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章回五《湮如畫》(1) ...
-
孟冬,冷意漸深。
未時,近延州,佛寺鐘響鳴鳴,深紅莊嚴的廟宇前鋪著白色石階,幾個和尚拿著掃帚掃去落葉,和著山林樹蔭蟲鳴,若是萬籟俱寂。
「施主,今日可是來尋師父?」正掃著石階的小和尚抬眸望向宓少卿,見是熟面孔,便欣欣然搭了話,「師父正在靜心院裡靜坐禪修,知道施主來了,定會十分欣喜的。」咧嘴笑開,他粲然道。
聞言,宓少卿笑笑對小和尚作揖,「那麼便勞煩小師父了。」
望著那小和尚緩步往寺院走的身影,孫可君探頭望了一望。唔,這就是唐代的佛寺?
她憶起約莫是午時方用完膳時,那會宓少卿出了酒家,便對她和雙成道:「此附近有座佛寺,宓某前去禮佛,怕是會費上些時間。君兒和雙成若覺得無趣,便回客棧歇息吧。」
聞言,她看了雙成一眼,見他無意見,便笑了笑回:「無妨,便一起去吧,我也挺喜歡參佛的。」
其實她只是好奇唐代寺院究竟生得什麼模樣……雖然和現代她看過的似乎沒差上多少,但相較起來似乎更莊嚴安靜。
不過……想不到少卿竟然真是常客,連和尚都認識他了……看來他十分好佛。
宓少卿回首對他們三人笑了笑,「走吧,這兒的佛像很莊嚴的。」說罷,他便踏上石階,繼續緩步往寺院裡頭走。
她側頭看了看宓夏卿,「少卿經常來這兒麼?」偏頭,她有些困惑地問。而且似乎還經常找師父抬槓來著?
宓夏卿則聳肩笑笑,「大哥好佛,各地佛寺都有他影子。這座寺院的師父和大哥特別聊得來,便就熟稔了。」一面跟著宓少卿的腳步走,他莞爾笑道。
孫可君瞭然點點頭。「原來如此。」
走進寺院大門,偌大的空間裡靜謐無聲,他們脫了鞋,走進裡頭,一尊莊嚴的如來佛便聳立於面前。宓少卿虔誠地跪地參拜,三拜三叩,那模樣煞是虔敬。
一旁宓夏卿亦跟著哥哥拜過,孫可君有些尷尬。糟糕,她家是道教,除了拿香她基本啥都不會啊!
她尷尬地往旁邊一看。唔,果然是佛教盛行的唐代,竟然連雙成也會……
「君兒未曾參拜過佛寺麼?」見她獨自不安地佇立著,宓少卿想了想,「不如,妳看著我參拜,跟著試試看吧?」微微笑了笑,他啟脣提議道。
「多謝。」孫可君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乾笑。
她方才還說了自己喜愛參佛,這是絕對破功了啊……
宓少卿放緩著動作做了次參拜大禮給她看,她一面瞧一面學,總算拜完了三次。「對不住啊,其實家中鮮少禮佛,真是見笑了。」望著他,她赧然地笑笑撓頭。
「不打緊。」聞言,宓少卿知她尷尬著什麼,也不多言,只彎了彎脣,依舊溫和。
寺院靜謐無聲,惟剩不遠處銅鐘鳴響。
她默默觀望了會四周。即便外頭沒貼上「禁止喧譁」的標示,這氣氛也會讓人自動安靜下來……這麼待著,似乎連心也跟著靜了。
「少卿啊。」
佛殿側門傳來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四人齊齊轉過頭,見是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僧人,慈眉善目,笑容和藹。「貧僧真是許久未見到你了。」手持一串念珠,他笑笑道。
「靜能師父。」尊敬地對老僧人合掌拜過,宓少卿微微一笑,「前些日子忙,今日才抽了空來參拜,真是對不住。」歉然彎了彎脣,他鞠躬道歉。
「哈哈哈,緣分、緣分。莫太在意,該來時便能來了。」見狀,靜能呵呵笑了幾聲,隨後是將目光放到了其餘三人身上。
他自然認得宓夏卿,可當看見孫可君和安雙成時,他目光卻是微微透出詫然,隨後是帶有深意地露出笑容,「四位施主若不急著走,便隨貧僧喝杯茶吧。」
靜能一路和宓少卿相談甚歡,似是許久未見的故友。三人只是在後頭靜靜跟著,只宓夏卿偶爾會插上幾句話。
「姑娘。」移至靜心院,靜能斟了茶給四人,側頭,他主動地對孫可君發話,笑得和藹,「這裡可處得還習慣?」
她是穿著男裝出門的,只是靜能的目光卻清澈如同明鏡,像是一眼便將她看穿。
如同少卿,他一眼便看出她是女子……甚至似乎還看出了別的。
靜能的話令她微怔了怔。興許別人聽來的「這裡」是指佛寺……可她卻下意識覺得,靜能話裡指的,應當是「大唐」。
「……還行啊。」回過神,孫可君偏了偏頭笑,燦爛揚脣,「這裡挺舒適的,久了便慣了。」說罷,她隨意地聳了聳肩。
這師父看來不簡單啊……孫可君深忖。雖然也有可能是她誤會,但靜能師父的眼睛,實在清澈得太過……這樣清靜的一個修行人,或許早已看透了塵世,才能如此透澈而飽含智慧。
聞言,靜能知她明白,只是又關心地笑笑,「那便好。還想少卿帶了女客,原來是個特別的姑娘。」呵呵笑得和藹,他捋了捋灰白鬍子,眼裡卻藏著一點擔憂。
是挺特別的……宓夏卿不知他弦外之音,心裡默默道了句。
而宓少卿只是笑,「師父果真慧眼。」他莞爾勾脣。
目光緩緩移向安雙成,靜能幾分深思探究地看著他湛藍眸子。而他和靜能對了眼,只是頓了頓,隨後微微斂下,並不答話。
這二人的來頭……靜能微微吐口氣。唉,也終究不是他能插手的。這塵世,他不過一個旁觀僧人,又能多說什麼呢?
「少卿,今日有緣,貧僧便點你一句話,你且牢記著。」神色幾分凝重下來,他看著溫文儒雅的男子,只是微微地歎。
「少卿願受教。」聞言,宓少卿略行了個禮,虔敬待言。
持起佛珠,靜能閉眼默唸,隨後並無看向他,只是遙遙望向山巔道:「世間萬物,愛恨嗔癡皆空也。少卿,切勿執念、切勿執念……阿彌陀佛。」
那話隨著一陣清風吹得樹梢沙沙作響,霎時一陣銅鐘聲傳來,似要帶起一陣風雨。
切勿執念,否則身心俱傷。
這情字,終究只是一字執。
只是許久以後,即便記得這話,他卻也再記不得該怎麼忘……
大清早,孫可君被颼颼冷風喚醒。
位於兩個州縣間的小城很安靜,她套著衣袍,隨意束了個馬尾,遮掩好身形便到外頭晃。還真有點冷……縮了縮身子,她覺得神智一下子被風給打得清醒了好幾分。
約莫才是卯時天色初明,這小城的日出挺美,她在客棧中院觀望了會,隨即發現不遠處有熟悉人影。
「少卿?」幾分疑惑地上前,她見他眼前正擺著個簡陋的畫架子,墨色渲染宣紙一幅山水濛濛。宓少卿連畫也帶著禪意,靜如清風,如同他一身的出塵清朗。
倒是他不僅博學,還擅畫……看來他也算個當代才子哪。
側眸微微瞥向她,他擱了筆,見她又是穿得單薄,不禁無奈歎了口氣。「等會上街買件厚些的袍子吧,君兒總是如此,可是會染上風寒的。」眼裡帶著點擔憂,他關心地彎脣笑笑,似乎拿她沒轍。
「唔。」孫可君搔搔頭。哎呀,被發現沒冬衣了……「少卿在畫畫?真好看。」湊過去好奇地打量他山水畫作,她看著那畫挺美,卻覺得似乎哪裡眼熟。
奇怪……總覺得這畫風,似乎她先前上唐史課,好像唸到哪個人物時見過……
「隨興幾筆罷了。」謙虛笑笑,宓少卿看了眼差不多已然完成的畫,想了想,望著眼前不知正沉思著什麼的姑娘,忽地心血來潮開口道:「若是君兒不介意,不如我畫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