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鸟》暖暖之城

1、第 1 章

　　1、
　　我去早市买花，今天是朱雀的生日，我想把清斋布置一下。
　　市集有白兰、芍药、栀子，清香扑鼻。
　　早市距我隐居的山林有一个时辰的路程，所以我每周只下来两次。

　　“哎哎，你们可曾听说，未央城被伽蓝城主攻破了？”
　　集市有人讨论时政。
　　“伽蓝城主实在厉害，未费一兵一卒，将未央拿下。”
　　“据说他是用反间计，让王身边的大臣都倒戈了。”
　　“总之，是没有发动战争，没有流血，否则，我们怎么能还安稳的在这里。”
　　“说来也怪，之前伽蓝之战的求和条约签的是十年，我一直以为凛城主会十年之后就发动战争的，没想到他用了十二年？”
　　“而且这次鲜有人伤亡——等等，你还叫他凛城主？该叫他王了。”
　　民众在我身边窃窃私语。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实际上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我居住的地方与尘世隔得太远，只有树林和鸟兽，没有战乱和纷扰。

　　回到清斋，我的鸽子落在了我的肩上，它捎了一封信。
　　“孤已君临天下。多用两年，布置反间格局，以减免战火和生灵涂炭。小夜敬启。”
　　他的兵力在十年之中必定已经恢复了。可是他多花了两年的时间，避免用流血来换取权力。
　　这封信这么简短，他必定是很忙很忙。反攻成功，他有无数的功臣要封赏，有无数的未央记载人口、粮食、地理、人文、历史的典籍要阅读，有无数的规章要重新制定……可是可以相见他的志得意满威风凛凛。
　　我笑一笑，过几天再回吧。我把信收好，把花布置得当。
　　朱雀从书房走出来，他看着我，依旧是一言不发。我知道他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了，在十二年前的伽蓝之战之后，他一开始是一个字也不说，只是发呆。后面他开始说各种出世的话，非常有哲学意味的话，或者是觉得盈盈还在的话——一切让我害怕的话，也让朱雀府上所有人害怕的话。在朱雀的母亲日日以泪洗面的时候，我说我带他离开未央，带他去他没有回忆没有纷扰的山林隐居，有益于病情。
　　朱雀的母亲同意了，我看着她憔悴的脸。朱雀家世代身居政要高位，享尽荣华；朱雀赢得伽蓝之战的巨大胜利后，王对朱雀家又是前所未见的厚赏。他的母亲养尊处优，风度优雅。可是她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神采，因为失去了她的两个孩子——朱雀和盈盈。对，盈盈也算是她的孩子，盈盈在她身边长大，又是她的儿媳。我能看出朱雀的母亲年轻时的风韵。不过人会老。所有人都会老。红颜只有朝夕。
　　我带朱雀到了我以前不开心就会去独居的山林，它人迹罕至。我在上面有一座庭院。我也不是一个人走的，我带了朱雀家的五六个随从——我也怕朱雀某一天失踪或者发狂，我控制不住局面。
　　朱雀有时候一整天都发呆，有时候跟我说话——他有时认识我，有时不认识。我也就跟他说话。
　　“小夜，我听见盈盈在哭。”
　　他有时会突然这么跟我说。“她说她好痛，因为腿没有了，她流血流了好多。”让我听了心碎。
　　“小夜，你说我们为什么活着？我觉得生与死，距离得那么近。为什么人都要活着呢？说不定死了之后的世界更美好。你说我们都真的活着吗？什么是活着呢？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所有的生命都会消逝，就像所有的花都会败，所有的海浪都会归于无声——都是短暂的、变化的，那么我们的生命也是不是一种幻象？”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求你，朱雀，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我宁愿你说我今天穿的衣服好丑，我煮的菜盐放多了，你活在现实里，可不可以？
　　在他沉默时，我会跟他说话。我跟他说所有的话，我的童年，我的卧底生活，我的欢乐，我的哀愁。
　　“哎，朱雀，我们都会死。其实人死了是多么微妙的事——人一死，人死灯灭，就像连绳，（我不敢说盈盈死了）他死了，我们日日夜夜怀念他。我时常会想，人生这么短，我们应该做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情，你说是吗？我说不定下午也会死，说不定你发疯就会一剑杀了我，可是我不想死，我想看到你好的那一天——真是矛盾，我应该怎么办？”
　　朱雀有时候是会发狂，他会以为他还在那一场烽火连天的战役里，他刚目睹盈盈在他面前阖眼，他的身前身后都是黑色的浓烟和红色的鲜血——这时他会突然摔东西，有一次还掐我——我差点死掉，幸亏有其他仆人救我。
　　我在想怎么办，我真的在想怎么办。我开始学习未央的歌曲，因为盈盈喜欢听，喜欢唱，经常在朱雀面前一边唱歌，一边跳舞。我没有盈盈冠绝人间的舞姿，我只能学着给朱雀唱歌，还每日给他诵读各种经典，佛家的道家的禅学的，什么都好，只要能令人安宁的。朱雀听到我念书就会变乖安静，听到我唱歌，居然还笑过——我终于找到了治愈他的方法。于是我这些年，一直在治疗他。
　　我是守着十二年前的断壁残垣生存的人，我想让还活着的人开心一些——我是四大护法里还健全的那唯一一个——我是“玄武”江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