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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大山虔诚还龙鳞,天昏地暗龙抓鳞 ...

  •   金大山自认为俗了一辈子,临到老了却下起棋玩起鸟来。前半辈子苦,身体苦。为了口吃食两眼一闭干到天黑。下半辈子苦,心里苦。倒霉的事情十年一件,彻底扰乱了他前半辈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沉淀下来的平和。因为苦,日子也就没心思往雅致悠闲上奔。瞧瞧人家村长,比自己还大几岁,那日子过得,老神仙一样。看久了心里热乎乎的金大山照样学样了。虽然他对三年前大孙子金大宝私自一个人来村里看他时,领他来认门的村长并没有意识到那孩子是偷着跑来的,没有大人送而埋怨过他好几天,但这并不防碍马大哈村长成为金大山最好的朋友。两个人一起去城里买鹦鹉,金鱼,还从同村二狗子家抱回了只小狗崽子。白天逗逗狗,喂喂金鱼,再教鹦鹉说说话,到了晚上饭一吃就在村委会门口的空地前集合。灯泡照着,一大帮同龄的老头围着,金大山这个臭棋篓子和村长那个有点儿水平的业余象棋选手就开战了。刘翠翠乐意看金大山天天这么活着。她三年前还跳秧歌呢,如今腿脚虽不太利索了,却还是闲不下来。年轻时手就巧的刘翠翠发挥余热,带领着村里十几个二十岁上下的小姑娘办起一个小型剪纸厂。现在的城里人不知为啥特稀罕个窗花儿啥的,再难的样子刘翠翠看一眼就明白,每月还能靠这个挣不少钱。
      “翠儿,你少干点儿吧。咱有钱自己个儿养老,挣那么些钱干啥呀?熬着吃?”金大山边给刘翠翠捶背边假装生气地埋怨。“唉,俺不也就是找个乐子吗?村里十几个闺女靠着这门手艺吃饭呢,俺得对得起把她们托付给俺的孩子爹娘不是?”“你呀,就是个天生的劳碌命!”金大山打算再给刘翠翠多捏一会儿。闭着眼睛看上去挺享受的刘翠翠暗暗地伸展着双手再握紧,岁月不饶人啊,六十多了每天还得干足八个小时,是有点儿累。但是没法子呀,谁让这钱非挣不可呢……
      两年的时间不长也不短,刘翠翠的剪纸厂就在两年里由十几个人的家庭式小作坊扩展成了一个有着一百五十多名剪纸女工的大厂。她们的产品不仅在城里畅销,而且还被运送到国外,让洋鬼子稀罕。只是刘翠翠退了下来,她的老花眼已经让她无法再继续剪下去。现任的厂长是村长的一个侄子,大学毕业以后立志回村搞建设。小伙子个子高高人又长得帅,是厂里不少女工暗恋的对象。那些来自十里八乡的女孩子们都是刘翠翠亲自把关录取的,个顶个的心灵手巧。她们当中最先进厂的十几个女孩子,现在已经是各车间的工厂了。当初她们只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加入刘翠翠的厂,两年过去,谁也没想到第一批进厂的她们已经靠这门精巧的手艺独立起来,和她们的丈夫一样挣钱,盖房,养孩子,腰板挺得直直的。其实刘翠翠也没想到厂子能发展成今天这个规模,当初村长侄子看上了她家窗上贴的窗花,赖着求刘翠翠剪了几十种图案就进城找卖工艺品的老板们推销去了,回来之后便鼓捣着让刘翠翠弄个剪纸厂。刘翠翠那时并不明白这孩子的远大志向,想着都大学毕业了咋还回村里呢?八成是城里混不下去让人给挤兑回来了。于是心就软了,想拉他一把。回去和金大山一商量,老头子立刻拍板同意,说村长跟俺是老哥们儿,他侄子的忙咱帮定了。剪纸厂就这么着稀里糊涂建起来了。事到如今刘翠翠心里对村长侄子还是很感激的,是他让刘翠翠这个大半辈子忙完屋里忙地头的农村妇女赚上了钱。大钱,一笔足以让刘翠翠赎掉此生最大罪过的巨款。
      就在剪纸厂日渐兴旺的时候,刘翠翠病倒了。金大山第一时间把她送到了县医院,专家诊断结果是劳累过度引发的胃溃疡。金大山铁青着脸质问刘翠翠:“你挣那么些个钱到底为了啥?俺老了老了,咋就越来越弄不明白你了呢?”刘翠翠什么都不说,只是虚弱地笑了笑。金大山叹了口气。
      金大山自六十九岁后就开始琢磨一件事。他不和任何人商量,自己一个人抽着闷烟想来想去,终于拿定了主意趁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跟刘翠翠说了。刘翠翠犹疑了一下试探地问:“这事儿,不会有啥危险吧?”“没事。俺寻思了大半辈子了,也算想明白了。为啥俺自十岁起每过一个十年也就是每到一个十年上都遇着祸事儿?”“为啥?”金大山神秘地说:“俺琢磨着,那天上的神仙也是咱凡人说见就能见着的?别人都见不着,咋就俺见着了呢?还在梦里跟神仙说上了话?那是因为,俺命硬。要落在别个身上,八成眼见了不该见的,不是得瞎就是不能在人世间留。但俺命太硬了,硬是给对着碰,克过去了。可俺见了不该见的,总得受惩罚不是?所以每十年一次,俺都得为了俺十岁上看了不该看的,见了不该见的受点儿罪。唉,那龙神是个好神仙,他不忍心看着俺受苦,所以回回都出手救俺。那龙鳞就是那神仙给俺保平安的一道符啊。”“那咱为啥要还回去呢?反正有祸也总能躲不是?”金大山摇了摇头,“俺老了,活不了几天了,要这么大的福又有啥用?六十岁那年被小山子偷了去,末了害了俺家小宝。这是老天爷在罚俺啊。俺倚着这龙鳞享了本不该享的厚福,到了俺儿,他不惜福不信命,报应就落到他儿身上。要是哪一天再出点儿啥事儿,俺怕折了儿孙的福气,损了他们的寿命。那俺就算活到了一百岁,两百岁又有啥用?再说,梦里神仙和我说了,龙鳞注定跟俺到俺七十岁……唉,也到日子了,该还了。”“那,七十岁过了再还不也一样吗?”“糊涂!俺说了,俺怕出啥意外!到时候一切都晚了。你咋不懂呢?”金大山又急又气直跺脚。“中,中,老头子你说咋地就咋地,俺依了你啊,别着急。”劝着金大山别着急的刘翠翠反倒急了。这一急胃又犯了老毛病,酸水直从胃里往嘴里涌。金大山忙搀扶她躺下,“老婆子,你那钱到底攒着干啥使啊?这几年也没见你用过啊?你看这,落下一身病,真不值当。”刘翠翠忍着胃里的灼热酸痛想着她存折上的那些钱,满足地笑了。
      金大山七十岁当天在刘翠翠的帮助下登上了村口最高的那座山。身体不行了,不行了啊。金大山眯缝着眼睛想起了十岁前的他,那时他和几个光屁股小小子比赛爬上这座山不知多少次,但没有一次觉得它高大到不可攀越。年龄不饶人,头发花白的金大山在已然有些毒辣的太阳直射下气喘吁吁,全身都湿透了。刘翠翠为他擦了汗,从包里取出几样供果,一把香,在山顶草地上一一布置好。金大山缓过劲儿来,颤抖着双手从脖子上取下护身符,搁在正在燃烧的香前,“老神仙,今儿俺整七十了。俺来把龙鳞还给您。托您的福啊,俺贱活了这么些年。该享的福,俺享了。该受的罪,俺没受。俺这一辈子啊,该知足了。老神仙,您说过,俺和您的缘分一直到俺七十岁。呵呵,俺记得。俺一直记得。这不,俺来把龙鳞还给您了。您来收回去吧。这么些年,俺多谢您对俺的照顾了。俺永远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俺给您磕头了。”金大山抬头凝望着蔚蓝如洗的天空,虔诚地俯身,低头,叩首。三个响头磕过之后,天黑了。没有乌云,没有暴雨,没有闪电雷声,天说黑就黑了。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金大山牢牢抓住刘翠翠的手,大气不敢出一声。天黑了仿佛只有一瞬,又在一瞬间一切重放光明。金大山在天即将恢复光亮前清晰地看见一只金灿灿的龙爪在空中一闪,不见了。虽然只有一秒,但金大山确信自己看清了。那是一只鹰一样的利爪,骨关节有力地弯曲,爪的皮肤上,褐色,金色的花纹深浅不一,爪尖锋利,尖端略微向内收。金子一样的颜色,刀尖一样的坚硬。这必然是传说中的龙爪了。刘翠翠仰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似地看着太阳,一颗浑浊的老泪从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滑落。结束了,结束了。刘翠翠心里感激又难舍的心情潮水一般涌来,淹没着她。金大山从惊愕和敬畏中醒来,低头看了看地上的护身符。护身符完好无损,只是摸了以后就能感觉到,龙鳞走了。因为它已恢复了六十年前金大山他娘挂到金大山脖子上时的柔软。金大山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咣当”一声落了地。又跪了一会儿,刘翠翠扶着他,两个人颤巍巍地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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