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duras

1、第 1 章

　　光与影

　　如果说我所讲的只是一个故事。故事而已。那么。从那条街开始。

　　0

　　一条在时光剪影中慢慢褪色的街。也许是某个画家或导演想要表达某种情绪的道具。落魄时会有人记得。流浪时会有人找到。而某些生活在其中的人，就像淌过无数浑浊的河水。分不清泥与沙的区别。于是他们选择浑然不觉。一切的发生都浑然不觉。

　　她一直蹲在街道的拐角。有三分之二埋没在拐角的阴影中。另外三分之一暴露在街灯昏黄的光线下。低着头。在落满尘土的街道上随便捡起枯枝。来来回回地划着。12345。五步之外有个灰铜色脏兮兮的钵盂。硬币清脆的声音划过边缘，然后坠落在底部。她浑然不觉。仍在地上划出各种奇怪图形。
　　有脚步声落在散满枯叶的街道。划破街角的寂静。她觉察到是他接近的声响和气味。一阵习惯性的恐惧和惊慌。他在离她五步的地方蹲下，跟她差不多高。他把钵盂里几枚稀寥的硬币在手心掂量。然后鼻息发出轻蔑的声响，头微微摆动。她仍在地上歪歪曲曲地涂画。男人站起来，把硬币放进口袋。遮住她身上三分之一的光线。然后树叶被踩过的声音再度响起。又渐渐消失。她缓慢地抬起头，凝望他的背影。良久。
　　在路灯的光与街角的影之中。可以看见一张依稀年轻的面容。浓密的头发横七竖八地下垂，遮住半张脸。眼睛躲在后面，若隐若现。唇角黯淡干涩。侧脸安和。还有一个逐渐褪色的背影。棕色破旧的男式棉绒外套。踩在枯叶上面吱呀作响的大头皮鞋。双手插兜。背有些佝偻。一路轻蔑的口哨声。漫不经心。

　　对街有一个狭长的走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门。每天有一两个男人进出。那扇门的吱呀声很快消融在整条街的寂静之中。几乎无人察觉。除了两个。
　　他经常出现在对街。闲逛。吹口哨。来来回回。路过走道时余光向里面轻眺，口中念念有词。黑色的大头皮鞋摩挲着地面吱吱作响。破得棉花已经渗出的棉衣卷带起空气中生锈的味道。偶尔还有暗蓝色的烟雾一圈一圈弥散开来。她重重呼吸。手中的枯枝突然折断。慌乱中她抬起头，眼睛躲在刘海后面张望。而他也转过头，正看着她。
　　他正看着她。一半在她手中，另一半落在地上的枯枝。仿佛空气中曾存在一条相连的线。而现在线的一端突然滑落。灰铜色钵盂中空空如也。他再一次皱眉。她知道他要传达的讯息。这一次并无不同。记着，你是我捡来的。
　　记着，你是我捡来的。从他把钵盂放在她面前那一刻开始，她就深深懂得。那只是乞讨用的钵盂，不是黑暗中伸出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