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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蓝颜薄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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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岚与阿颉出了薛府,阿颉忍不住问钟岚:“怎么长得好看的男人也找不到媳妇?”
“有些事阿颉你是不懂的。”钟岚思绪还在方才薛夫人与她的谈话中。
起初钟岚摸不清薛夫人单独与她谈话的内容,待薛夫人开口才吃惊。薛夫人盼星星盼月亮才盼到把宝贝女儿的婚事解决了,眼下心里还是放不下,没别的,就是儿子薛君临。
今年薛君临已是二十有四,在别的人家里也是几个孩子的爹了。薛夫人表示早在他十九岁时就有意暗示薛君临挑个上眼的姑娘家娶了成家室。薛少爷呢则说并未往这事想过,薛夫人便收了话头。后来过了二十生辰,薛夫人复又提起这茬,薛少爷表示没看上那家闺女,薛夫人不忍逼迫儿子只好作罢。再来往后几年,薛夫人眼见薛少爷岁数不小开口催促起薛少爷的婚姻大事。哪知他说的一口说先立业后成家一口说家业尚有不足之处,塞得薛家夫妇哑口无言,自个儿扎头苦干愣是将家业又往上搞了搞,婚事也愣是拖到如今。
可怜薛老爷与薛夫人苦着心让薛少爷结识些好人家的闺女,奈何薛少爷像吃了道家米饭定了心那样,有了上文没下文。先前薛少爷还拿自家妹子做挡箭牌说先定了妹妹亲事再谈自己的。两位老人家几乎都要以为自家儿子有龙阳之癖了,如今嫁了女儿,心里落了一块大石,趁热打铁速速让媒人说得他动心才是!
阿颉瞧钟岚抬手掐指一算,脸色越来越沉重,更有了追悔莫及的神情。
按阿颉的话说,就像是吃了啥腐败的食物那样的神色。
钟岚凝眉,说话的气息有些弱:“我怕是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街道上人来人往,钟岚没说什么。一路沉默地回了院子。阿凡关了门,给钟岚沏壶热茶,才问道:“姑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低眼看着热气氤氲的热茶,钟岚缓缓开口:“今日薛夫人请我到府上,请我替薛少爷说媒......”
阿凡摆上几碟糕点,疑惑着,“说媒不正是姑姑拿手的么?怎的犯难?”
钟岚合眼叹气,手指在杯缘来回摩擦,她说:“犯难的不是这个。而是,我根本算不出薛君临的姻缘。”钟岚睁眼,视线定在茶中漂浮的茶梗,“我算不出他的姻缘倒算出了他的命格。”
“是什么?”阿颉问。
“一生体弱,早年三十而逝,并无妻室。”钟岚吐字清晰,一字一句皆已落到阿凡阿颉耳中,两人大为震惊!
三人间弥漫着难言的沉默,不禁想到那待人彬彬有礼,幽默风趣且爱护妹妹的薛大少爷......竟如此命苦......
常言道,上苍是公平的,那么,此刻的薛君临又公平了么?他品行良好,虽不是大慈大悲之人也是个安分守己从未过多抱怨的良民,上苍就不能赐他健康安稳的一生?难道所谓的命定便是如此定的么......
为仙者心怀众生,慈悲为怀,为何就能对这么一个凡人,残忍至斯。
此刻钟岚的心绪有些微紊乱,胸腔气息开始翻涌。阿凡阿颉觉察到了,立即拿手覆上她的背,“姑姑,莫要再想了。”
钟岚点头,闭眼默念一遍清心诀,等气息平复了才觉得舒服些。
适才真是险,为仙者本心正道不能有半点不正,若有不正便是跌入魔道!钟岚理了理思绪,下凡这段时间与薛君临打过交道,得知他命格后不自觉带入私心,可不是为仙者该有的心态。
俯瞰众生,六道轮回因果循环,哪个不是如此周而复始地循环?身为仙家,该是顺应天理维护秩序。
钟岚端起凉了的茶一饮而尽,茶汤凉后的涩味犹盛,好似此时的心情。
哎,顺应天命吧,顺应天命吧......
“薛君临如今二十四的岁数,按钟岚姐姐的命格说。”阿颉掰着羽毛算数,“他还剩六年阳寿呢!”
“我们,是不是该在他剩下的阳寿里,待他好些?”阿颉试探着说。
还是阿凡捧场,附和着说道:“姑姑我觉得这注意不错呢!你看,咱们也不算逆天命要他多活上一两年,顶多就是待他好些,想要什么吃什么勉力给他找来,免得他带着遗憾入阴间。”
冲着交情,钟岚片头想想,也觉得可行,点头同意了。
那日之后,是薛小姐薛又菱大婚,满府的喜庆。只是,阿颉被唐无门一声召唤回了堂庭山,无缘亲眼目睹薛又菱身披火红嫁衣在一片唢呐声中上了祁毓来迎接的香车宝马。为此,阿颉还怨念了唐无门好一会儿,郁闷万分地专心跟上先前落下的功课。
新学的招式遇上瓶颈,阿颉硬是憋了半天气也使不出个所以然,可愁死了它。正好这会儿,尧烛踩着云头一阵风地刮过来,脸上洋溢着笑容,瞧着便像是来八卦的。唐无门多沏了杯茶,往桌子一头推去。
“憋气是没用的小家伙,不妨想着自己泡在一泓温泉里,怎样轻松怎样来。”尧烛如此说。
忽得提点,阿颉闭眼想象眼前有一池清水,翻覆着团团热气,它就泡在里头,温泉没过头上羽毛,全身筋骨乃至每根羽毛无比放松。
力量在瞬间蓄满,周围风流似乎自动换了流向,卷起地上细微的尘埃。唐无门的衣摆鼓动,喝茶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飘向阿颉。
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蓄好的力量顿时释放,狂风大作,像是要卷扫一切那般,直指上空!
达成一个小型龙卷风,阿颉的练习得到可喜的成果。尧烛赞赏地点点头,自个儿变了张太师椅坐下,端起唐无门沏的热茶细细闻上一闻,喝上一口砸吧着嘴说:“这凡人的大婚可这是讲究啊,可是给我开了眼。”
薛又菱的亲事!
阿颉哒哒地跑过来,体型又比以往大了,它说:“薛小姐成亲那时是怎样的?她好看不好看?人多么?”
“都是大户人家,排场是免不了的大。新娘下了轿子又是跳火盆又是什么,如云的宾客站满厅堂,两个凡人就在厅堂中央拜了高堂又对拜。”尧烛啧啧而谈,阿颉听了很是痛心。
“可惜我不能亲眼看看薛小姐背着出嫁......”阿颉冲唐无门甩了个眼刀,无声控诉着。
唐无门恍如未见,径自搁下茶杯,淡淡说道:“方才你表现不错,加紧多练几遍,明日的练习可酌情取消。”
阿颉兴致恹恹,嘀嘀咕咕地自个儿练习去了。尧烛这时凑过来搭话:“哎,你可认识那位司星仙女?”
“小仙与司星仙女平日里不甚来往,谈不上认识。”
“竟是如此。我原想你们同为仙僚,该是彼此认识的。”尧烛吹开茶面立起的茶梗,瞧着样子便像那想听八卦却又一无所获的凡间婆子。
“怎么?魔尊突然对司星仙女起了兴趣。”
搁下茶杯,尧烛扬眉笑道:“也不是起了兴趣,就是......合眼缘罢了,合眼缘。”顿了顿,继续凑过去,“那......你可曾听闻司星仙女飞升成仙多久了?”
魔尊不会真的对司星仙女......有兴趣吧?
“容我想想。”唐无门略略沉吟,心里在计较什么,“司星仙女早在我飞升就已成仙,大体有三四百年了。”
“她......”
“小仙知道的就这么多,别的请恕小仙无可奉告。”唐无门起身,飞快打断尧烛接下来想说的话。尧烛奇怪地抄起手,心想,我这还没说呢你怎就晓得我想问什么?
想着想着,捡起一块人参糕丢进嘴里,尧烛仿佛尝到了珍馐美食,四下里瞧着没人注意这碟满满堆起的人参糕,连同碟子摸进自己袖口中,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可要走了小家伙!”
闻言,阿颉当即向唐无门告假:“阿门我去山洞玩玩,不练了哈!”语毕,阿颉飞上尧烛肩头兴致满满的样子,与尧烛一起活像两只脱缰的野猴儿,唐无门旋即无奈般摇头,转身回到椅子旁坐下,执起茶杯。
眼角瞄到原本两碟的人参糕只剩一碟了,剩下的那碟只两块糕点。
唐无门浮起一丝笑意,乍看,眼中少有的清亮,抿一口香茗。
为老不尊,教坏子孙。
两只野猴儿溜出堂庭山,去的却不是岛上的山洞,而是钟岚处。尧烛一路驰风闪到钟岚的院子,如此迫不及待还不是想听八卦来了。
院子里,钟岚与阿凡两人忙着挑选画像,此时离薛又菱大婚已过去三日。钟岚便着手薛君临的事,与阿凡将这镇上未婚嫁的女子一一挑选出来做成画像,给那薛少爷过眼。还别说,也是件头疼的事儿,这头薛夫人看对眼,薛少爷又一瞧不瞧;薛少爷觉着还行,又轮到薛夫人挑骨头......两个人挑来挑去不见个准儿,钟岚思索着该不该把邻镇的姑娘也挑过来?
哭笑不得的是,薛少爷不知打着何种心思,与姑娘相亲时定要钟岚在场。钟岚她知晓薛少爷命格,揣着明白眼看着一次次不成事,心里委实焦灼的慌,可烦不能直说,指不定薛夫人晓得了,痛心都来不及,还得减寿几年!
思及薛君临阳寿已剩六年,阿颉心里也是可惜,离了正打听八卦的尧烛飞去了薛府。可巧薛君临也在府里,寻到他,将其引到书房,叼起细狼毫毛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字。
“好些日子不见小家伙,竟会写字了,了不得。”薛君临讶然。
纸上一个个丑丑的字拼起来,薛君临倒也认得出,写的是“你不喜欢那些画像上的人,那喜欢怎样的”
薛君临一字一字读出来,浮起笑意,他摸摸阿颉的脑袋,“你倒是通人性,可是钟姐姐让你问的?”
阿颉复又叼起狼毫在纸上挥洒。
“不是”
“薛哥哥同你说个秘密,你可要替薛哥哥保密。”
“好”阿颉写着。
书房外三两枝枝桠开了几朵娇羞的桃花,惊觉此时都已是初春,天气渐渐回暖,将桃花淡淡香气酿成醉人佳酿。微风送至鼻端似乎隐隐透着某种香气,薛君临稍稍心神一荡,笑意更浓。
“薛哥哥,喜欢的是钟姐姐啊。”
啪嗒!毛笔掉落的声音。
这回真是了不得了不得!阿颉整个都懵了,任由薛君临搓着脑袋。
人仙殊途,阿颉是晓得的。钟岚是仙,薛君临是人,岂会有结果......更何况,薛君临六年后便要,死去......
这是阿颉第一次觉得命运是何等残忍。爱不得,生别离,疾病痛苦,薛君临一个人都尝了个遍。生在富贵人家又如何,模样绝好又如何,都不过是身外物和皮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阿颉的脑子忽然比平时好用了些,急忙重新叼好毛笔在纸上乱糟糟写着“我会保密的,谁也不说”
薛君临顺着读下去,心情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揭开某层一直不敢动的面纱,变得明朗。
“你可有渴望实现的愿想或想得到的东西”
枝桠上的桃花正盛,微风拂来,惊落香瓣一片。底下有丫鬟捧着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轻轻磕门道:“少爷,药好了。”
“进来放着吧,我等等便喝。”薛君临抽过那张阿颉写过字的纸翻手压在那叠宣纸的最底下。
丫鬟俯首推门,进来把药放在书桌一角,退了出去。薛君临静静望着那碗药汁,胸膛微动,说道:“这辈子我虽不能有具安康的身躯,但投生在爹娘膝下承欢便已知足。”
药汁不烫不凉温度适宜,薛君临将其喝尽,表情未变,似乎喝苦药成了习惯。他面上坦然,道:“真要问起的话,我想是希望自己心悦的女子也心悦于我吧。”
你,你就不能有别的么?
阿颉本是来询问薛君临有何毕生想实现的愿望,进而替他完成,好让将来黄泉路上的他少些遗憾。哎呀,偏生他所求的是阿颉如何也替他完成不了的。
看来,命数真的不容有改。
丫鬟进来收药碗时,阿颉已经离去,独独薛君临一个在书房发呆。他暗自嘲笑自己,莫不是受了妹妹大婚的刺激,怎的向一只动物吐露心迹,恐怕及冠些年心里真的孤寂,想有个人陪伴左右了,只可惜自己这副身子......
似乎有感而发,薛君临抽过一张纸压好,执起阿颉方才用过的狼毫,沾好墨,信手写着,神情专注,要将毕生感情融进墨迹一般。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