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行者》大咩哥

1、第 1 章

　　第三混沌纪元，是动荡而无序的。

　　以光辉之主神名命名的旧安如时代的辉煌，随着主的陨落，如同长夜迫近时落日的余光，被战争、动乱、恶魔以及叛神异端，吞噬得一干二净。

　　所有有幸从神陨日活下来的人，都无时无刻不在那一日的噩梦中徘徊。

　　那一天，所有人——将手伸进他人兜里的小偷，在欲海中挣扎的妓/女与嫖客，为生计奔波的平民，脑子上长满阴谋霉菌的政客，在教堂中布道的圣职者——都停下手中的工作，仰望夜空。

　　浩瀚无垠的天穹中悬停着一条璀璨的星河，闪耀的星辰像是细碎的银沙铺满了河床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是明亮而充满神性的，每一颗星辰都代表着一位神明的王座。

　　毫无预兆的，数百颗星辰如同被一只无形之手按灭的火苗，渐渐暗淡。它们晃动，颤抖，就像是在利爪下垂死挣扎的羔羊。

　　忽然，一声哀鸣响起。自上而下，由远及近，遥远得如同从云霄之巅传来，沉重得仿佛自幽暗之狱响起。

　　一声接着一声，悲叹、嚎叫、呻/吟、哭泣，汇聚成浩大沛然的洪流奔腾而来，冲刷着夜空下的世界。

　　大地上所有的种族与生物，甚至是没有生命的石头与铁块，都感受到了无边的悲戚。

　　然后——

　　星辰坠落了。

　　熄灭的神火从天空中陨落，化作磅礴瑰丽的流星雨，纷纷扬扬地坠向大地。

　　这美丽而非凡的景象，带来的却是死亡与混乱的前兆，令所有生物缄默，颤抖，甚至连婴儿幼崽都停止了哭泣，恐惧充斥在一切生灵的心中。

　　当第一颗星辰坠落在地上，通往地狱的大门被打开。

　　只会在幽暗之狱出现的怪物、恶魔与魔鬼，挥舞着镰刀与长矛，在大地上肆虐，无数生灵被蹂/躏，被屠杀。

　　腥臭的鲜血汇聚成一条暗红的长夜，源源不断地流入幽暗之狱的狰狞大开的血盆大口中。

　　屠杀与毁灭的硝烟，生灵的祈祷与哀嚎，被罗斯温德所化的冰冷北风携在手中，飞过南方的溪流与沃土，吹过北方的冷杉与针叶林，一路卷至坐落于罗德高地的光辉圣地，圣白城——歌洛瑞斯（glorious）。

　　而那位可敬与可悲的北风之神，在抵达歌洛瑞斯的一霎，便随同其他神明化作璀璨的流星，消逝在寂静的夜空之中。

　　罗斯温德的陨落，像是一声嘹亮的号角，让安详与宁静了数千年的歌洛瑞斯，陡然运转起来。

　　圣白城的教士们脱下了自己的宽大而华丽的金红色圣袍，换上筒靴与猎人的服饰。束于腰间的黑色皮带上挂着教会统一制式的双管猎/枪，修长而优雅的枪身刻有代表“稳定”与“精准”的银色符纹。宽缘礼帽上的白羽，镌刻着“迅疾”与“敏捷”。

　　他们高举着主的光辉，义无反顾地投身于同恶魔魔鬼的战斗与搏杀……

　　一只宽大的，布满伤痕与老茧的手探过来，合上歌莉娅的书页。

　　歌莉娅抬头看向他，这个男人有着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头发花白，皮肤粗糙，皱纹深刻而凌乱，与他脸上的疤痕交错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哪一条是岁月刻下的，哪一条敌人给予的。

　　男人的鼻子还有点歪，这使得他笑起来的样子有几分可笑。

　　歌莉娅没有觉得好笑，因为她对这位名叫老约特的战士，充满了尊敬。

　　她说：“老约特，怎么了？”

　　老约特说：“圣白城的教士们没能拯救世界，最后连光辉之主也陨落了，旧安如时代逝去，混乱与无序统治了这个世界。”

　　他叹息道：“这种悲伤的结局何必读到最后呢？”

　　歌莉娅白皙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宽厚的书籍，轻声道：“铭记这个世界混乱的源头，能让我更加坚定与坚强。”

　　“纵使为主牺牲，亦无怨无悔。”

　　说着，她的伸手在自己的左胸上划了一个圆，那是光辉之主信徒特有的祈祷方式。

　　老约特看着她的动作，不以为然地歪了歪嘴，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齿，他嘲笑道：“你这模样比复兴教会的修女还像修女，比起成为一个猎魔人，我觉得教会的猎神骑士团更适合你。”

　　猎神骑士团，是神陨日结束后，改名为复兴教会的前光辉教会的直属部队，骑士团团长传说是差一步便能点燃神火的超凡入圣者，骑士团中的每一位骑士最弱的也有传奇实力，乃是大陆上最强大的武装组织。

　　相比之下，猎魔人不过是由教会出钱资助筹办的猎人公会，只要有点实力又不怕丢命的人，哪怕你是铁匠、农户，或是盗贼、亡命者，都可以在猎魔人公会注册一个名号，领取任务，来换得赏金。

　　当然，猎魔人中也不乏传奇级高手。一旦到达这个等级，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被赋予一个专属名号。

　　这样的强者比起猎神骑士团来说，少之又少，就像是猎狗比拟雄狮。

　　因而同为猎杀怪物的组织，猎神骑士团的地位是猎魔人连提鞋都不配的。

　　老约特与歌莉娅便是两个普通的猎魔人。

　　歌莉娅笑了笑，道：“猎神骑士团吗，那是我的目标。十年时间，里面必然会有我一席之地。”

　　老约特惊讶地看了看她，十六岁的少女青春而充满生机，虽然长得不是特别漂亮——常年的战斗粗糙了她的皮肤，甚至在她的右眉毛上留下了一道半寸长的疤。

　　但她有一双美丽的琥珀色眼睛，老约特不止一次赞道：“就像是瑟芬薇女大公王冠上的宝石一般闪闪发亮。”

　　这时候，老约特在这双宝石般的眼睛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坚韧、觉悟、牺牲以及强大的信念，还有一些……野心。

　　他在外游荡了三十多年，曾在一些独特之人的眼中看到过，漂亮得如同夜空下燎原的烈火，热烈而疯狂，它铸就了一些人，也毁灭了一些人。

　　老约特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双手枕着后脑靠在教堂里的宽椅靠背上，他说：“那么，我未来的骑士大人，请您将您高贵的眼睛从书里挪出来，这个教堂的布道要开始了。”

　　话音刚落，“嘎吱”一声，教堂的大门开启，昏暗的锈黄色光芒从门外洒入——自神陨之日起，便再也看不见太阳，整个天空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乌云，像是打翻的颜料混杂在一起，昏黄、黯淡、混沌而肮脏。

　　一个纤瘦优雅的身影伫立在门外。

　　虽然光芒黯淡，天空昏暗，但是这位美丽的女人，却像是一道光线，将门外的混乱灰暗，与门内的安宁祥和分割开来。

　　她身披代表香料与美酒之神祭祀的圣服，柔顺光滑的银灰色丝绸长裙没有特别的剪裁，如同融化的白银一般从圆润的肩头流泻到地上。

　　衣襟用一枚精巧的银叶合拢在高耸的胸前，但你仍能从敞开的缝隙间看到部分柔嫩胸部，平坦的小腹，以及那可爱得像是小玫瑰一样的肚脐。

　　海浪一般的金发长及脚踝，金色的发丝间戴着一顶用黄栀子与茴香花编织成的精美花冠。

　　香料与美酒之神丝薇忒崇尚美与自然。

　　这位祭祀的打扮并非不庄重，而是以美丽来取悦她的神明。

　　虽然，这位神明也未能逃脱神陨之日的劫难。

　　丝薇忒的祭祀手持美酒与月桂叶，提着裙裾轻巧而优雅地走上圣台。

　　她将酒壶中的美酒倾倒在手中，深红色的美酒在白皙手心的衬托下显得更加艳丽。

　　她对早已等候在圣台前的一名孕妇，微笑道：“菲儿我的孩子，请你上前来，主的圣酒将回应你的祈祷。”

　　“你的孩子将在主的祝福下，如雄狮一般的强壮。”

　　名为菲儿的孕妇激动道念了一声：“赞美我主丝薇忒。”

　　然后，她就着祭祀的手喝下了深红色的酒。

　　教堂中所有人齐齐高呼：“赞美我主丝薇忒。”

　　歌莉娅在跟着信徒们高呼的同时，一瞬不瞬地盯着祭祀的每一个动作。

　　然后她的瞳孔缓缓放大。

　　她推了推眼镜，抖动的视野令她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

　　缓缓地捏紧拳头，咬紧嘴唇，静默地看着孕妇饮下美酒后，从她口中爬出的黑影——

　　扭曲，高大，狰狞，如同教堂外天空的颜色一般肮脏而混沌不清。

　　它弓着背，身体的各处缓缓地隆起，像是不断胀大的肿瘤。

　　最后这些肿瘤爆炸，破开，甩出带有锯齿的长尾，长出如同蜘蛛或者苍蝇般的肢节……

　　扭曲，邪恶，恶心，湿哒哒的粘液一团一团地滴落在地板上，腐蚀出看不见的窟窿与黑烟。

　　是的，看不见。

　　教堂里的所有人包括老约特，都看不见这头不应存在于世的怪物。

　　歌莉娅竟然在它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淡淡的神性的气息。

　　像是美酒与辛香料，混合着腐败植物与腐烂尸体恶臭的气味。

　　她强压着身体的恐惧和颤抖，轻声道：“这就是香料与美酒之神……丝薇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