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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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朝元离开时的话，蔡珺是听到的，只是那一刻她好像并没有勇气将房门重新打开，坦荡而平静地让朝元将未讲完的话说完，
蔡珺不知自己的害怕什么，只是想一想这个带着灵气的姑娘，二十几年来止水般的心就恍若成了乱麻。
她笑朝元年纪轻轻，根本不懂爱情，而蔡珺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哥哥，爱情是种什么感受？”蔡珺执着酒觞，一本正经地问从廊下经过的蔡淄。
蔡淄刚听完第一拨移民的汇报，正心烦意乱，谁料蔡珺竟来这么一句话，这叫蔡淄顿时来了兴致。
“哟哟，我这万年冰山，不解风情的妹子终于要开窍了吗？！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感谢蔡家祖宗十八代庇佑，爹啊娘啊奶奶啊爷爷啊，你们终于可以瞑目……”
没等蔡淄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谢完，蔡珺便一个眼刀杀了过去。
蔡淄被自己口水噎到，险些没缓过气来。
好容易平和下来，蔡淄难得逮到个机会教育自己这个看似身经百战，实则人情不通的妹妹，当然不能轻易放过。
“妹子，快跟哥说说，是哪家小伙子，哥给你提亲……啊呸，给你把把关！”蔡淄喋喋不休道，面上语重心长，心里偷着乐，“谁这么倒霉会被这么个冷冰冰的木头喜欢上，真得好好谢谢人家……”
蔡珺突然后悔开了这口，沉默片刻才道：“你还没回答我。”
“咳咳，这个嘛，嗯，大概就是……”蔡淄摸着光溜溜的下巴，故弄玄虚，“就算知道不可能，还是想跟她在一起。”
蔡珺听完便再也没管蔡淄，任他在边上谢天谢地谢祖宗，还可着劲儿想问出究竟是谁家小伙子。
知道不可能，那为何还想要在一起？
蔡珺一向都是自持力极强之人，她想了想，如果的确如此，那么大抵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爱情了。
至于朝元，蔡珺冷静的脑子又乱了乱。
樱花花期极短，盛开过后，这些天便开始凋落。
风过，杯中落入一片淡粉的花瓣，盈盈漾漾，恰如佳人回眸轻笑。
蔡珺晃了晃酒杯，又将其放下，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哥，你可知琉球的荣子公主与大明和亲一事？”
蔡淄正问得起劲，愣道：“为何突然问起这事？荣子公主将于两月半后进京，这事儿朝廷正筹办着呢，不过听说荣子公主至今还没被找到，把琉球国王给急的，到时候交不出人，别说现在来的三十六姓全部撤回，琉球算是交代了。”
“那么你可知道荣子公主容貌？”蔡珺问。
“这我可没法回答你，听闻自然是花容月貌，灵韵天成。不过，只一点，当日听琉球太子的汉语的确不错，然总归有些蹩脚。然据说那荣子公主的汉语可是讲得与汉人所差无几，可见是个极聪明之人啊！”蔡淄煞有其事道，“不过你没事问这个干嘛？”
蔡珺摇摇头没说话，似是有些心事。
这几日三十六姓之人纷纷上报完毕，一行人皆在琉球定居下来，授手艺，传道义，一时间边境之地和睦欣荣之态毕现。
青丘为翠竹所绕，茂茂然生气盎然。
蔡珺一袭白衣，腰封一抹幽蓝，质若清兰。原打算抚琴而来，谁料酒意熏人，朝元抿唇而笑的模样在眼前挥之不去，着实令人烦恼。
蔡珺抽出琴下双剑之一，从前跟随父亲学过剑法，自从十五那年父母被奸党迫害含冤去世后，蔡珺便再没好好练过剑，如今竟有些碍手。
剑路清丽，白光灼灼绕青玄。
哥哥蔡淄从小便玩世不恭，父母尚在便表明不愿为官，然而世事弄人，为替父母洗脱冤屈，替蔡家重获荣耀，蔡淄这个进士只得入朝为官。然心有抵触，自然不能好好做官，向来稳重懂事得多的蔡珺便于其左右，替其处理大小政事。久而久之，蔡淄便更是乐于虚得其名。
剑影愈快，蔡珺转身挽一个剑花，细长竹叶飘然而落。
蔡珺刚准备收剑，岂料身后铿然响起拔剑声。
诧异回头，不知何时朝元早已笑意盈盈地站在了琴边，将琴下双剑中的另一把软剑抽出，轻轻一转，继而牢握于手中。
“朝元？你别闹。”蔡珺蹙了蹙眉，反手将剑背于身后。
朝元望了望手中这已然有些锈迹，却丝毫不掩锐利的软剑，又咬唇笑着望向蔡珺，眸光晶亮如璀星。
朝元的剑路不似内陆中原之道，直截了当且偏攻少守，快速而迅猛如闪电。虽一眼便知朝元只不过是学了三两招式的外行，然其势如破竹，且蔡珺处处顾忌，怕伤及朝元。
于是蔡珺竟被这意气风发的小丫头步步逼退，双剑相触，剑锋凛然作响，恍若流水清歌，南风凤鸣。
蔡珺背靠树干，朝元再次迫近，倏忽间，两人眉目之间不过咫尺，间隔两片刀刃，双双映出两人容颜。
蔡珺从未如此近距离瞧过朝元的面孔，甚至看得清她脸上细软的绒毛，日光透过细碎的竹叶撒到她脸上，或是酒精的缘故，蔡珺竟觉得朝元整个儿都在发光。
朝元如此年轻，任何脂粉都是多余，她脖颈发间极淡的香气让人着迷。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朝元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清亮的眸中多了一缕道不明的意味，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似是渴求什么，却又极端胆怯。
没等朝元一时冲动，蔡珺快速清醒过来。她别开眼睛，伸手将朝元手中的剑取下，淡淡道：“闹够了没？”
朝元愣在原地许久，那段时间，从靠近蔡珺那一瞬开始，朝元的五感六识仿佛皆失了灵，她听不到，触不到，闻不到，看不到，唯一的念头便是：蔡珺，蔡珺。
直到朝元反应过来，整片青丘竹林中已是空无一人。
人道闽南有个无名女官蔡大人，其为人清心寡欲，淡泊功利。然其始终是个凡人，凡人便总归不能逃脱七情六欲所扰。
蔡珺二十几年来亦是如此认为，不动心不代表不会动心，不过没遇上那个人罢了。
街上依旧熙攘，只不过前来搜查荣子公主的官兵代替了叫卖的百姓，枝头的樱花已然落得七七八八，枝桠上密密布了层嫩绿的芽，远远看去，新绿沁人心脾。
蔡珺不是个喜欢赌博之人，她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这回，她却决定赌一回。
不过可惜的是，正当她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听从内心，那个想想觉得并不怎么大的概率还是让她赌输了。
那日蔡珺本想问问朝元，半月之后是否要与自己一同回大陆，一同去福建。她甚至想过回去以后，就彻底让那个塞着奶嘴需要自己处处辅佐的哥哥独立起来，把重担都交给蔡淄，自己便再也不需要背负许多，亦不管女子相恋是否合乎伦常。
她可以带着心爱之人游山川，品美酒，于冰天雪地共拥一袭暖裘，于夏暖之时同饮一壶清茶。
只可惜，这一切在朝元露出脖间那串珠链之时尽数破碎。
紫沁夜明珠是琉球国宝，十年方产几粒，为米粒大小，中有点点紫光相沁流转，美轮美奂。除王室中人，平民绝不可能佩戴如此珠链，蔡珺看得分明，每粒珠子皆是紫沁，微微一动，珠中沁色如云絮流动，亦如绳索缠上脖子，叫人不能呼吸。
这么些年，蔡珺极少回想。
回忆这种东西说假不假，说真不真，就如初见那双明眸，直撞入心底的感觉许久不曾回顾究竟也在渐渐淡去，想来竟快不记得是何种冲动。
那日的离去是仓促的决定，亦是唯一的选择。教完朝元写字后，蔡珺如往常一样关门时，朝元似乎想说些什么，她紧握着蔡珺赠给她的字帖，也许知道即将分离，也许以为还会有机会，一转身，便隔了一个海湾。
就算明知是个不可能的人，还想和她在一起。
是罢，只是想想而已。
蔡珺果然还是个绝情之人，只是背弃家族荣耀，背弃国家以及琉球整个儿的发展，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她果真还是做不出来。
后来，蔡淄成了家，总算成熟了些，一个人也能将整个福建打理地井井有条，蔡珺也落得清闲。迫害蔡家的奸臣在两人搜集的确凿证据之下终于落马，整个朝纲愈发清明。
只是蔡淄这个烦人精，总催着蔡珺相亲，每当他一提起这话题，蔡珺倒也不恼，只淡然一笑罢了。
明洪武十四年，倭寇大范围入侵，沿海福建自然首当其冲。
从前被百姓赞叹清雅若兰的蔡珺蔡大人亦随蔡淄披上战甲，巡于城头，一袭红袍，眸光沉静。其博览群书，对军法亦有研究，指挥杀敌丝毫不含糊，真真令百姓敬佩不已。
然这被传了神的女子到底还是有犯迷糊的时候。
那日倭寇的头子被抓，吊于城下，因而其婆娘便气势汹汹地领着全部兵力不管三七二十一杀到南城门口。婆娘形态粗鲁，然而却长了双漂亮的眼睛，一嗔一颦间摄人心魄。
双箭遥遥相指，从来淡定的蔡珺竟骤然晃了神。
双箭齐发，难得失手的蔡珺这会竟射了偏，偏得十万八千里，连那凶神恶煞的女倭寇的头发都没碰到。自己反倒是被射穿了肩膀，险些擦到心脏，丧命于此。
昏迷三天三夜醒来，蔡淄来不及擦把脸，直冲到蔡珺跟前。
望着哥哥如此憔悴的面孔，蔡珺咳嗽一声，轻声开口：“哥，八年前入宫的荣妃，如今如何？”
蔡淄没想到蔡珺醒来第一句话竟是这个，愣了片刻：“这……你不是从来不关心这种事的嘛。”
“告诉我……”蔡珺虚弱极了，没说完便又咳嗽起来。
“好好好，”蔡淄赶忙拍了拍她的背，随口道，“这个荣妃不就是当日在琉球翻了个遍找的那荣子公主嘛，入宫之时便听说其寻死觅活的。还极没福气，入宫一年便郁郁寡欢薨了。传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幅字帖，太监们掰了半天都没取下来，只得随着她一同葬了。都说这荣妃必然早已心有所属，啧啧，当时在宫里传的风雨霏霏……”
蔡珺听完好一会都没作声，只平平静静地靠在蔡淄怀中，单薄的肩膀脆弱得让人心疼，不多时她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咯血，咳得眼角泛泪，死死盯着被搁置在角落的古琴，却一句话都不说，琴下双剑许久未出鞘，早已锈得无法拔出。
我只知对错是非，却从未明白爱情。
当日你告诉我代孕娘的故事，我不能理解，而如今我故意射偏箭的时候却好像突然醍醐灌顶，只是……太晚了。
这一生，我的确见过万千美景，然回想起来能清晰记得的却只有八重樱下你的回眸。
清歌朝元，琉光一梦。
作者有话说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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