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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藏经阁里再次交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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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回行宫前,避开福全去了藏经阁。
芳宜镇定地坐在一条铺着半旧软毡的塌上,手里捧着一本经文,嘴里念念有词。她听闻门响,歪过头,脑后光线里的尘埃雪花般乱舞。
康熙看得分明,她浸过泪水的脸庞,难以言说的凄楚动人,好像他得为她的难过负起责任。
诚然,他确实得负起这个责任。
芳宜放下手中的书,平静地跪下行礼。她低垂着头,脑后的鬓发虽已整理过,但是还是有些凌乱。
康熙并未让她平身,径直走到榻前,坐了下来。他被一旁放着的书吸引了目光,他拿起来一看,却是《金刚经》。
“你刚刚念到哪里了?”
“回皇上。奴才念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看你的情形,像是参悟到了义理。”
“奴才深陷命案,罪责难逃,触犯天威,罪加一等。如此这般好似网中之鸟,既无处可逃,不如听任天命。”
“听你的意思,你是生无可恋了?”
芳宜大惊,肩头一挫,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在一起。她咬着嘴唇定了半天,方说道:“奴才生有可恋。”
康熙放下书,颇感兴趣地扬起眉毛,问道:“哦,那你说一说,你在这个人世有什么可恋的?”
芳宜静静地说道:“母女天伦,手足深情,都是奴才可恋之事。”
怎么没有提到福全?
康熙很是诧异。但是,这种事情也难以对一个陌生人启齿。
蓦地,康熙看到芳宜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眼神中满是哀求。她说道:“皇上,如果奴才真有一死,可否放过赫舍里全家?尤其……”她竟然泣不成声,泪水中多是歉意和悔恨,“尤其奴才的额娘和幼弟。他们无依无靠,奴才最怕牵连他们,更怕家里为求自保,而牺牲他们。”
她以前听说过很多这样的故事,女儿在宫里犯事,母亲就在家里自杀而保全家族。
看来她还不知道,她对于赫舍里家来说,有多重要。
康熙冷冷地看着她,说道:“女有过,母责首当其冲。你觉得就凭你可以保你的母亲吗?”
芳宜一双大眼睛里的泪惊恐地停留在眼眶里,不敢掉下来,仿佛掉下来便无可挽回。
康熙身子前倾,凑近芳宜,小声说道:“你还有一个方法将功补过。”
芳宜眼里的泪水才“扑簌簌”滑落,颤抖着声音问道:“什么方法?”
康熙狡黠一笑,坐正了身子,漫不经心地整理衣服的下摆,然后说道:“取悦朕。”他生怕芳宜没有听清楚,对着她,又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取悦朕。”
芳宜明白康熙的意思,但还是装作不知,问道:“皇上想让奴才怎么做?”
他看着她惊恐不能自持的脸色,心里异常满足,犹还不够,他颇为轻佻地看着她,说道:“朕对有姿色的女子,向来没有抵抗力。”
芳宜低着头,像是深思,康熙则是一副饶有趣味的模样。不其然的,芳宜扬起脸,眼角满是决绝。康熙措手不及。他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表情,尴尬地僵在脸上,
“你杀了我吧。”
她一直声称“奴才”“奴才”,临死了竟然改口自称为“我”,颇有就义的凛然。康熙像喝水猛然被呛了一下,他“咳嗽”了一声,说道:“你不怕你额娘和幼弟给你陪葬吗?”
“怕。”
“那为什么你还要求一死?”
芳宜盯着康熙,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反正要死了,她偏要赌一把,万一她赢了呢?
“母亲对子女的爱远胜于女子对母亲的爱。她怎么舍得自己的女儿受辱?”
康熙勃然大怒,说道:“你说取悦朕,是受辱?!”
“难道不是吗?”芳宜迎着他的目光,毫无畏惧,“身为皇上,上承乾坤之命,替天行道,下蒙百姓之戴,爱民若子,前行要开启盛世国运,后退则为要子孙计福。这才是一个皇上所要做的事业,流芳丹青,名垂千古。可是我所见到的皇上,却是一个沉湎声色的昏君,如果我取悦于你,那和历史上那些身在君侧的红颜祸水有何区别?我额娘疼爱于我,何尝不想我嫁得如意郎君,如果只是受人狎戏,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她。所以,我但求一死,好留福来世,就是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母亲的恩情。”
一席话驳得康熙哑口无言,但却说得针针见血。虽然他心有窘迫,但是却赞赏她的胆识。
“你想要死,朕偏要留你。”
芳宜暗暗舒了一口气,她赌赢了。但是旋即,她的心又被提了起来。
康熙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脸,说道:“你说朕是个昏君?那你做朕的皇后,来辅佐朕如何?”
芳宜实在无法猜测,眼前这个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一会儿要杀她,一会儿又要她做他的皇后?芳宜哑然失笑,心想,此人阴晴不定,果真是个昏君。他的话不听也罢。
康熙见芳宜不置可否,仿若他是一个不可信之人。他略有些急切地说道:“君无戏言。”
芳宜一脸的无所谓,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康熙被激怒了,反而坦然了,问道:“你不相信朕的话?”
芳宜敷衍道:“相信。我等着皇上的八抬大轿把我从大清门送进紫禁城里。”
康熙细细地看着她的脸,感觉棋逢对手,这让他生起了极大的兴致。他不禁笑了,说道:“那你就等朕的八抬大轿,不,朕会用十二抬大轿来迎娶你这位皇后。”
芳宜愣住了,不禁打了个冷战。她从康熙调谑的目光中读到了一种笃定。她有些后悔刚才失言,气势倏然减弱。
康熙迅速地捕捉到了她的变化。
此消彼长。
他抬起有着坚毅线条的下巴,余光淡扫芳宜,说道:“君无戏言。”
他听着她的气息短促地起伏,嘴角浮起得意的笑意。
他知道,她怕了。
就在这时候,侍卫在门外说道:“皇上,康亲王求见。”
“让他进来。”
康亲王走进来之后,看到地上跪着一个美貌女子,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慌忙低垂了头,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
反而康熙却落落大方,说道:“朕已经快马传信给太皇太后,宫中芳宜杀人一案就由你来审。你很快就会收到太皇太后的懿旨。”
康亲王有些不知所措,多年来坐冷板凳,如今甫一受用,竟是插手如此复杂的一个事情。
康熙知道,对康亲王还得安抚一番,因说道:“这件事情发生在宫里,毕竟是皇家自己的事情,还是由自己人来办比较合适。”
康亲王听了这话,如沐春风,因说道:“奴才自当恪尽职守,替皇上查明真相。”
康熙却笑道:“真相只有一个。康亲王如何查起?”
康亲王不知康熙是何意,因支吾说道:“秉公执法……”
康熙抚掌而笑,深深看了芳宜一眼,一副让她看好戏的模样,说道:“这件事情因和秀而起,就止于和秀罢了。索尼是三朝老臣,朕得给足他颜面。鳌拜是当今重臣,朕也奈何不得他,只能委屈了苏克萨哈……”
芳宜只觉得一股阴风爬上了脊背,细细地发凉。她思来想去,依稀感觉她一直被康熙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
“不过——”康熙的眼底有深深的影,“他们在朕的后院生事,总得让他们吃点苦头才行。”
康亲王心领神会,说道:“奴才领旨。”
康熙点点头,另有意味说道:“朕知道你和索尼关系匪浅……”
康亲王忙说道:“奴才身为皇上的臣子,知道孰轻孰重。”
康熙赞许地点点头,说道:“皇祖母所言没错。康亲王果真能委以重任。”
康亲王面露喜色,他明白康熙这句话的重要性。康熙并未亲政,国之大事,还是得太皇太后点头。
康熙目光扫向芳宜,说道:“这位就是索尼家的那位格格。朕把她交给你。一切听从你发落。”
康亲王虽然惊异,但明白此时不宜表露,于是跪下领旨。
康熙语气颇沉重道:“朕马上就要启程回行宫。一切都交给康亲王了。”好似对康亲王有无限信任。
康亲王心头一热,说道:“奴才定不辜负皇上期望。”
康熙颔首,说道:“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两句话要对芳宜说。”
康亲王识趣地退了下去。
康熙坐下来,重新翻起那本《金刚经》,读了一页。寂静的时光里,芳宜的脸上先是疑虑重重,似乎细细盘算着来龙去脉,然后是恍然大悟,身心一下萎顿了。
康熙轻轻合上书,似笑非笑地看着芳宜,问她:“你看朕还是个沉湎声色的昏君吗?”
芳宜不敢多说一句话。
康熙伸出他的手,将要抚在芳宜脸上。她下意识地一躲,他的有着厚茧的手指刮痛了她的脸。康熙却不惊讶,她要是不躲,反而就没意思了。他看着自己因常年练习骑射而长满厚茧的手掌,不以为意道:“你说,你等着朕的八抬大轿把你从大清门送进紫禁城。”
芳宜一脸紧张,沉默不语,生怕再说错一句话。
康熙站起身,将要走的样子,他躬下身子,在芳宜耳边轻声说道:“朕许你十二抬大轿,说到做到。”
芳宜浑身一颤,跌坐在地。
康熙洋洋得意,迈开大步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