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菜园子

1、当时年少

　　我来自澳门。
　　父亲很忙，平时甚少感情交流。母亲耽于家头细务，找麻将搭子。一直到来中大前夕，拉开行李袋，才觉得母亲也是关心自己的。上头还有一个姐姐，关系一向淡淡的。
　　澳门是个弹丸之地，人潮涌涌；珠海也不大，但是一派宁静祥和。我喜欢珠海。我每个月都回家，拿伙食费，到拱北坐船的时候总是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学校很好，开学不久，我加入了几个社团，忙得不亦乐乎。除此之外，就是上课，上网，听讲座，泡图书馆，有时和同学一起出去逛街。
　　我学的是中文，课时不多，很轻松。不过，这里的英文教学水平不高，英语成绩老往下掉，我有点不习惯和不高兴。

　　我是陕西安康人，块头挺大的，有北方男儿黝黑的肤色。
　　我家在小山村里，山脚下一座平房。阡陌相间，炊烟袅袅，村头村尾抽旱烟闲磕牙，呼儿喝女回家吃饭，这种景象随处可见。有人说是世外桃源，但我深知它的贫穷落后，因为我童年少年在这里度过。
　　中大珠海校区是不同的，它美得现代，不见落后。它有的，家乡没有；家乡有的，它没有。

　　我有看到那个男孩。他总是坐在教室的右前边，不显眼的角落，但因为四周座位总是空着，久了又很显眼。他不多言，但每次下课总见他第一个冲上讲台，缠着老师问一大串问题。说话有点格式化。路上有时见了面，淡淡一笑，擦肩而过，对方仿佛有点愕然。

　　我开始注意那个女孩，总是穿着裙子，衣服永远是白色粉红。一头柔柔的碎发，眼睛细眯着。李渔《闲情偶记•姿容篇》：“目细而长者，秉性必柔。”原来是有根据的。有一次老师叫她回答问题，才知道，她叫文会，“以文会友”的“文会”。有一天，我把我写的几篇随笔递给了她。

　　……以文会友，就这样，我和他走近了。
　　“荷叶田田，寂寂隐湖，孤岛爱情从此渡。夕阳斜照，岁月湖畔，如鱼得水映清影。虫声新透，沕水池边，暗香浮动参差竹。”校园的每个角落每条小径，都留下了我们的身影。我开始和身边的朋友疏远，可是我感到幸福。我们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一朵花，也能引起无限的喜悦。
　　“猪头——”我喜欢这样叫他，我有一把好听的声音，我知道。
　　这样孤单的异乡，他肩头的温暖让我靠近。有时，他忙于社团，我反而已从社团中抽身出来。我静静地做我的事，发呆，等他的短信，写他的名字，在短信里说一些现在已想不起来的话。

　　我和她一起上课，吃饭，到图书馆自习，一起漫步校园，一起出外挤公车。我不再是独自一人。她总是很温柔的听我说话，听我说我的家乡，我的童年，我屋后的山，我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我的委屈，我的雄心壮志……
　　当她坐在我自行车后面，一路昵昵而语，珠海的风猛猛地吹过，我只觉路旁的细叶榕丝丝都似她的长发飘过。喔，我仿佛看见她那细长的眼睛在笑……
　　喔，满足的我。

　　寒假到了。
　　寒假结束了。

　　别后相思隔烟水。他家没有电脑，而发一条短信就要三块钱，所以……总之，你能想到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多月没听到他的声音了，再次见到他，有点陌生。回来，还是一样，每天和他一起吃饭，上课，跑图书馆，说悄悄话。

　　我先开了口。一个多月的思念，再见面，仿佛竟是苍白的。那是我们第一次亲吻，我很自然这样做了。
　　我们仍是如影随形。我每天早上仍在宿舍楼下等她，一起吃早餐，然后载她到教学楼或是图书馆。我依然每晚十一点前送她回到宿舍楼下，听她甜甜说“拜拜”。然而，不知到什么时候开始，吻她的时候，我竟有种心虚的感觉。

　　三月过去了，四月又来临了。
　　我们开始没话找话。有人说，爱一个人，不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而是你我看着同一个地方。可是我们现在见面，总是你看我，我看你，要不就低头不语。以前走在红板砖上，即使一句话也不说，心也感觉被塞得满满的，说不出的舒坦。现在，只恨能找句什么话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珠海的天气开始阴阴晴晴。
　　我今天向她发了火，她细长的眼睛涌着哀怨，一句话不说扭头跑了。只是为了到哪间课室自习的问题，可笑！隔天我还是道了歉。开了头，类似的事再三发生。

　　五一就快到了。快放假了。
　　他说，咱们放假时好好想想吧，想清楚再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从来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要来的始终要来，纵然我想当鸵鸟，沙丘何处？
　　我呆在宿舍，哭了好几天，舍友们安慰我，大骂他负心汉，我不出声，想起他对我的好，又是一串泪。隔了一段日子，我想，他不是的，我知道；兴许，他也不好受。
　　我找了一份兼职，同时埋首书堆，刻意让自己忙碌起来。
　　“我心里是一座开满玫瑰的花园，可是我却害怕直到花都凋谢了，也没有碰到一个真正欣赏它的人。”也许，我是因为寂寞，因为害怕，所以匆匆找了个人做伴，造一个短暂的美梦。　　也许，我需要爱与关注，仅此而已。

　　那天，在楼下单车棚。我提出了分手，她并不惊讶，甚至没有责骂我。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换得今日结局，我们曾共享那许多快乐的日子。听说她憔悴的很，心里涌过一阵自责，而我，又何尝不黯然神伤？
　　“身上的创伤，可能有千百处，心上的创痕，却只有一处。因为那个地方是你心灵上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地方，就算你的创口已复，只要一回想，它立刻复发。”我的初恋，就这样，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处终。没有人，再来听我说故乡，没有人，再拉着我的手，听我遥想明天。

　　我们还是会时不时的在校园里相遇，有时是我一个人，有时是我和某位女同学或男同学在一起。有时候他是一个人，有时候他和某个女孩一起，但他像从未认识过我一样，从我身边匆匆而过。

　　我还是那个寂寞的我，我还是会不时的遇见她，有时是她一个人，有时是她和某个男孩在一起，我们就像从未认识过一样，彼此擦肩而过。

　　大一的日子已接近尾声。
　　又是一节文学史。老师忽提到王小波写的一段话，“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那一刻，他望向她，她看着她，怔怔对视。
　　她忽然想起，以前他曾经给她念过一首诗，“他望了她一眼，她对他回眸一笑，生命突然苏醒。”
　　只道是，当时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