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绿衣蓝色

16、再见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二只关于我自己的十年的故事。
　　我想起来了。
　　那是一个夜晚，夏天。我右边是小艾，左边是大哥，前面那个女孩儿是五姐。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我们四个人躲在一把伞下紧走慢走得和一群同学聚集在一起了。
　　我记得之前大哥坐在另一桌和一群女孩子喝酒，轮圈儿喝着，我看着他很担心，怕他喝太多。可是我很沉默，什么都不说。五姐坐我旁边，和她打招呼的人很多，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六姐都不在，只有我和五姐。五姐很照顾我，和其他们说话之余不忘给我夹菜，我只是默默地吃，不做声。我不知道说点儿什么好，我有些口干舌燥，语言的功能仿佛在人声鼎沸的那一刻消失了。我心底有些难受，微微作痛，因为我一双眼睛来来回回只看到我自己的孤寂。
　　另一边坐着霞子，霞子旁边是胖子。他们俩聊着什么，霞子颔首轻笑，胖子一个劲儿地替霞子夹菜。我看看自己碗里，全是肉，筷子在碗里来来回回几次，戳得肉都烂成泥了。为什么珍馐在前，我却苦涩难咽？
　　小艾从大哥那桌走过来做到五姐身旁，他跟一桌人聊得开心，唯独不跟我说话。我怔怔地看着他，不是他不跟我说话。是我不会说玩笑话，是我接不起那些不大不小的话头和玩笑。班长说，“小艾，你怎么跑那一桌去了？”
　　小艾夹了一块肉粗鲁地往嘴里塞，他说“你们那桌太能喝，我没那本事，还是班长厉害，女中豪杰。”
　　班长盈盈地笑了，那笑容就像这夏天的烈日一样，看得太久就灼人眼睛。她不再理会小艾的调侃，转头冲大哥吆喝再继续喝酒。
　　我顺着小艾的目光看着大哥游刃有余的在一群男男女女之中混得如鱼得水。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跟小艾其实是一类人。小艾眼里明明灭灭的光芒，跟我的那么像。有大哥在，小艾就永远退在人群之外，藏在光亮的阴影里。
　　我吃得很少，但我很饱，美味在前，我却在后悔不该来这场看似热闹的聚会。小艾和我这一桌的人一一碰杯。他说“我不跟大哥他们拼酒，他们是牛饮。我跟你们喝。”
　　一个个挨着过来，轮到我了。小艾端起杯子，倒了酒，满得溢了出来，“小妹你不用喝酒了，拿茶吧，我敬你一杯。”
　　他醉了，我给自己倒茶的时候在心底说。我知道他醉了，尽管他的话还是说得那么利落。我跟他轻轻碰杯，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我忘不了。
　　喝完这一杯，这一桌人都散了，三三两两的各说各话。小艾伏在椅背上，那么高的男孩子，蜷缩起来的时候竟让我觉得像个婴孩。我拖开椅子，绕到小艾身旁，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背，我的声音出来了，我找到了声音。我说，“小艾，你还好吧？不能喝就不该喝那么多酒？”
　　小艾默不作声，只是抬手拂开了我放在他肩头的手。我抬起的手尴尬地落下来了，眼眶莫名地就湿润了。可是我不是想哭，只是心里堵得慌。我为什么会来这场聚会？大哥呢？
　　我抬头的时候，大哥已经走到我面前了。他还拿着酒杯，“小艾怎么了？”
　　大哥问到，他的声音一如往前，温润如玉。
　　“没事儿。”小艾抬起头，却是背对着大哥，朝着我说到。
　　我看见小艾的眼眶，是红的。
　　大哥也不再问小艾，倒是绕过小艾走到我身边。
　　他说“小妹，今天我最该敬的人是你。”大哥的声音不大不小，一屋子两桌人都听了个清楚。我还未开口，班长已经抢着说到“哟，都是我们敬你酒，你可就偏偏只敬我们仙妹妹呀？”
　　我尴尬地抬头看着班长，刚想说“不是”，大哥却已经再次开口了，“我确实只敬她一个人，因为她值得。”
　　我心底升起些氤氲的雾气，大哥终于想到我了。班长见大哥语气凿凿，自觉没趣，倒也不再说什么转而跟其他人说笑去了。
　　“大哥，其实不用的。”我两只手握着我的茶杯，有些不知所措。
　　“小妹，也用茶代酒吧。这一年，只有你是真心待我，这我知道。”大哥替我斟满了茶，举着他的杯子看着我。我盯着杯子里转动着又沉下来的茶，痴痴地笑了起来。
　　我说“那好吧。我祝大哥永远心有所想，皆成所愿。”我仰头喝光了茶。对，大哥说我还小，女孩子要少喝酒，所以我从来不喝酒。大哥笑了起来，一口喝光了酒。我偏头看见，小艾走了，他推开包厢的门出去了，就在我说祝福大哥的时候。
　　大哥坐在了小艾的座位上，跟我聊起了这次聚会的总总，我心不在焉，想着小艾，是不是醉得太厉害。
　　大哥说，“这次聚会我本也不想来的，花了可多钱了。”
　　我似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问“那你现在钱够吗？等会儿出去估计还得花钱吧？”
　　我习惯了大哥跟我聊天的时候说起他的窘迫，所有人都知道大哥光鲜亮丽，出手阔绰，只有我知道，大哥常常入不敷出。
　　大哥对我点点头，就是肯定了我，对我笑一笑，我会开心很久。我打开钱夹的时候没有犹豫，但是我心底似乎是明白的，我知道为什么大哥唯独只敬我，在众人面前让我显得异常重要。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原因是什么大哥不说我可以懵懂不知。因为我只是希望有人记起我，即便我只是被需要的时候才会被想起。我掏出所有的钱塞给大哥。
　　大哥说“不用，不用，我自己有办法。”
　　我笑了，说“你有什么办法？你先拿着呗，等你有了再还我。”
　　大哥拿着钱，不再推辞。他跟我从来不怎么客气。他说过，我是他的亲人，亲人之间是不需要客气的。所以，他不要跟我客套，想什么，要什么就那么直截了当的告诉我。而我，一直甘之如饴。
　　我心底还在想小艾的事。好在，就在大家决定换个地方继续玩儿的时候，小艾回来了，他看起来有些颓丧，不过我想那大概还好。
　　吃完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又下了些雨。我一个人带了伞。
　　大哥撑着伞，小艾揽着我的肩，我们三并排走着，五姐在前面。那一刻，我心底多多少少是欢愉的，我这一生之中，这是我离大哥和小艾最近的一次，而我们三个居然有说有笑的一起走着。认识多年，这情形从前没有，往后怕也是没有的。有的也就这一刻。
　　我想起来了。
　　那以后，大哥和小艾一起来了我家。五姐也来了，陪我和爷爷奶奶一起吃饭。奶奶很喜欢他们。他们走的时候，我送他们到路口，他们有说有笑的离开。
　　再以后，我和大哥因为钱和另一个朋友的事闹得太僵，联系就少起来了。
　　我告诉小艾，我和大哥恐怕是好不起来了。小艾骂了我。我以为小艾是希望我不跟大哥走那么近的，我以为我疏远了大哥，小艾是高兴的。可是小艾骂了我。我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出来了。
　　那以后，小艾跟我的联系也少了。后来，在漫长地遗忘和挣扎中，我就遇到了别人。我不再半夜爬起来打几十个电话找小艾哭，不再在丢失了钱夹和身份证的时候惊慌失措的打电话给大哥。
　　小艾打电话又骂了我。大哥只说希望你对我好，希望我能开心。
　　我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了，他们都消失了。只剩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