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慈宁宫外焦心戚戚,相见无言唯寄回忆1 ...
-
1
天的东方悄悄染白,如弱烟一般的无力苍白,仿佛一刹那就会被黑夜重新吞噬。人的眼底却依旧昏暗。慈宁宫前的甬路上,行人影影绰绰。细碎的步子行得急切,没有言语的奔走相告,指目形色亦是胆战心惊。
慈宁宫里的奴才进进出出,行色匆匆,却紧闭着嘴巴,不着一言,却胜似千言万语。胡嬷嬷率众奴才领着芳宜等人侯在慈宁宫外,如履薄冰般神色忧虑沉重。众人亦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宁悫太妃、恭靖太妃、端顺太妃三位太妃就住在慈宁宫的后院,急匆匆地赶过来,太皇太后不见她们,只能站在院外干着急。原来皇上和福全喝了一晚上的酒,寅时时刻正醉得不省人事。皇上没去上书房读书的事情传到太皇太后耳朵之后,太皇太后大怒,但是皇上是九五至尊,无论如何奈何不得的,只有命人把福全抬回慈宁宫,并将侯在外面的常宁和隆禧一并带回来。
皇太后驾到,凤辇才刚刚落地,便急不可地下地,如意扶了她,也不顾脚下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慈宁宫。
端顺太妃最沉不住气,见了皇太后便长跪不起,哭着说道:“太后娘娘,您平常最喜欢隆禧,臣妾求太后娘娘,救救隆禧吧。他年纪小,不懂事,可是从不惹是生非,您是知道的。今日下了这么大的雪,还是早早去了景仁宫外等候皇上读书,谁知道……他什么事情也没做,就莫名跟着受罚,他生性胆小,受不得惊吓。太后娘娘看在平时宠爱的份上,救救这个孩子吧。”
芳宜的一颗心悬在嗓子眼里,紧张到忘记了呼吸,隆禧都被太皇太后抓起来问话,那昨夜在景仁宫陪皇上喝酒的福全岂不是……
但听着恭靖太妃不满地说道:“不仅隆禧,关常宁什么事情,还不是……”她顿了顿,神色冷峻地对宁悫太妃说道:“姐姐平日里也太由着二爷任性,如今任性到皇上那里,竟然陪着皇上喝了一夜的酒,到现在还不省人事。”
宁悫太妃跪在皇太后面前,垂首说道:“臣妾管教无方,愿代福全受罚,恳请娘娘恩准。”
端顺太妃冷笑道:“姐姐倒是护子心切。但是隆禧和常宁有什么错,也要陪着二爷一道受罚。”
皇太后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别吵了。本宫进去看看情形,再另做打算。”
如意扶着皇太后走进了正殿。打帘子的是太皇太后的近侍韩宝奎,皇太后进去后,他悄然退了出来。
宁悫太妃上前询问道:“谙达,二爷也醒了?”
韩宝奎悄声说道:“灌下醒酒汤已经半个时辰了,可是还是没有醒。”
恭靖太妃冷笑道:“呦,二爷是喝了多少酒,都半个时辰了,还不醒。”
宁悫太妃并未理会,又问韩宝奎道:“谙达,太皇太后娘娘气可平顺?”
韩宝奎为难地摇摇头。
端顺太妃也说起了风凉话:“二爷没有醒,那皇上也一定没醒。二爷这次可是闹大了,不怪太皇太后娘娘生气。二爷如今不是恃宠而骄是什么?”
恭靖太妃对端顺太妃说道:“姐姐,我们替二爷操什么心呢。总之责罚肯定是免不了的。难不成责罚皇上吗?皇上可是天子,九五至尊,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是君侧之人把皇上带坏了。我们可怜的皇上,被人带坏了也不知道。”
宁悫太妃低着头,默默忍受着这种责难。“河东河西,十年转变”,在宫里时间太长,晨昏之间,恩罪万变,也许早上还是万人敬仰,也许到晚就沦为阶下囚。也许刚才还无人问津,也许马上就洛阳纸贵。宁悫太妃见惯了这种风云,说过不少风凉话,也做过很多人走茶凉的勾当,自然也能忍受这番侮辱。
太阳从灰白的天空中微微露出了脸庞,毛毛的光亮照在刺眼的朱红廊柱上,照在刺眼的雪白积雪上,照在了神色静穆得可怕的人的脸上。
安静如冰的日光。
忽然间,慈宁宫里一片响动。声音略有嘈杂,却迅速有序。
似乎有人受了杖责。隔着宫墙,板子打下去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可是挨打的人却不敢叫出声来。最后,挨打的人被拖着出来,是皇上的贴身奴才李德成。他已然不省人事,衣服后襟血淋淋一大片,血滴在未来及扫干净的积雪上,触目惊心。
海瑛见了这番凄惨场景,吓得脸色发白,双肩不住地颤抖,无助地望着纹苑。纹苑倒是一点也不胆怯,走到海瑛身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悄声安慰说道:“你别害怕。有我呢。”
正在这时,连着拖出来两个人,一个是皇上身边的长禄,一个福全身边的长寿。两人年纪不大,骨骼弱小,浑身血污,被拖出来时身子直挺挺的,犹如死尸一般。海瑛惊叫一声,纹苑忙捂上她的嘴巴。即使这样,海瑛吓得哭泣的声音还是“一搭一搭”地传出来。
长寿的身子从芳宜脚边上经过,身后划出一条鲜红的血带。芳宜惊然,不禁捂住了嘴巴,眼泪在眼睛里打转。昨天他送来手炉的情形,依然历历在目,如今却命丧黄泉。她犹记得他的细长眼睛,那里藏着二爷带给她的讯息,因此,他那眼里的笑意也充满了温度。他原是多可亲的一个人。
和秀悄声问道:“姐姐,你也害怕吗?”
芳宜低下头,却泪流不止。
和秀走到芳宜身边,也学着纹苑的样子,握住了芳宜的一只手,说道:“姐姐别怕,没事的。”
纹苑看着她们,惊异于她们的亲密。和秀无意地瞟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了炫耀和挑衅。纹苑便回敬地冷笑了一声。
芳宜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暗涌,她便勉强笑笑,另一只手拍拍和秀的手背,顺势抽出了手。谁知和秀却对胡嬷嬷说道:“芳宜姐姐身体不舒服,嬷嬷想个办法才是。”
胡嬷嬷也知道这些金枝玉叶见不得这种惨状,可是也懂得太皇太后的用意。这些格格们正值豆蔻年华,与皇上、福全和常宁两位皇子年龄相当,生怕她们春心思动,做出越矩的举动,所以借以警示。
胡嬷嬷面无表情地说道:“主子还没发话,岂有自行做主的道理。格格先忍耐一番吧。”
纹苑在身后冷笑了一声,如一只乌鸦惊叫而过一般刺耳。和秀自觉颜面全无,又怪芳宜不肯帮她,走不是,留也不是,难堪到不行。
海瑛在后面猛然发出“呃”的一声,身后软绵绵地倒在雪地里。众人大惊,却不敢大声声张,面面相觑,等着胡嬷嬷发话。
纹苑忙招呼人把海瑛扶起来,可是海瑛整个人软沉沉的,无论如何也扶不住。纹苑问胡嬷嬷道:“也不能让她躺在雪地里,嬷嬷快想个办法。”
和秀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还给纹苑一个冷笑。
胡嬷嬷向宫门里张望,里面没有丝毫动静。纹苑说道:“嬷嬷,快请人进去请个旨意。哪怕是向太妃娘娘请旨也行。”
胡嬷嬷何尝没有想过,但是里面三个太妃心思都放在自己孩子身上,此刻去请旨定是给她们添堵。忽然听着前面有人急匆匆来报:“皇上驾到。”众人听说,也顾不得海瑛,立马垂首跪下来。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方听着抬辇的太监们步履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皇上不时地催促他们:“再快点,再快点。”
纹苑听着皇上的声音,斗胆抬眼去看,因众人都垂首回避,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只见皇上穿着青色便服,外面罩着深紫貂领披风,脸上倦意未消,却依旧眉眼清秀,一如初见。纹苑心底犹如万丈波澜翻涌,意犹未尽地低下了红了的脸。
待皇上疾步走进了慈宁宫,众人才起身。
纹苑脸上的娇红还未褪去,心中依有丝丝涟漪波动,猛然想起还躺在雪地里的海瑛,急忙扭头一看,只见芳宜跪在海瑛一旁,海瑛的身子都倒在她身上,并用自己的斗篷包住海瑛,好为她取暖。不知什么时候,她扶起来倒在雪地里的海瑛。
纹苑没有理由地泛起一丝醋意,芳宜和海瑛并不相熟,凭什么她来照顾海瑛?
芳宜对胡嬷嬷说道:“嬷嬷,太妃娘娘们还站在院子里等消息,我们奴才们也没有进屋里的道理。不过海瑛晕了过去,好歹让人多添件衣服,或多送来一只手炉也行。”
胡嬷嬷听这建议可取,自打发人去拿。
纹苑与和秀不约而同看向胡嬷嬷,为什么刚刚自己的提议就被回绝了?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同对方的眼里读到了同样的东西。
芳宜虽然照顾着海瑛,但是两只耳朵却关切地注意着慈宁宫里发生的一切。
方才皇上进去之后,里面便是一片死寂。毛毛的太阳又重新不见了,空气里飘荡着潮湿的风,雾色袭来。忽听着宁悫太妃说道:“二爷醒了!”
芳宜心头一惊,手心里已满是虚汗。二爷醒了,会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