为两截。滚落在门外的独乐在雨水中转动着,上面红绿交错的彩绘花纹掉了少许,变得斑驳不清。荀羡拾起遗落的木雕,他的五官已经被雕好,而上衣的领口才刚刚刻画出来。

      这样的世道。高门贵族盘根错节,而目力不及的低微处,那些妻离子散的悲痛却无人顾及。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点都不想尚公主。这即使手握锋利的宝剑也无法切割世间的罪恶的痛楚,不知何时起,剑刃的锋利顺着剑柄传至他的掌心。如果不是荀崧之子,那么单作为荀令则的他又是什么人呢?最初只是为了逃避皇室姻亲,到如今他决心亲自去证实一下。

  • 作者有话要说:  “梜者,镟作独乐及盏。”见【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种榆白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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