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花》木本溪

1、第 1 章

　　毓冉从慈善晚会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五点钟的上海沉浸在寂静之中，还不像白天那样喧嚣。
　　毓冉挽了挽头发，脸色显得有些憔悴，微凉的气温让毓冉无意识的拽紧了大衣，高跟鞋叮叮咚咚的响着，又走了一段路程后，毓冉才打到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毓冉哑着嗓子和司机说了一个地名，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昨天晚上慈善晚会的喧闹仿佛还在耳边，推杯换盏之间，毓冉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滴着血狰狞的脸，毓冉感觉到非人非鬼的他们朝自己走来，不禁吓得叫了一声，喊出声来的时候，毓冉也从昏睡中醒了过来，出租车恰好停在了小区外面，毓冉摇下车窗，示意门口的保安让他们进去，保安看见出租车内坐着的毓冉，忙换了一副谄媚的笑脸，毕恭毕敬的让出租车驶进了小区，毓冉的别墅在小区的最里侧，出租车又开了好一段时间才算把毓冉真正的送到家，毓冉给了车钱，就跌跌撞撞的下了车。
　　等毓冉从睡梦中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太阳也快要落山了，毓冉赖在床上又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爬起来，不慌不忙的下了床，双脚触碰到地板的时候，一种钻心的冷立刻让毓冉恢复了清醒，毓冉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去穿拖鞋，继续一步一步的走到窗边，把厚厚的窗帘拉开，晚霞正是最美的时候，睡了一天啊，毓冉歪着脑袋向外看了许久，伸了伸懒腰，又慢慢的走回床边，穿上了拖鞋，向楼下走去，家里的阿姨和阿姨的女儿应该去五姨哪儿了，五姨今天在家设宴。毓冉摸了摸保温锅，发现锅里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居然睡了整整一天，毓冉低着头又自言自语着，又看看身上穿着的仍旧是昨天的那件小衫，毓冉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从保温锅里给自己舀了满满一大碗的排骨汤。
　　毓冉家的厨房和客厅是连着的，中间只是一道透明的玻璃门，这时的毓冉坐在饭桌前，仔细的看着最后一波晚霞映进客厅里，暖暖的。
　　毓冉把碗里的最后一口汤喝进肚子里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话响了，毓冉丢下陶瓷碗，大步的向客厅走去，电话那头五姨安静的“喂”了一声就没再说话，毓冉叫了一声“五姨”后就顺势坐进了沙发里，整个人都陷在了沙发里。
　　“昨天晚上的慈善晚会，听说你表现的很好。”五姨一如既往的淡然。
　　“嗯，我见到了连奕南。”毓冉拖着话筒干脆的回答。
　　“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
　　显然，五姨对毓冉的回答不是很满意，在电话那头久久的没有再说出话来，毓冉也就挂了电话。
　　五姨的电话刚刚挂断，电话就再一次响起了，这次打来电话的是一个昨天刚刚认识的人。
　　“你怎么没让连少爷送你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呢？弄的连少爷到处找你呢！”电话那头的女生半嗔半怪的说。
　　“不想麻烦别人，就自己一个人打了辆出租车回来了！”毓冉客客气气的回答，寒暄了几句后，毓冉再一次匆忙的挂了电话。
　　这时的毓冉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沙发上，静静的望着整个空旷的客厅。毓冉这栋别墅所在的小区可谓是上海富人的集中地，市值早就是不可估量的数字了。毓冉家里原来的那栋被法院拍卖了的别墅远没有毓冉现在住的这栋好，但是毓冉还是想住回原来的家，但是五姨宁肯花高价给她买这栋别墅，也不愿意从法院那儿赎回原来的老房子，不过，毓冉也不埋怨五姨，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只毓冉一个人回去住又有什么意义呢？
　　爸爸穆仲山是中旗地产的老板，妈妈则是一个标准的夫人了，而毓冉也原本应该是一个日子过得安逸的小公主了，只是在毓冉23岁毕业那年，家里发生了一系列让毓冉措手不及的变故，先是爸爸主管的上海某楼区开盘之日大面积楼层坍塌，接着就是爸爸经营了半辈子的中旗地产被迫宣布破产，然后，就是一场始料未及的车祸让爸爸穆仲山彻底的离开了这个嘈杂的世界，妈妈在爸爸过世的第三个月，确诊患上了肺癌。
　　毓冉卧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不想让泪水流出来，但还是没能止住，或许是傍晚时分这不合时宜的氛围让毓冉不得不想起过去。
　　爸爸公司破产后，毓冉家里所有的地产，资产都被银行没收了，自然，也包括毓冉家那栋住了几十年的老别墅。爸爸出车祸是在公司破产的两个月后，而也就是在这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毓冉看着向来意气风发的爸爸慢慢苍老了下来，而这期间毓冉也体会到了所谓的世间冷暖，那些自称是穆家世交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其中也包括那些曾经受过穆家恩惠的人，最让毓冉记恨的就是韩家，毓冉还记得银行把别墅收走的前一天，爸爸带着她去韩家借钱，希望韩家可以借给他们一笔能让他们一家三口在上海租下一个房子的钱，但是，她和爸爸在韩家的别墅外苦等了两个小时后，韩家的大门始终没有打开，这也是为什么昨天毓冉坚持不让韩元生送自己回家的原因，毓冉是记仇的，当然，毓冉也是记恩的，最后，收留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是在他们穆家做了十年保姆的刘姨，现在，毓冉还是喊她刘姨，毓冉搬进这栋别墅之后就又把刘姨聘请了回来，毓冉总说，刘姨煲的排骨汤是全天下最好喝的。
　　爸爸的车祸去世，对毓冉和妈妈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的事，妈妈也终究没能熬过命运的安排，很快就因肺癌住了院，等妈妈住进医院的时候，他们穆家是真的再也拿不出一份钱了，毓冉连着找了很多人去借钱，得到的无外乎是没有或则几近施舍的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小钱，而毓冉也只能在一波又一波的嘲笑中忍着泪陪着笑继续去借钱。
　　“家里也就这么多，你先拿着，先把医药费交了。”等毓冉顶着星星回到刘姨那个破败的出租屋的时候，刘姨把存折递给她。
　　“我······”毓冉连日来惯性伸出去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知道刘姨家的情况，刘姨的丈夫嗜赌成性，刘姨这几年根本就没有攒下任何钱，相反，刘姨一直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债主三不五时的就会来刘姨家讨债，在她和妈妈住进刘姨家的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刘姨已经搬了两次家了。
　　“别嫌少！你以后有钱了再还我。”刘姨硬是把钱塞进了毓冉的手里。
　　“姐，你拿着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刘姨的女儿珊珊出现在了门口，怯怯的说。
　　“你怎么才回来？”刘姨看着女儿珊珊有点儿责备的问。
　　“爸去学校管我要钱，我不给，吵了一架。”珊珊慢腾腾的把破旧的书包书放下来，轻轻的回答。
　　刘姨望了女儿一眼，又看了看毓冉，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狭小的卧室，毓冉隐隐约约的听见了哭声。
　　过去的事情变得越来越模糊了，毓冉的回忆跳过了些许片段，直接回到了第一次见到华何晨的那一天，确切地说，那一天她只是见到了他的背影。
　　妈妈的肺癌已经是晚期了，医生也提前通知毓冉准备后事吧，毓冉死命的摇头，她绝对不会相信母亲也即将离开自己的事实，直到多年后，毓冉对于母亲的死还是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自责，她怨恨自己，是因为自己没能借到钱才导致母亲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所以，那之后的很多年，唯一能让毓冉有安全感的事物也就是钱了。
　　毓冉记得那天她从医生的办公室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到病房，而是没有意识的去了父亲生前苦心经营了半辈子的中旗公司，当然，那时中旗早就改名为华旗地产了，而公司的老板也早就不是自己的父亲穆仲山了。毓冉站在办公楼下向上看，她感觉楼高的真的像进入了云端一样，那天的云彩格外的美，毓冉说她这辈子再也没见到过那样美的云彩了。
　　“华总，早上好！”门外的保安打开车门恭谨的问了好。那个被称为华总的人没太大表情，但是礼貌的说了句谢谢。
　　毓冉远远的站着看着那个人从车上下来，背影好看的出奇，他在进入大厦的一刹那突然回过头看见了正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毓冉。
　　很多时候，谁遇见了遇见谁真的是命中注定，谁也躲不掉的。
　　父亲车祸去世，母亲又肺癌住院，在这大概五个月的时间里，父亲原来的下属唯一来看过毓冉的也就只有七爷爷这个人了，父亲在世时管他叫七叔，母亲也叫他七叔，其实他在那时毓冉的眼里也就是个看门的大爷而已，但是父亲喊他七叔，毓冉也就自然而然的喊他七爷爷了，只是从前他们少有交集。
　　毓冉记得七爷爷来看她的时候是在医院外面，那是母亲住院后的第二个星期，当时的毓冉正在为接下来的住院费发愁，她总不能一直用着刘姨的钱，况且刘姨也早就没有钱了。
　　“毓冉吧，刚才问了小护士说你在这儿。”毓冉抬起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恍惚间记起了他是谁，忙站了起来，“七爷爷，你来了。”毓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候，“知道你犯愁呢，我把医药费给交了”七爷爷直截了当这倒让毓冉吓了一跳。
　　“丫头，咋俩还是聊聊吧。”七爷爷看着一脸狐疑的毓冉依旧直接的说。
　　“嗯。”
　　“仲山死了，中旗也改了华旗，仲山说他欠华家的，可是华何晨那个没人性的家伙，竟然要了你爸的命啊。要了你爸的命啊。”七爷爷怒不可遏的重复着。
　　七爷爷后来又说了很多，在那天，毓冉才突然间意识到，或许她从前根本就不是穆家的人，爸爸妈妈太想保护她了，她从不知道父母曾经隐瞒过什么。但是那天，毓冉知道了一些她本该知道的，譬如她要怎么捍卫父亲的事业。
　　送七爷爷出医院的时候，毓冉发自内心的喊了他一句七爷爷，就径直回到病房了。
　　“您母亲被送到vip病房了。”护士客客气气的告诉毓冉，毓冉登时就愣住了，她看了看手表，这才意识到她居然和七爷爷聊了大概五个小时，可是也就是五个小时而已啊，母亲怎么被送进了vip病房呢？难道是七爷爷有额外花了钱？毓冉疑惑的跟着护士的指引上了vip楼层。
　　毓冉推开vip病房的门，一股淡淡的茉莉花的香气扑面而来，一瞬间毓冉似乎回到了原来的家，原来的家里也有这种好闻的淡淡的茉莉花香。
　　“你回来了？听护士说下午有人来找你？”母亲难得的好气色依旧温柔的问。
　　“七爷爷来找我。”毓冉一五一十的回答。母亲脸色瞬间有了不易常觉的变化，但也就是片刻就恢复了往常的安稳。
　　毓冉这才注意到还有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坐在床边，默默地看着自己。
　　“这是你五姨，刚从英国回来。”母亲笑着做了介绍。
　　“五姨。”毓冉客气的喊了一声。
　　“哎！”被喊为五姨的人有些惊慌的应了一句。
　　母亲倚卧在病床上，看着毓冉又看了看五姨，由衷的点了点头。
　　“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五姨亲切的对着母亲说。
　　“不留你了，你也刚回来你自己也得好好休息一下。”母亲笑着说，又补了一句“毓冉，替我送送你五姨。”
　　毓冉点了点头，陪着五姨出了病房。
　　“是你办的vip病房？”毓冉关上病房门迫不及待的问。
　　“我问了医生，你母亲已经是晚期了，她这段日子也太遭罪了。”五姨没回答毓冉的问题自顾自的说。
　　“谢谢你了。”毓冉真心的道了谢。
　　“回去吧！”到了医院大厅的门口，五姨催促着，毓冉应了一声，就转身回去了，毓冉等电梯上楼的空档回头看见五姨正坐进一辆豪车里，车直接开走了，在毓冉的记忆里，母亲是独生女，她怎么会平白无故的多出一个五姨呢？
　　“你五姨走了？”毓冉回到病房，母亲一边和陪护聊天一边儿问。
　　毓冉点了点头，就坐下来，替母亲削了一个苹果，这空当，母亲让陪护提前下班了，病房里就只剩下毓冉和母亲两个人了。
　　“妈不想让你再卷入上辈子的恩怨了，就那你这儿为止吧，你爸年轻气盛的害了华何晨的爸爸，现在也算是报应不爽吧。”母亲接过苹果像是在说不相干人的事，静默沉稳。
　　“妈妈都知道。”
　　“是他设了套让爸爸的工程在开盘那天出了事，也是他以前的手下酒驾，让爸爸发生了车祸。也是他让穆家过成现在这样的日子。”毓冉有点儿发狠的说。
　　“七爷爷是信得过的人，你五姨也是自己的人，妈妈现在已经劝不住你了，该走的路你总要走，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吧。”妈妈颇为无奈摇着头说。
　　“七爷爷真的信得过？”毓冉本能的反问了一句。
　　“他之前在澳门开赌场，跑路到上海，你爸爸当时算是倾其所有才换回了他一条命，之后，你爸爸开公司，他也算是元老级的人物，只是后来他死活不愿帮着你爸爸管理公司，就留在公司里做了保安。”妈妈简短的回答，省略了诸多的细节，毓冉知道了大致。也就没在追问下去。毓冉替母亲掖了掖被角，俯下身吻了吻妈妈的额头，就像是从前妈妈哄她晚睡那样，“晚安”毓冉站直了身子，甜甜的说。
　　“别把自己和别人逼上绝路，妈妈希望你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就好。”妈妈伸出手紧紧的握住了毓冉的手，满是爱意。
　　毓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妈妈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毓冉下意识的摸了摸妈妈的身体，还能感觉的到一点温热，毓冉按住了病房的急救铃，很是冷静的打电话给五姨和七叔叔：“妈妈过世了”
　　医生和护士急急地进入病房，毓冉木然的瘫坐在沙发椅上，看着医生和护士的来来往往，仿佛此刻躺在病床上远离了人世的人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一样，她甚至都没有哭，就这样木然的看着，她跟本听不见医生对她说的话，就只是点头，拼了命的点头。
　　五姨和七爷爷很快就赶到了病房，他们来的时候，医生和护士早就退了出去。
　　“和你爸爸葬在一起吧。”五姨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小声地对毓冉说。
　　“五姨做主吧。”毓冉还是木然的坐着。
　　“我去安排吧。”七爷爷看着五姨，主动道。
　　“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妈妈，我亏欠她太多了。”五姨似乎比毓冉还伤心的呐呐自语。
　　“你在我们穆家最困难的时候愿意帮我们穆家一把，这就够了，妈妈说让我听你的。”毓冉从座椅上挣扎着站了起来，踉跄的走到床前，五姨没在说话。
　　葬礼很快就结束了，树倒猢狲散，除了五姨，七爷爷外出席葬礼的也就只有刘姨和她的女儿珊珊了。
　　“走吧，总住在刘姐哪儿也不是个办法，我给你买了套房子，你一个人搬过去吧。”从墓地出来的时候，五姨对毓冉说。
　　“好啊。”毓冉此时大体恢复了平常。
　　七爷爷开着五姨买给他的车载着这几个人直接开到了这栋别墅，毓冉虽然偶尔会怀疑五姨为什么会对自己那么好，但最后也是不了了之而已，仇恨已经覆盖了她整个心，她早就不会去考量其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