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微草子

2、初见

　　岑时今连夜将天宝送到了祁城岑府中，天宝是早上到的祁城，这是大粱的都城，而柳村则是三百里外的一个小渔村，这是天宝第一次进城，城里繁华的跟书里和阿爹口中的一样。天宝虽然遭此巨变又连夜赶路，却还是对大城市的好奇心占了上风，忍不住从马车中探头去看街上光景。
　　天才蒙蒙亮，可城中却已热闹非凡，满目望去都是砖墙红瓦，整齐的街市上面都是摆摊的人们，还有许多早点铺子，上面做的都是天宝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天宝往东南角望去，看到一个八角的琉璃塔楼格外显眼，每个角上都装饰有奇异的飞禽走兽，塔楼用七彩琉璃瓦铺的每一层顶，折射着磅礴的日光，每一层都在八角上挂了一个风铃，风吹过叮叮当当的响，天宝一时间看入了迷，岑时今看到天宝这样着迷，笑了笑，说“那是陛下拙景园中的琉璃塔，是先帝为了纪念琉璃夫人所建的，你要是有兴趣，隔天可以带你去那塔上逛逛。”天宝这才回过神来，奇怪道“琉璃夫人？”
　　“琉璃夫人是先帝的爱妃，因为是先帝在打下大梁的时候纳的前朝官员的女儿，故而只封号了夫人，江山稳固后，琉璃夫人却因病逝去，先帝便修建了这座琉璃塔来纪念琉璃夫人，但塔建好没多久先帝也跟着去了。当今圣上的母妃因为琉璃夫人的原因而不受宠爱，导致圣上不喜这座塔，于是便将琉璃夫人的物品全部移出塔外，这塔就变成了观赏塔了。”岑时今详细的为天宝解释道，“虽说这是皇家秘辛，但是早就流传已广，也算不得秘闻了，你就当做故事听听吧。”
　　天宝叹道：“这都城就是不一样，连一座塔也这么有来头。”话说完，旁边突然有个少年哈哈一笑，清亮的声音大声说：“哪里来的乡巴佬，看座塔就了不得了，真是见识浅薄！”天宝脸一红，却毫不相让，淡淡说：“我当这祁城里都是读过诗书，讲究礼节的人，没想到还是跟乡下一样当街数落人的多。”那少年听罢，怎肯被她在口舌上占上风，刚想说话，就听岑时今喝到：“岑地枢！好小子，书白读了，敢当着你老子的面数落妹妹了！”
　　天宝这才知晓，这发声的少年大概是岑时今的儿子罢。便掀开马车的帘子，探头向那少年方向望去，只看见一个约莫十岁的少年，少年一身红衣骑在一匹黑马上，前面的头发用玉冠高高的束在头顶，剩下的头发披在肩上飘扬在风中，像一匹烈马的马鬃，剑眉星目，面如冠玉，虽然年岁还小，但眉眼间跟岑时今有六分相似，同样是细长的眼，比起岑时今的威严来说，这少年更多的是桀骜，配上高挺的鼻梁，整个脸上仿佛写了生人勿近四个字。

　　原来他叫岑地枢。
　　天宝却不怕他，开口道：“是岑地枢哥哥？岑叔叔跟我提过你。”岑时今是提过，不过是说他这儿子桀骜难训，怕是要天宝多担待。
　　岑地枢挑眉望向马车里那个小小的人，父亲说这是挚友的女儿，以后就是自己的妹妹了，哼，何时听过父亲有这样一个挚友？岑地枢想，哪来的什么妹妹，莫不是父亲私生女？女生又娇惯又会使坏，家里有个姐姐就已经很头疼了，还多个妹妹出来！而且这小小人刚才还敢直接跟他说话？！岑家最小的少爷何时受过这样的气，想着，岑地枢眼睛一眯，仔细打量了一下马车里的女孩。
　　只有一张还没巴掌大的尖尖脸露在外面，还梳着小孩子稚气的双发髻，可岑地枢一眼就看到了女孩的那双眼睛，眼角尖尖仿似利刃，眼尾上翘又笼着烟火，一双眼睛中仿佛有湖光春色，笑起来眼睛弯弯又似新月，可是那笑意却达不到女孩的眼底，女孩眼睛不是纯黑色，反而是琉璃一样的棕色，就像那琉璃塔上的瓦，折射出七彩的日光，可是读不出她自己的想法，仿佛那是一滩平静的死水，空洞洞的。

　　“你叫什么？”岑地枢不自觉的就问了出来。
　　“天宝，贺天宝。”天宝看着他黑漆漆的鹰一样的眼睛认真答道。
　　原来她叫天宝，岑地枢想。

　　岑地枢看了一眼还想再仔细看看，便被自家阿爹一鞭子抽了过来“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迎接的吗？！快去帮你妹妹拿行李！”岑地枢眸子闪过一丝尴尬，嘴上还是说“小爷能帮她拿行李那是她的德行！”话一出口，又是一鞭子，老爹这鞭子真是快啊，岑地枢心想，还是乖乖驱马绕到马车后面帮天宝取行李了。
　　天宝一看，原来已经到了将军府。便准备下车，可是对于天宝来说马车显得过于高了，上来的时候被岑时今抱着还不觉得，这下一看，自己是很难下去了，抬眼便看见旁边的岑地枢，想起他刚刚的态度，想来是不喜欢自己的，于是心一横，便往车下跳。落地的时候天宝心想不好，没掌握好角度，这下只怕是要把脚崴了。等到脚接触地面的时候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天宝诧异的发现岑地枢伸了手出来托了自己一把，天宝说：“谢谢哥哥。”少年脸上满满的都是别扭，“谁是你哥哥！”说完又不放心的看了天宝一眼，正好看到天宝的手，细小白皙的手上全部是密密麻麻的掐痕，看样子是新伤，岑地枢一愣，怎么这小姑娘难道还是被虐待过的？
　　天宝看到他看自己的手，悄悄的把手藏在了袖子后面，她不想让岑地枢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岑地枢看她如此动作便也不想多管闲事，冷了声音说“走吧，入府。”

　　岑时今看他们两还是很满意。岑时今家里两男一女，大哥岑地机今年十五岁，性情温和，却不喜欢练武和读书，只喜欢研究医术和美酒，指望他继承将军这个愿望是不可能了。二姐岑金十二岁，也是岑时今的独女，将军府的大小姐，长相跟岑夫人很相似，大大的圆圆的眼睛和一张鹅蛋脸，性子也是软糯黏腻，最得岑时今的喜爱。小公子就是岑地枢了，模样跟岑时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但是性子却大不相同，因为是家中最小的，性子养的桀骜了一些，经常对看不惯的事情出手，才十岁便是将军府的小霸王，但是却是最有可能继承岑时今衣钵的，故而岑时今也由得他胡来。只要小霸王岑地枢不欺负这个妹妹，基本上天宝在岑家就算是无忧了，岑时今看看天，也算是对得起兄弟的在天之灵了吧。

　　天宝进了岑府，见过了岑夫人，岑地机因为想寻访医术早就跟着师傅云游去了，岑金是个怠慢的性子，但是跟宫中的瑞生公主关系好，而且得太后欢心，所以经常住在宫中，这一来二去，岑府中也就个岑地枢了。
　　岑夫人看上去是个温柔似水的女子，穿一身水绿色的大袖对襟纱罗衫，内里是素白的长裙，上面用淡金丝线密密绣着百花，素雅中透着一丝华贵，岑夫人头上简单的挽了一个朝云近香髻，只插了一个古朴的玉钗。天宝还没迈入岑府大堂，岑夫人就出来牵着天宝，说“想来你就是天宝了，你阿爹和阿娘是我跟时今多年的旧友，你是个可怜的，今后你就是我岑府的四小姐了，也别拘束，我闺名中有个若字，你以后喊我若姨就好了。这边跟柳村有很多都不一样，这两天你就先别上学了，在府中熟悉一下，也休息两天，等到阿枢的假休完了你就跟着你阿枢哥哥一块上学去，你看可好？”
　　天宝的手被岑夫人拽着，感觉她的手又软又暖，像记忆中娘亲的感觉，对岑夫人莫名的就亲近了几分，应道“若姨，我一切都听你安排。”旁边岑地枢冷哼了一声，“还要跟我一块上学？阿娘，这小女娃看上去这么小能识字么？”天宝转眼看了岑地枢一眼，软软的说“能识字的，我是上过学堂的，阿爹也教过天宝的。”
　　岑夫人听见天宝提到贺沈眼眶都要红了，怕是勾起了她的伤心事，瞪了岑地枢一眼“就你话多，阿娘的安排你也有意见？我看天宝又聪明又漂亮，莫不是你怕天宝去上学抢了你岑小霸王的风头？我看就是你爹对你收拾的少了，你啊，少给我惹祸！上次招惹的那个王侍郎的公子，我还没说你呢！”天宝在旁边听着，觉得若姨看上去温柔和气，可没想到话却这样多，可是话多才像家人呀，天宝想到了阿娘，如若阿娘还在的话想必也是这样温柔可亲的。

　　天宝就这样在岑府安了家，心里隐隐有种感觉，也许，像七岁之前的那种平静的弥漫着桂花香气的生活是不会再有了。这里的人这里的物都鲜活又美好，天宝想，阿爹和阿娘应该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好好的安稳的活在这个世上的吧。
　　天宝望望天，这里的天空跟柳村一样，蓝的像是路边摆摊卖艺的胡人眼睛，天宝摸着手中纵横的掐痕，这祁城虽大岑府虽好，可，毕竟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