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芜明春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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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明村隶属于南城县，三面环山一面近水，背靠的山脉层峦叠嶂连绵起伏，几乎称得上与世隔绝，少有外人来往。
这个村以山为名，祖祖辈辈都以芜明山神为信仰。
相传大旱年间，村中先祖曾误入深山，险些葬身毒瘴，全靠山神引路才能逃出生天，并且带回了诸多粮食，救村民于饥饿间。
山神的画像至今仍悬挂于祠堂正中央，只可惜年代久远，墨迹化开，上头只剩下黑雾似的一团，看不出轮廓模样。
但即便如此，备祭品、拜山神，祈求五谷丰收年岁平安，仍然是整个村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
阳春三月，暖风破冻，万物复苏，等第一声雷响起，第一阵雨落下，芜明村年年举行的春祭就要开始了。
妇人们溪边洗衣，也都在谈论这件即将来临的大事。
“听说了吗？今年春祭好像是林佑那孩子去献礼。”
“林大家留下那男娃，不可能吧？”
“就是，林大家的今年不是已经十五，岁数都过了，还能再去献礼？”
“这有什么，虽说往常都是十一二，但也没个白纸黑字规定一定要多少岁，大个几年不是问题。”
所谓献礼，是芜明村春祭的最后一步。每年村里都会抽签选出一名年龄合适的少男或少女，在祝祷后携带祭品上山，亲手献给山神。
说是亲手，其实也就是把食物放在特定位置，然后在旁边山洞住一晚，等山神“享用”过祭品后，第二日上午人就能下山回来了。
这既是代表全村人向山神献出心意，又能够近距离接受祝福，求山神庇佑往后得个好前程、好姻缘。因此哪怕孩子岁数还小，各家也愿意让他们独自上山去。
议论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听说啊，本来这回是抽到林二家小虎去的，谁成想那娃儿大冷天的皮痒去凫水，染了风寒，于是林二求了村长，让大哥家的侄子代替呢。”
“那村长和其他族老都同意了？”
“同意了，毕竟林大当初为了救人才被水冲走的。现在让他儿子沾沾山神的祝福，也算了了他的憾事，说不定真能治好他儿子那身傻病哩！”
“嘘，小声点儿，让林二听见你说他侄子傻，保准跟你急眼。”
“切，我说的是实话，那娃可不就是傻嘛。我还怕山神发现是傻子去献的礼，怪罪我们哩。”
“呸呸呸，你这张烂嘴，山神大人千万莫怪……”
※
几日后，春祭开始。
辰时刚到，天空才透出一丝微光，村里就热闹了起来。除开身体不好的，基本全村大大小小都聚在了这山脚下，低声吟唱祭神歌。
苍天在上，佑芜明风调雨顺；大地在上，佑芜明五谷丰登；神明在上，佑芜明岁岁平安……
最前头，村长看着眼前十五岁的少年，脸上好似懵懵懂懂的，不由低声询问，“孩子，上去的路都记熟了吗？”
林佑手捧祭品，安静站着。他长得慢，虽说十五岁了，身高却比不过同龄人，有些显小。
今日他穿着二婶原本为小虎准备的一身大红衣裳，为了应景，脸上还被抹了两团喜庆的胭脂。
本是略怪的打扮，偏偏林佑脸生得好看，皮肤也同脂玉一般，装扮起来只让人觉得可爱。
村长不由多看了他几眼，只觉赏心悦目。
听见问话，林佑歪头想了想。
沿山路一直往上，大约半个时辰会到第一个岔口，向左走一炷香左右，遇见第二个岔口，到时转向右，再走一刻钟就到了。
二叔怕他忘记，昨日重复了好几遍呢。
他于是看向村长，认真道：“嗯，我记住了的。”
村长颔首：“好，记住就好。”
只是看林佑刚这慢半拍的样子，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芜明山又高又深，除了几家猎户，村里旁的人是不敢往里钻的。虽说祭祀的路经过不断修葺好走多了，几十年下来也没出过危险，但总归是段不近的山路。
若是其他家孩子上去献礼，他是不会太过担心的，可这回偏偏是林佑。
这孩子小时候糯米团子似的惹人喜爱，大了也没长歪，完完全全继承了双亲的好相貌。这样的长相，哪家长辈不喜欢。可惜等长到三四岁，被发现反应迟钝，学东西也慢，跟人说话可能半天都没个回应。
有人私底下说闲话：“这是三魂不全的样子。肯定上辈子做孽报应到这辈子了，才投胎成了个傻子。”坚决不让家里小子跟他多接触。
每次村长经过，都能看见粉雕玉琢一奶娃娃，坐在院子里陪娘亲做女红，除了脚边趴着只老狗，没有其他玩伴。
奶娃娃有时候看见他了，不知道叫人，但会扬起软乎乎的笑脸。
傻，确实是傻，连招呼都打不全。
但叫村长说，这傻不叫人讨厌，反倒惹人心疼。
幸好林大一家也是随遇而安的，半点没觉得儿子反应迟缓是什么天大的毛病。家里丈夫能打猎种田，妻子刺绣又是好手，早早为儿子攒下了一笔银钱。
况且林佑学东西只是慢，并不是学不会，多陪着做几次就行了。林大甚至还花钱专门拜托村里的老大夫，得了空教儿子读书，不求多有学问，能识字就行。
一家三口日子过的，比村里很多人都有滋有味。
可惜天公不作美，林大家的身子骨弱，在林佑十岁时没撑住病逝了。林大为了儿子没再娶，却也在去年，为救翻船落水的外出村民葬身鱼腹，留下林佑孤身一人。
幸好还有林二帮衬着侄子。
这次让林佑代替林虎献礼，就是林二提出来的。希望山神的祝福能保佑这孩子，将来顺顺遂遂的。
村长心里千回百转，面上却不显，只是多嘱咐了几句：“到地方放下祭品后就在山洞休息，切记不可贪玩乱跑，明早再原路返回。”
林佑乖乖点头。
眼见吉时已近，村长不再耽搁，高喝一声：“敬神，启程！”
林佑回头看了二叔二婶一眼，见他们微笑点头，也冲他们扬起脸笑了笑，接着便在吟唱声中，缓步上山去了。
这时候，所有人都还以为，这如同往年一样，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春祭。
※
第二日临近午时，云渐渐厚重，放晴了的天似又要转阴。
“娘，阿佑哥怎么还没回来啊？”躺在床上的小虎病殃殃地问，“他答应会给我从山上带果子的。”
林二婶拍了下小虎的腿，把药递过去，“叫你又烦阿佑，他是去做正事的。”
小虎皱着眉头把汤药一饮而尽，从桌上捡了颗蜜饯扔嘴里，“哼哼”道：“反正阿佑哥疼我，他答应过我的事都会做到的。”
阿佑确实对小虎极好。不过对上自己的儿子，林二婶翻了个白眼，嫌弃道：“还不是你翻来覆去在人耳边念叨，不答应就不停下，也不知道这啰嗦劲儿是遗传的谁。”
小虎得意道：“略略，我知道娘你就是嫉妒，谁让阿佑哥跟我比跟你亲嘞。”
林二婶懒得跟他掰扯，看了看时辰，有些奇怪道：“也是时候了，怎么你爹还没把人接回来？”
话音刚落，门外一阵喧闹。
林二婶放下碗走出去，只见村长表情严肃，丈夫眼睛通红。她心理咯噔一声，有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林二哑着嗓子，冲她道：“阿佑不见了。”
原来今早，林二同村里几人在山脚下，久等不见林佑下来，怕孩子迷了路，便结伴上去找。
谁知到了山洞附近也没有少年的踪迹，四周也没发现脚印，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不相信，还往深里找了找，拖到现在才回来，仍然不见侄子的身影。
耳边嗡嗡的，村民们议论纷纷。
“我就说嘛，让一个傻子去献礼，不出事才怪。”
“那傻子可别是得罪了山神，自己不见了倒还是其次，到时候给我们村酿下大祸……”
“喂张田家的，不识字不要紧，可别什么话都拿出来乱说！”
“哪里乱说了，不是也有这个可能嘛，我给大家提个醒而已。”
“行了，村长都还没说什么，你们几个都给我少说几句！”
……
被男人呵斥，嘴上闲不住的几个妇人都闭了嘴。
顾不得和她们争辩，林二婶追问：“怎么会找不到，是不是阿佑贪玩，躲着你们玩呢？”
话音到后面几乎听不见，因为她心里头也知道，以林佑温顺听话的性子，除非出了意外，否则只会听话的按时下山。
众人在家门口站了片刻，等待村长发话。
几十年来从没发生这样的事，没人的心里是不慌的。
村长抖着手，抽了口旱烟，表情僵硬。
“林佑这孩子，”他说：“怕是被山神选中，带走享福去了。”
少年少女携带祭品上山，只为向山神献礼，表达全村最淳朴的敬畏和信仰。
但在芜明村耳口相传的传说里，春祭献礼者，同样是山神的祭品。只不过往年从没有发生过献礼者消失的事，大家便渐渐忘了。
更有甚者，说献礼者，本就该是山神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第1章 芜明春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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