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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再相逢,似是故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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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再相逢,似是故人来
南城从五年前的小镇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城,将来有一天它也许会成为一个显赫的城市也说不定,那些低回婉转的弄堂小巷已经消失了,那座破败和沧桑交替的车站也消失了。南城的一切都是崭新的。只有我,还是陈旧的。
面对已经焕然一新的城市,我不得不承认,我忘记那些我原本熟悉的路和标识。我坐在车站的候车厅等许真来接我。邻座的女孩子大概十五岁的样子,好奇而友好的目光在我脸上扫来扫去。她问我“你第一次来南城吗?”
我说,不是。我只是很多年不曾回来了,没想到南城变得那么快,我都不识路了。
那女孩子腼腆的笑了笑“是啊,南城变得很快,但南城还是南城啊!真羡慕你可以去外面看看。”
我不可置否的笑笑,不再说话。偏过头看着候车厅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南城真的还是那个南城吗?那些闯入我视线的人,有送别的,有回家的。他们或许是缠绵哀伤,或是欣喜欢快,也有人和我一样独自来来往往。许真说,南城变化大,路上堵车了,会迟一点儿到车站,让我耐心等着。
原来,南城已经如此繁华,我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南城,因为我曾经觉得南城不够我想象的那样繁华。如今,南城的繁华,也是许多人向往的乐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感觉到心中有一种涩然,口中满是苦涩,眼泪凝结在眼眶中。多年前的梦想变成了一种可笑和年少轻狂。我抬手掩住眼睛,站了起来,走到车站里设置的便利店买了果汁和餐纸。果汁还是南城特有的那种果汁,酸梅的味道让我眼眶更加酸涩,那是我曾熟悉不已的味道。南城也许还是南城,变了容貌和街道,唯独没有改变味道。
拖着的行李箱碰到了人,我掩住浓浓的哭腔,开口同那人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
那声音,让我抬起来深埋的头,因为那是南城里最让我不能忘怀的声音。我看着他,那张脸上有岁月无数的刻痕,但还是那个人。
“林嘉?”我心里叫过无数次的名字,它从我口里出来时,珠圆玉润,字字都是清脆的,像音符一样扣在我心底,一次一次回荡开来。
林嘉看着我,他的眼睛还如多年前一样,深邃,黝黑,睿智和洞察力让我有些难受和无处遁形。我害怕那样的眼神,一直都是。就像五年前,我离开之前,他看我的那种眼神,看透了我,老死不相来往的眼神。
他说“顾知敏,你也会回来。”清冽的声音褪去了少年的稚气,陈述的语气却是穿过岁月的平淡和繁杂给我深深地撞击。我傻在了人来人往的候车厅。
“我以为你有本事飞出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林嘉的语言一直是平淡的,但却听得我心惊肉跳。我埋下了头,沉默了下来,我也曾以为我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曾发誓,我要是有一天离开了南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我回来了,誓言不攻自破。
“我以为你会忘记我。”我回答他,多年来,我一直害怕被遗忘,被丢弃,被离开。所以,忘记,离开,逃离,从来都是我在主导。当我敏锐的发现,我开始不重要时,我有被遗忘的倾向时,我会自己离开,决绝不留余地。当初的我,也是这样离去,一个人站在候车厅买票离开。南城,让我流干了眼泪,我以为我不会再为南城流泪,但是,这一刻我才发现,只要我踏上南城这片土地,我会止不住流下眼泪。
林嘉的眼神跳开了,“怎么?一个人回来?要去哪儿?”
他的问句还如从前,总是一句多问。
“是的,一个人,乐玉和沈言结婚,许真传来请帖给我,我等许真来接我,不记得路了。”我几句话说得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林嘉嗤笑了一声“五年不回南城,路都不知道了?果然,乐不思蜀。我送你过去找许真。”
我忽略林嘉语气里的嘲讽,既然那些晦涩的时光已经过去,我想不提也罢。“许真说,她堵车了,但很快就到了,让我等等。”
林嘉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不再坚持。说到,“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然后就转身离开了,这样的离开,让我有些无措,他转身,淹入人群中,失去了踪迹。我们曾经,那样亲密而友好,如今,只剩下客套和问好。我盯着他离开,人来人往,他的身姿总是显眼,我一眼就可以望到。也许是,我一直看着林嘉离开,他在那一瞬间转过头来看着我,脚步却是不停,消失在人群里。林嘉回头的眼神,让我觉得时光回去了,再回去十年,我们都十七岁。
我脑海里一直回想着车站里林嘉回头来看我的那一眼。让我记起十八岁的林嘉和我。让我心悸的往事,就如同旧电影回放。
在我青春的长廊里,林嘉是我认识最久的那个人。十二岁到二十二岁,是一个十年,再到我离开南城的五年是十五年。
林嘉说:“顾知敏,你够狠。”
我以为,我和林嘉如同我和沈言一样,从此老死不相往来。而事实,也尽非我所想。
在和沈言交好之前,我和林嘉已经认识五年了。我和林嘉一起读完了初中,又在同一个班级读了两年高中,但是认识也仅仅只是认识。几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认识五年,却从来不曾交谈过的人,我也以为这一生可能就不会有走近的时候。
但是,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林嘉,是我从来就预料不到的那种可能。也许是和沈言的要好刺激了林嘉,也许是那个班级莫名其妙的缘分使然,林嘉对我特别关照起来。
作为副班长的林嘉,手里握着一些特别的权利。官官相护这一点,即使是一所中学一个班级,早已体现出来。林嘉的便利和特权,总是围绕着我在转。然而,在纪婉告诉我之前,我从来不知道。
大约是因为我,林嘉和老师起了争执,恰好纪婉也在,但纪婉没办法劝住林嘉,于是跑回教室喊我。那时候,我和沈言已经很要好了。纪婉来喊我时,沈言正在辅导我的功课。我对纪婉的言辞无动于衷,我认识林嘉多年,虽然我和他并无交集,但他的为人,我多少有过了解,我不认为林嘉会为我和老师起争执,林嘉不是那样的人。林嘉屈从于现实,怎么会为不相干的人损害自己的利益。我无动于衷,惹得纪婉急起来了。沈言说:“我去看看吧!”
纪婉红着眼眶看我,那样的眼神,有不甘,有责怪,还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东西,我不可置否。纪婉说:“顾知敏,你真是铁石心肠。”
争执是怎样解决的,我不知道。我也不曾想知道。我虽容易想得太多,心思缜密,但也不想生活复杂,更不想剪不断理还乱。
而这以后,我只获得的两个认知。第一个,纪婉是沈言的女朋友。第二个,林嘉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牛皮糖,对我各种关照。始料未及,莫名其妙。
第一个消息,让我沮丧,第二个消息,让我不知所措。
我看重沈言,因此,我觉得我应该爱屋及乌,纪婉是沈言的女朋友,我看重沈言,就更应该和纪婉好好相处。林嘉,对我好,林嘉的理由是,我们认识多年,整个中学都在一起读书。但我,一逃再逃,避无可避。
我问许真:“你说,林嘉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
许真说:“或许是,他一直对你很好,你没发现而已。”
我笑了,那么是这样吗?我并没有再探究,因为我那时候心很小,一心一意在意着沈言。我以为他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和亲人,我要对他很好很好,一辈子不离不弃。我会相信沈言,会是沈言坚强的后盾。殊不知,对沈言的重视变成了一种盲目,除了沈言我再看不到任何人。
而林嘉,锲而不舍,无论我在哪里,我做了什么,林嘉永远都在。那时候,我发现,林嘉无处不在。但是,我却越来越烦他。然而,沈言说:“林嘉也是我的朋友。”
沈言的朋友太多,我开始隐隐觉得,于我而言,沈言是重中之重,于沈言来说,也许多我不多,少我不少。
我的敏感,肆无忌惮的侵蚀着我的心。
我迎来了我的十八岁,沈言笑着祝福我成人礼快乐。我欣然接受,我那么容易满足,尽管沈言只用了只言片语,我也觉得那是如此美好。
许真说:“顾知敏,你真是分不清楚重要与否,无可救药。”但是,有什么法子呢?十八岁的我,觉得沈言一切都好。
在十八岁那一天晚上,我告别了许真,独自回学校,遇到了林嘉。他等在中学门口,拦住了我。
夜幕很重,但那双眼睛,深邃,黝黑,闪闪发亮,睿智和洞察力至今让我难忘,我永远也忘不了林嘉的眼睛。甚至,每当我看到林嘉那样的眼神,我都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林嘉说:“你终于回学校了,我等你很久了。”
我沉默,一直以来我刻意避开了林嘉对我的好,但我并不是一无所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想沉默吧,沉默最好了。
林嘉似乎不介意我的沉默:“顾知敏,你够狠。”林嘉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里都是疲惫,仿佛在沙漠里跋涉很久,却走不出去那种莫名的无力和失望。那一瞬间,我的口中仿佛含着一块黄连,尽是苦涩。我还能说什么呢?继续沉默吧!或者径直离开。
我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提起腿,我越过林嘉离开。既然认识多年来我和林嘉都不闻不问,相安无事,那么我想也就没必要再进一步认识。如此,足够了。
但是,林嘉拦住了我。林嘉看着我,我埋着头颅,那一刻,竟会觉得心虚。心虚什么呢?我脑海里一团浆糊。
林嘉说:“顾知敏,十八岁生日快乐。”伴随他的祝福的还有礼物。林嘉塞给我时,动作里带着粗鲁和不容抗拒,我想,那就收下吧。十八岁,我还没有收到一件成人礼。
许真,从来不在乎形式,她给我心,就是最好的礼物。沈言,他只有言语的祝福。只有林嘉,等我回来,给我成人礼,祝我生日快乐。我又享受到这种被人看重的幸福。我心底有些潮湿,眼眶微润。
林嘉说:“倘若你不喜欢,或者不需要,那就扔掉。”他背对着我说这些话,语气里是陈述事实的平淡,还有一丝冷漠吧!我想我该谢谢他,无论如何,他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惹我厌烦。
我说:“谢谢你,林嘉!”我语气里应该有一丝欢喜,也许林嘉已经察觉,他没有停顿,径直离开了。
那天夜里我握着白色首饰盒坐在灯下打开它。一只镯子静静的躺在盒子里,玛瑙的材质,并不太贵,但却精致。卡片上留了字。林嘉的字迹,有些潦草,但是那句祝福的话,才是让我一生都忘不了。
“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
我的心,被什么东西冲撞来,听到海水涨潮的起落声音,我不能入睡,那句话,那潦草的字迹,一次一次漫过,怎么也停不下来。林嘉说“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我终究抵不住困意,陷入了睡梦。
我的敏,我的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