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初相遇 ...
-
雨后的青石板路幽幽的泛着寒光,凉意自木屐鞋底传来,迎面吹来一阵寒风,从颈脖子里悄悄地溜进去,谨喻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自家庄主一身素白长袍,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木槿树下,谨喻站在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心下思量着今日的公子怎么与往常有些不同。半晌,暗卫宁戈冷不丁地出现,压低嗓音:“公子,客人到了。”话音刚落,一女子一袭丹碧纱纹双裙轻移莲步而来,左右手各牵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孩儿,左手边的孩子方见这边有人影,便挣脱开她的手,撒开步儿欢快地奔过来。
“娘亲,娘亲,这边有个天仙似的哥哥!”
“芩儿,女孩子家家的,休得淘气。”女子佯装嗔怒,眼眸中却带着骄纵,她右侧的孩子却显得怕生,紧紧拽着她的衣袖,极力想把自己藏起来。她轻启唇,喊道:“泠兮!”那孩子才从她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两只乌黑的眼睛怯生生地朝不知何时已站在女子跟前的男子看去,这一眼,便失了魂儿,连缩回脑袋都忘记了。
谨喻一阵惊讶,自家庄主屈膝于地,左手按于右手,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竟是要向那女子行大礼。女子一声轻叹,“不必了!”语气中竟含着道不尽的沧桑。男子身形一顿,缓缓地起身,女子故意移开目光去看远处嬉闹的女儿,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将躲在自己身后的孩子轻轻拉过来。“喏,这是柟儿,芩儿的弟弟。”又向女儿招了招手,小丫头蹦蹦跳跳地就过来了,仔细一瞧,两个孩子长得竟然一模一样。
“有七年未见了吧,这里却跟从前一样的景致。你也没变,玉珩他,他……”说到最后,竟然哽咽。
“他一直在等你。”幼小的柟儿悄悄地抬头,窥见了男子眸中的温柔,“这次走时,也带他走吧。”
“火化了么?”
“是,他说这样干净。”泠兮朝西边的竹林一指,“他走前一直呆在画室里,我猜一定有什么东西要留给你……”语未落,女子旋即向竹林深处走去。
“哥哥你是坏蛋,惹哭了娘亲!”小孩子眼尖,一眼看到了母亲眼角的泪水,便娇蛮地指控泠兮,男孩子却站在一旁默不作声。泠兮也不安慰她,转身便走,却被一只小手拽住了衣袖,回头一看,却是那个一直怯生生缩在母亲背后的男孩。
“怎么?”
“我叫慕柟。我今后跟你一起住吗?”男孩儿眉眼清清亮亮,比之女孩儿少了分淘气,多了分恬静。
泠兮看他着实可爱,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是,你要跟你娘亲和姐姐分开很久,伤心吗?”
“不。”
“为何?”
“娘亲说,男儿当报国恩重,战死沙场是善终,亲情次之,爱情为轻。”
听一个五岁稚童如此严肃地说出这番话来,再正经的泠兮也忍不住侧过脸,轻笑出声,“那你可得朝这个方向好好努力。”
“哼,柟儿骗人,根本做不到。见到生人,只会缩到娘亲背后,还怕蜘蛛和小蛇。”小丫头鼓起腮帮,气哄哄地说着,欺负得弟弟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泠兮捏了捏男孩的脸颊,柔声说道:“你是未来的君王,若厌恶蛇虫,大可不必亲自动手,借臣等之手便可消灭,臣必如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这话里明明影射了其他涵义,并非是一个稚童能听懂的,但泠兮却得到了回应。
男孩儿冲进路旁的灌木丛里,回来时手中便抓着一只黑色生物,他的手臂伸得直直的,极力忍耐住自己想把那生物扔得远远的冲动,他朝泠兮咧嘴一笑:“区区蛇虫,何足挂齿!”话音刚落,他额头上突然冒出许多冷汗,神情有些不对劲,泠兮大步向前,一把掐住他的右手,男孩儿痛得龇牙咧嘴,泠兮面庞一黑,朝他吼道:“还不丢掉它!被毒蜘蛛咬了还没知觉!”男孩哆哆嗦嗦地回答:“我,我,手麻,使不上劲儿。”泠兮一把翻过他的手,一阵掌风挥去,那毒蜘蛛便断成了几截,他双指按在伤口处输入内力,直到男孩昏昏欲睡的感觉消失殆尽,直甩着右手喊道:“好烫!好烫!”泠兮这才松一口气,朝他射去冷冷的目光,男孩惭愧地垂下头像只斗败的公鸡。谨喻从来没见过自家庄子面部表情如此丰富,忍不住笑出声来。
“谨喻。”
“在。”感觉到公子还未消气,谨喻稍稍收敛了一下神情,暗自想着虽然公子难得生气,但还是不要更加惹怒他为好。
“快去请仲医师来。”
“是。”
——————————————————————————————————————————
慕柟是被泠兮拎着后襟到一间屋子里的,刚进屋便闻到一股熏香味,和泠兮身上清洌的味道不同,他心里有些失望,这不是泠兮的房间。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被泠兮不客气地丢在了床上。一位蓄着白色山羊胡子的青衣老者步履矫健地走进来,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两只深陷的眼睛,深邃明亮,他身后跟着毕恭毕敬的谨喻。
“仲医师。”公子向老者打躬作揖。
老者略一颔首,便上前替慕柟把脉,他右手捋着胡子,点头称赞,“伤口处宛若炙烤过,做得及时,所幸没有扩散,他已无大碍了!好小子,若是再晚上两分钟,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刚一说完,一直安静得异常的小丫头哇哇大哭起来,哭得畅快淋漓,好像突然解放了一样,谨喻上前抱起她,温柔地抚摸她的后背,她就把满是泪水和鼻涕的小脸埋在谨喻的肩头,渐渐地平静下来,变成小声地抽泣,慕柟从床上骨碌一下翻起来,无措地喊着:“芩儿,你怎么了?”小丫头刚开始故意不睬他,后来被喊得多了,便吼他:“娘亲说我比你早出来三分钟,你该叫我姐姐!”连同泠兮在内,所有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娘亲!”小丫头挣脱开谨喻的双手,朝门外跑去,众人闻声都看向门外,果然女子微步迈进来,只是鬓角微乱,峨眉带点忧愁,眼眶红红的,面颊上残有泪痕,她怀中抱着一卷轴,见到一双儿女才强颜欢笑。
“怎么了?芩儿你又捣蛋了么?”
“才没……”小丫头没了底气,“柟儿被毒蜘蛛咬了,虽然是芩儿不对,不该说他胆小怕蜘蛛,但……”
“但你就是做错了,”女子毫不客气地在女儿头上赏了个暴栗。
“哎呦!”小丫头摸着脑袋惊叫。
“姐姐要谦让弟弟,还要保护弟弟,懂了么?”
“知道了。”小丫头不情愿地回答。
女子上前,向老者作了一下揖,老者捋一捋胡子:“小公子已无大碍,老朽就先行告退了。”
“多谢先生。”谨喻送老者远去。
“我儿什么手气,一抓便抓到了一只毒蜘蛛!”
“腹部有红色的沙漏状。”泠兮侧过头告诉她。
“那不是黑寡妇么,真是好手气!”女子忍俊不禁,又对女儿说:“芩儿你不怕蜘蛛?”
“芩儿看到蜘蛛虽然不会跑,但也不敢抓。芩儿认输了。”
“哈哈——”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风吹过夜晚的竹林,发出“簌簌”的响声,棠溪阁外依旧悬了两根很长很长的麻绳,上面每隔一米的距离就挂着一盏火红火红的灯笼,从阁外一直延伸到竹林深处,驱散了林荫小道的黑暗,仿佛还是七年前的那数个夜晚。泠兮随意的倚靠在白天那棵木槿树下,黑发不扎不束,随风微微飘拂,女子站在一灯笼下,遥遥地看着他,心想果真是容貌如画,玉珩最完美的作品。
“慕柟那孩子,便托付与你了。我深知宫廷险恶,更别提我天胤王朝现如今帝王星即将陨落,不知多少人觊觎这至尊皇位、这巍峨江山。我身为皇后,曾经一再任性惯了,不曾记起让萧氏一族血脉亘古延绵乃吾之使命,世人皆称皇帝终其一世只得一人,将全部恩宠皆赐了一人,成就了一段帝后佳话。却不知我心自始至终就未给过那人,现今他病倒龙榻,昏睡不起,膝下只得一对双生稚子,再无其他子嗣可继位。我虽一错再错,却也不好由于我的原因让他萧氏江山这么简单就易了主,必然要让慕柟承了他的位,造福天下。可恨我身为母亲,毕竟不忍他在这孤寂凄凉、暗藏杀机的险恶宫中成长,我留有私心,渴望他行走山川,阅尽世风人情,茁壮快乐地成长。”火红的灯笼映照着她的脸颊,给她的面庞染上了一种肃杀之气,泠兮看见她嘴角含着笑,却显得格外苦涩,眼里明明闪着泪光,神情却格外的认真执着。那个被玉珩深深爱着的少女,曾经那么骄横放纵,目中无人而又干净剔透,淘气可人,如今却蜕变成了一个有担当却深沉可怕的女人。
“我此番冒险出宫,便是这个目的。你不知我如今身在宫中,寸步难行。去年中秋,陛下祭月,宴请群臣,众人赏月饮酒之际,忽而闯出一黑影,一剑刺向陛下,但她身形婀娜,体态轻盈,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女子瘦弱,陛下身边近侍一举便拿下了她,摘下她蒙面的黑巾,竟是随我出嫁的侍女阿瞳。想必幕后策划那人,最初是为了离间我与陛下,以便铲除我叶家的势力,可他未及料到我竟不顾形象扑过去挡在了陛下身前……呵呵”她冷笑出声,笑着笑着两行热泪流下,泠兮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呵呵,你和所有人都不会料到,我一瞬都没有犹豫,就那样扑过去了。忘记了当初拆散我和玉珩的,破坏我一生幸福的,都是因为那人一道旨意。可是——”她微微侧身,望着天空那轮皎洁的月亮,叹了一口气,仿佛把一切怨一切恨都撒进了尘埃。“可是,他那么尊贵的人,把一切好的皆捧到我面前来,只乞求我在他身边也能展颜欢笑。那么漫长的日日夜夜,我一人呆在屋内,焚香弹琴,红烛相伴,念了玉珩多久;他也立在门外寒风中,等了我多久。我承了他的情太重,这份重量早就超过了对他的恨,因此我下意识里便想护他。不管是谁策划了那场刺杀,都太低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分量……”她嘴角弯起一个得意的弧度,眸里划过一道阴狠,“即使我当真派了人去刺杀他,他也不会动我,只因他爱我胜过爱他自己,更何况我不会做这种事,他也不是昏君。”
“只是叶家在朝中势力单薄,容齐两家联合,又有齐太后帮衬,愈发地无法无天。我身边亲信尽被革除替换,现在说孤立无援也不为过。慕柟幼小,若是现在继位,不知多少险恶迎面而来,敌暗我明,是如何也对付不过来的,不如现在且退一步,等待时机,将来再力挽狂澜也为时不晚。拜托你好生照顾他。”她虽这么说,眼神里却没有一丝乞求,托付于他,她感到格外心安。
她知道他必定会这么回答,“我本为你而生,一切都听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