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W咖啡馆》路潇

5、夏天（二）

　　方志勋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看到父亲靠着椅背，侧身坐在窗户边，深咖色的帘子被拉下，遮住了外面的光线，让室内笼罩在一片压抑中。他的眼神无神的看着前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应该是在沉思，方志勋正考虑着要不要打扰他
　　方铭章这时回过神来，看到门口站的两人，他掐灭了手中的烟头，随手翻开了桌上的文件夹，以掩饰内心的波澜“怎么不敲门。”
　　这话让志勋不知如何作答，也许在方铭章心中，他们两个永远无法像普通父子那样，愉快轻松地相处。办公室的空气放佛凝固在此。为了打破僵局白枚走过来，拉开了帘子“房间太暗了，这样对眼睛不好。”
　　方铭章正在翻看文件的手停在那里，他抬头看着白枚，熟悉的语气，娴熟的动作，有细碎的阳光洒在她那张陌生的脸庞上。
　　他驱赶着内心的猜测清了清嗓子，这些天因为睡眠不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们的婚期要赶快定下来，白枚的父母什么时候过来？”
　　“这周末他们就到了。”方志勋说完带着满足感看着白枚，阳光的侧影打在白枚的脸庞，忽明忽暗。
　　三人一起吃过了午饭，方铭章回了公司，司机送白枚他们回了方家。驶入小区大门时，一辆熟悉的车子从旁边开过，白枚快速摇下了玻璃，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他还在。
　　“怎么了？”看她反应这么大，方志勋也探过头像窗外开去，正好看到离去的车尾“咦？这车牌号居然是我妈的生日？”
　　“是吗？好巧。”白枚顿了顿又解释道“刚才我还怕他碰到咱们的车子。”
　　说完，她把身子整个靠在方志勋的怀抱里。这样安稳的幸福像是偷来一般，至少对她而言。
　　徐慧依旧在家里忙碌着各种家务，这么多年来，她始终是一个贤妻良母的象形，柜子里的衣服永远都是整齐的叠放着，递给丈夫茶水的温度总是刚刚好，就算后来家里请了佣人，她也从来没有让自己闲过。她的话很少，总是温柔的笑着，没有人看过她发火的样子，就像很少人见过方铭章开怀大笑的样子。
　　虽然已到初秋，天气依旧很热，白枚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仰起头看着天空纹丝不动的云，徐慧给她拿来了一杯自制的酸梅汁，白玫接过对她甜美的一笑，两人开始聊天。
　　方志勋到家后就上楼玩游戏，从小他就是这样。父亲在家时从不允许，因为在他心里这是玩物丧志。只有方铭章在外工作的时候徐慧才会袒护着志勋去玩一会。小学的时候，志勋喜欢画画，方铭章觉得没有前途，他偷偷地画一坚持就是十几年。他经常想如果不是这样，他也许就不会认识到白枚。但他没有想过有时候太多的巧合，就是命运编织的一层又一层的计谋。
　　院子里只剩下白枚和徐慧两个人，徐慧很喜欢这样的气氛，像白枚这个人，让人感到舒服。家里的两个男人，方铭章不必说了，自从嫁给他差不多每天都在忙，而志勋小的时候很黏她，但长大后有了自己的想法和生活也很少和她交流。现在有了白枚，可以耐心的坐下陪着她聊天，让她觉得生活好像充实了一些。过几天白枚的父母要来了，她已经订下了最好的酒店。这些本来让公司的人去办就可以，而她非要亲历亲为来显示自己的重视。
　　她握着白玫的手，声音轻柔的如羽毛飘落，充满了母性的慈爱“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一直我就特别想有个你这般乖巧的女儿。”
　　白玫忙不迭的点头，一抹感激的笑意浮上脸颊，而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徐慧曾经那丑陋又自私的嘴脸。
　　偶尔有风淡淡的吹过，夏末的花香，依旧可以迎面。多希望生活也可以美好的重新再来一遍，而那不堪的过去，像身上永不褪色的疤痕，在一遍遍提醒着自己。
　　几天后志勋陪着白枚一起去接她的父母。白枚父母一看就是老实淳朴的工人，在方铭章夫妇面前更是紧张又拘束。他们说对彩礼这些没有任何的要求，只要求方志勋好好对自己的闺女。
　　两家人在一起吃了午饭，在方志勋一家盛情的挽留下，白枚父母说什么都要回家。他们说工厂里还有很多事情，方铭章只好派司机给他们送到了火车站。
　　回来后，司机向他汇报“是去予州的班次，我亲眼看他们上的火车。白小姐在他父母走后很眼泪没有停过，方少爷一直在安慰她。”
　　这次匆匆的会面让方铭章很起疑，因为白枚的父母话很少，少的好像谨慎的有些过度，就像生怕多说多错，而且他们好不容易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却吃完饭又急着走。方铭章的思绪很乱，可又找不出问题在哪。
　　白枚的“父母”在中途下了车又买了返程的火车票，他们打开白玫临走前送给他们的特产，眼睛都直了。盒子里面放着满满的现金。他们在老家种一辈子的地也不会赚这么多钱，他们唯一的儿子终于有钱娶媳妇了。
　　晚上，白玫在酒店的窗户看着方志勋越来越远的身影，她立刻换了件衣服出了门，打车来到一间酒吧，果然看到了郭弘文在独自喝闷酒的。
　　她在他的对面坐下，含笑不语的看着他，等着他主动发问。
　　郭弘宏意识到有人看他，把最后一口啤酒喝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我没空请你喝酒。”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看到了你的车从方家出来。”白玫脸上的表情像是一副未知的牌局，而她是已知的赢家。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随后他又招手要了半打啤酒，而他飘忽不定的眼神已出卖了他的强装镇定。
　　“我只是想和你做个交易。”
　　酒吧迷幻的光影，交织着白玫笃定的眼神，就像静谧的夜色下妖娆的玫瑰盛放着仇恨与挣扎。
　　第二天，方铭章去公司，在后座发现了几根长发“昨天谁在这个位置上坐？。”
　　司机扭头看了一眼“是白玫小姐，有什么问题吗？”
　　方铭章看着手中的几缕发丝“掉头回家，帮我去做件事情。”
　　正在沙发上的徐慧看到他突然折返很是意外，连手里的手机都掉在了地上，方铭章帮她捡起径直上了楼。如果他在意，他就会看到徐慧那张吓得惨白的脸。
　　手机上的信息还没来得及删除“如果你老公知道七年前的真相一定会很惊喜。”
　　方铭章进了书房，从最底层的抽屉里取出一个盒子，里面就是他要找的东西。自从七年前，他的书房谁都不能进。
　　只有他知道，这里尘封着自己无法救赎的罪孽。

　　“方老师您好，我叫夏天，也是S大的学生。”
　　“送你的钢笔喜欢吗？这可是我第一个月实习的工资。”
　　“都说了让你练字的时候拉开窗帘，真是的…….”
　　“这裙子好漂亮，你怎么知道下个月学校有舞会？”
　　方铭章再次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依旧是午夜12点，七年前的这个时间，夏天参加完学校的舞会，奔赴在去见他的路上，一条不归之路。
　　这是一段他不愿去触碰的记忆，而这些年正如他所愿过的相安无事，仅存的那些愧疚也随着忙碌的生活逐渐淡去。然而最近，确切的说是自从儿子带着这个白玫回国后，他的生活完全被打乱，每夜都被噩梦惊扰。
　　听到身边有动静，徐慧也从睡梦中醒来，她抽出了一个枕头垫在方铭章的后背，让他靠在上面“又睡不着了？我去倒杯水给你。”说罢她准备起身下楼去端水。
　　方铭章拉住了她的胳膊示意不用去“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
　　徐慧摇了摇头在他身边坐下，仍旧一贯的善解人意“我本身睡眠就浅。”
　　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单独聊过天了，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这些年辛苦你了。”方铭章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心里涌上一股心酸。徐慧已经不再年轻，哪怕这些年不遗余力的保养，岁月还是留下了该有的痕迹。自己已经多久没有仔细看过她了。
　　徐慧好像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刚认识他的时候，他刚刚毕业和自己在一个学校当老师后来两人恋爱结婚。那时候的日子很清贫，两人住在不足十平方的职工宿舍里蜗居。屋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煤火，可以做饭，也可以冬天用来取暖。没钱买菜的时候他们总是煮上一小锅面，放点盐和葱花，出锅的时候滴上几滴香油，以至于后来两个人看到面条就反胃。
　　后来方铭章辞了职去创业，刚开始为了早些攒够钱他专门接一些别人不愿做的零工，或是太辛苦或是太危险。有了些积蓄之后，他就开了一间小的教育公司，徐慧也辞了职专门在家照顾他。后来生意慢慢的好起来，他也变得越来越忙，脾气也越来越大，两个人有了代沟少了交流，哪怕是儿子的出生也没有缓解他们的关系，只是徐慧依旧是无微不至的在照顾着整个家庭，习惯着他的冷漠和无视。
　　今天他的这句话，化开了徐慧这些年的委屈。
　　他见徐慧不说话，又接着问道“你恨我吗？”
　　她恨他吗？这句话，徐慧也曾无数次的问过自己，而如今大半辈子过去了，恨与不恨还有什么重要。只要他还在，家还完整，一切都还有可能。
　　少年夫妻老来伴，曾经的那些岁月都浮现在这个无眠的夜晚。那些芥蒂伴着无数个同甘共苦的日子，都已消失不见。
　　第二天清晨，徐慧醒来后，发现旁边的位置是空的，她疑惑着方铭章怎么起这么早便走下楼去。
　　下到最后一个台阶时，眼前的情景令她吃惊的站住：餐桌上摆着两碗面，上面稀疏的飘着葱花和香油，这样粗糙简单的食物在她眼中此时胜过了一切的珍馐玉食，方铭章微笑的看着她，一如当初。
　　“好久没吃了，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徐慧在他面前坐下，拿起筷子的那一刻她明白，她想要的一切终于又回来。
　　晚上，方志勋带着白玫回家吃饭，准备商量结婚的细节。可一进大门矛盾就爆发了。
　　白玫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新裙子，端庄又典雅。当她换好衣服从卫生间走出，着实让方志勋惊艳道“什么时候买的这个裙子，好美。”
　　白玫笑着拢起头发，挽了一个漂亮的发结，看着镜中的自己“在箱子里好多年了，只不过一直不舍得穿。”
　　“但只是回家吃饭会不会有点太隆重，这裙子像是参加舞会一样？”
　　白玫温柔的上前挽着他的胳膊，眉眼含笑“因为今天很重要。”
　　到了白家，方铭章像往常一样，开饭前习惯在沙发上喝着茶看报纸，看到他们进门，他手中的报纸滑落在地上，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白玫，或者是她身上的红裙子。
　　“爸……”方志勋也看出了他的反常，正想开口，被方铭章站起粗暴的打断，他带着质问的语气冲着白玫“你究竟是谁。”
　　“志勋的女朋友，白玫。”白玫放佛料到了他的反应，不卑不吭的回答，嘴角还有不易察觉的笑意。
　　两人就这样隔着茶几对视着，方志勋着急了起来“爸，你这是干嘛？”
　　方铭章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他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双手撑着太阳穴，疼痛令他有些站不稳，方志勋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方铭章指着他，不容置疑的语气“你马上和这个女人分手。”
　　方铭章的态度让他始料不及，带着难以理解额的暴躁“爸，你到底是在干嘛？打电话回来让我说结婚的事，现在突然又变卦让我分手？”
　　“你为了这个女人和我顶嘴？”从小到大，一向乖巧的儿子第一次这样对他。
　　方志勋也来不及去思考父亲的变化，只是觉得他决不能失去白玫“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的，可这次我就告诉你白玫我娶定了！”
　　徐慧正在厨房吩咐佣人做晚餐，听到争吵赶快出来，看到方铭章摔了手边的茶杯，瞬间，玻璃碎片散了一地，如他们这些年的父子之情“那你给我滚！”
　　徐慧刚想上去劝他，方志勋甩了门，拉着白玫就走。这是徐慧也没想到的，方志勋一直都敬畏父亲，没想到如今居然会为了一个白玫，变成这样。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方铭章的电话响起，挂了电话，他的脸色更加的阴沉。
　　“方总，我已经拿着你给的头发做了DNA对比，这个白玫确实不是七年前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