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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意气风发少年时,后敛思温笑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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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
海浪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冲上沙滩,那人趴在沙滩边一动不动,冰冷的海水时不时冲在他身上,带走一片漂浮的血迹。
风声萧萧,一块被水浸到腐烂的木块也被海浪冲上沙滩。远远望去,海面上许多破碎的木板,却也似这人一身的血伤,满目疮痍。
良久,他动了一下。
那骨节分明但却苍白异常的手指缓缓动了动,他抓起一把沙子,艰难的从地上爬起。爬起之后,他往前摇晃着走去,走不到两步,便又跌了下去,整个人扑在沙间,呛咳出两口鲜血。
他似乎喘息了好几下,方又苦苦挣扎着爬起。
一群海鸟从天上飞过,看着底下不断爬起又跌落的男子。
他是李相夷。
他绝不允许自己倒下。
哪怕死,他也当站着死去。
但——他现在不能死。
李相夷又一次摔倒,沙子磕进他有些溃烂的伤口中。他又一次爬起,咬牙切齿的念着,“云、彼、丘!”似乎要将这个叫云彼丘的人生生活吞了。
他每一次爬起,都会咬碎了牙般的念着许多人的名字,“纪、汉、佛!”
“笛、飞、声!”
李相夷反复在沙滩上走了一个下午,方才在路边寻到一间破庙。
他堕海前受笛飞声“摧神掌”伤,又加上“碧茶之毒”发作,伤得颇重,能走到这里纯属运气。
破庙内很脏,里头地上满是杂物,什么东西都有,破椅、破桌、破衣服,甚至连盛有汤水的破罐都有。
李相夷皱了皱眉,找了块干净点的地坐下,他本想将衣裳烘干,却发现体内经脉乱成一团,“扬州慢”所练内力也被“碧茶”化解大半,只余两三成,堪堪保命。
庙内四处漏风,他坐下休息不到半刻,便觉浑身阵阵发寒,丹田被刀搅一般痛,所余精力似被瞬间抽走,他猛地倒在地上。眼前景物扭曲发黑,他用手撑起身子,想要爬起,但手上一时无力,又摔了回去。
地上很凉……很凉。
未知过了几许,他恍惚间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话。
“这人是哪个?怎么一动不动的?”
另外有人说:“弄点热汤给他。”
庙内一下静了下来,没人说话,只有柴火燃烧是噼里啪啦的声音和汤水咕噜咕噜声。
过了会,一股奇怪的味道钻进他鼻子里,有人扶起他往他嘴里灌了些什么,味道又苦又辣又甜,从所未有的难吃。
缓了一下,他终于有力气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位乞丐,乞丐手里端着破碗,碗里剩菜残羹、烂萝卜和一些乱七八糟的。
乞丐正要说话,他猛然站起,踉跄着跑了出去。
外面天大地大,李相夷随处找了块地坐下养伤,骄傲如他,宁可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绝不与乞丐同住同食。
一天过去,他将伤势暂且压住,不过当务之急,得先换身衣服,找处住的地方,把伤养好,方能报仇。
李相夷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摸摸腰间,沉默了一下,从袖里掏出一块玉牌。
他身上并未带钱,却带着一块令牌。四顾门门主令牌,见牌如见人,令牌之下,赐生则生,赐死则死。令牌以南荒翠玉雕成,形做麒麟之态,刀剑难伤,惟妙惟肖。
他手揣着令牌,进了离东海之滨并不远的小渔村里。村内虽然人少,但甚是热闹,寥寥无几的店铺里,很容易便瞧见一间当铺。
李相夷走了上去,里头伙计迎了出来,他将令牌递给伙计。
伙计拿着令牌掂了掂,对了光照了一会,方道:“五十两。”
他手拽紧又松开,而后冷然道:“嗯。”
伙计取了五十两碎银,装进钱袋中,递给他。
李相夷用这五十两买了两套衣服、几包伤药和一包金针。他拎着这些东西在村口站了会,雇人将海面上的木船残骸拆下,改建成一座木楼。
木楼被放在村内一处空地上,后来他又添置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木床,褪了衣服自己一个人包扎伤口,再将买来的那件灰衣穿上。
半响,他展开针包。
针包内,金针泛着光。
他拿起一根针,稳稳朝脸上穴位扎去。
他握剑的手一向很稳。
数日前,他与笛飞声决战东海,门下好友云彼丘竟在他茶中下毒。“碧茶之毒”乃天下最恶毒的散功药物,不仅散人功力,且药力伤脑,重则令人癫狂至死。除了云彼丘的独门解药,唯金针刺脑之术可解。
盏茶时间过去。
数根沾着黑血的金针叮铃落地。
李相夷拿起之前破烂的白衣抹脸,抹得那件衣服满是黑色血污。他现在很累,很想痛痛快快去洗个澡,但此刻却连站起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躺下睡觉。
木床没有垫褥,也没有衾被。夜间风寒,他睡得极不舒服,偶尔被噩梦惊醒,满身冷汗时,才会恍然想起他还从未曾睡过冰凉的木板,也从未做过噩梦。
楼内空空,孤身一人,未曾遇到过的冷清寂寞,难道……他是在害怕?
李相夷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方撑着身子起来,看着外面点点星光,如水月色。半响,他咳了两声,抬手拭去尚还温热的鲜血。
他不曾害怕过什么。
李相夷看着月色看了片刻,低头那时看到了地上散乱的金针。
即便觉得凄凉寂寞,他还是恨啊……恨云彼丘、恨笛飞声、恨纪汉佛、恨角丽谯、恨所有所有的人。
过了两日。
李相夷饿着醒来,他下得床去,未几便发现钱袋子不知被丢到了哪去了去。前天买来的东西放在床另一边,他翻了一遍,却也没找到钱袋子。
他坐在床上,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碧茶之毒”还未清完,李相夷许久才想到——没钱,他怎么吃饭?
木楼的门似乎被风吹得“嘎吱”响了一下,他走出木楼,往村内走去。
小渔村有渔民在贩卖捉来的鱼,村里村外都很热闹。
他伤得实在是太重了,走几步便得歇一下,歇了片刻,他听到有村民说起村外后山,便径自离了去。
后山草木横生,野味不少。
李相夷逮着一只兔子,刎颈拿在手中,难得愁了许久。他没自己动手弄过吃的,所以他不知该如何在不伤到肉的情况下,把这只兔子的皮剥掉,而且……剥完皮后,怎么烤才算熟了?
半响,他将刎颈收进袖中,提着兔子,往村内走去。
他进了村,在卖烧饼前站了良久,卖烧饼的大娘疑惑问他,“要几个烧饼?”
李相夷哑声道:“一只兔子,能换多少个烧饼?”
渔村很小,以猎物换取食物的办法,他也是之前听村民隐约间说起的。大娘看了一下他捉来的兔子大小,才说:“这兔子很大,够我们吃两顿了,至少能换十个烧饼。”
大娘一边说,一边包了十个烧饼给他。
李相夷拿着烧饼,回了木楼,路上什么都没想,只是想:这两天的伙食,够了。
浑噩间过了将近一个月,他能起身时便去山上捉兔子,再到村中换取食物,有时身子难受得爬也爬不起来,他便只能躺在床上,喟叹一声又要饿上一两天了。
期间他曾再用金针刺脑之术逼过“碧茶之毒”,也曾发病几次,等回过神来,楼内乱成一团,住在这么乱的楼内也未能有什么好心情,他便等能起身了将杂乱一一收拾了。
近了年底后,小小的渔村也下起了雪,李相夷没钱卖冬衣,好在将楼内的窗户和门关起来,还能暖和一点。不过天气一寒,他的伤难免又加重了些,躺在床上怎么也起不了身,估计这几日也不能上山打猎,若不是有些存粮,也不知最近日子要怎生的过。
他躺在床上慢慢数着,这一天是要过去了,不过一到夜间寒气加重,怕是身子越发难受。李相夷摸出一块饼慢慢嚼着,就着凉水吃下,一开始这样吃很不习惯,后来吃着吃着,倒也真的习惯了。
他将一块饼吃下,骤然浑身打颤,眼前频频闪过人影,认识的、不认识的、死的、活的。他身子绷直,手指扣在床沿。他头疼欲裂,猛地咬在手臂上,他咬得用力,竟咬出了鲜血。
寒风似乎从窗缝涌进,让他觉得寒,通身上下被冰水浸的冷。等到缓了会,身上已出了一片淋漓冷汗。
只要……
只要再行一次金针刺脑……
李相夷头一歪,昏沉睡去。
翌日,他从梦中醒来。
醒来之后,他翻开之前买来的金针。东海之战时,“碧茶之毒”发作,他仍然强用内力,早已中毒太深,这次拔毒之后,虽仍有些许余留,但不算得什么大碍。
毒素清去,李相夷缓缓运转“扬州慢”,这些日子的调息刹那间起了作用,体内受损的经脉慢慢愈合,伤也好了些许,至少不用担心再也爬不起床了。而“扬州慢”真气醇和,行过之后,他体内寒气也被化去,一时间半点也觉不得冷。
三成不多的真气在体内运行一周,他长长吁出一口热气,在床上盘膝坐了会,出了门,打了两只兔子,换了些银两,在村内吃了一碗热乎的阳春面,又买了两件冬衣,方才回了木楼。
如此反复,竟已到了新年。
新年一到,村内冷清不少。渔民备了年货,店铺不开,他也跟着备了些东西,坐在楼内。
楼内清静,外面月光如昼,李相夷坐在桌边喝茶。村内卖的茶叶不算很好,他喝了一口,将茶杯搁在一旁。他本能的想起在四顾门时的日子,而今正值新年,想来纪汉佛和乔婉娩他们皆在欢欢喜喜的过年呢。
突然之间,李相夷嗤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何必去回想那些往事……
李相夷无所事事,看着桌上晃动着的蜡烛。这座木楼之前掉了块木板,风大楼内便会冷,好在他备有冬衣。他突然觉得自己最近太容易满足了……只要能饱食终日,有衣御寒就好。有时他也觉得自己的念头实在可怕……他很迷惘……
也许是太迷惘了,他竟觉得有些痛苦。
痛苦什么,他不清楚。
只觉得有什么在悄然改变,但他未能得知。
良久良久,他转头看着那掉了块木板的洞,许是觉得太冷了,他起身寻了块木板补上。
锤子敲在铁钉木板上,咚的一声。
那声音并不震耳欲聋,但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这一声碎了。
是什么?骄傲?骨气?亦或是以往的风华绝代?
他不知道。
自从重伤后沦落在东海之滨栖居,他恍然发觉自己有太多的想不懂和不知道。
毕竟李相夷是从不曾为吃饭发愁,也不曾自己亲自动手修补住的地方。
他忽然又有了些恍惚。
李相夷……李相夷……
他现在这样,是否还能称得上是那个名扬天下的李相夷呢?
他彻底迷茫了。
当初……当初在他倒在沙滩上连站起都艰难时,为什么、为什么纪汉佛没来寻他,婉琬也没来寻他,这样……有些事情也许就不会如此了。
他举起锤子,又一次重重锤下。
又听咚的一声。
楼外月光清冷,映得楼内人影更是凄凄惨惨戚戚。四周黑影摇曳却似鬼魅锁魂,加之咚咚之声不绝于耳,一下一下仿若敲在心头,平白生出一股瘆人的感觉出来。
这段时间过去,迎来了新春。
李相夷杵着一把锄头,站在屋后,他身边有位老农正在跟他讲解许多知识。不久前他买了把萝卜种子,打算种些萝卜,这样便不用日日上山猎兔。
不过他不知道怎么种萝卜,便去问村内最有经验的老农。
老农说:“要先整地,把泥土刨松。”
李相夷别扭许久,才扛着锄头与屋后的泥土做斗争,半响擦汗看着那老农。
老农欣慰道:“嗯,最近这土刚好不是很干。现在把种子撒在土上,让它见阳。”
李相夷依言而行。
老农接着说:“等几个月了,长苗了记得浇水施肥。”
李相夷点头,随后老农离去,他盯着土地发呆。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他回了屋内,第二天起床时外面下了小雨,他胡乱吃了一通,撑着把伞站在屋后。昨日刨好的土地积了浅浅一汪水洼,萝卜种子浸在浊水中,不知会不会浸坏了。
他这样担忧着。
到了下午,小雨止下,乌云散去,浅金色阳光照在大地上,李相夷仍打着伞。土地上浑浊湿润,未因阳光的照射立即变得干燥,数十颗萝卜种子躺在土上。
老农说种子要几个月才能发芽,他收伞回楼。
楼内地上干净,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块抹布,无神的擦了擦,再擦了擦,随后爬到床上睡觉。
次日出了大大的太阳,春天的天气总是变幻莫测,李相夷早起去村里头吃了顿饭,便回来又看了屋后的萝卜种子半响。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冷着一张脸,若不是那身粗俗的灰布衣,又加上整个人憔悴了些许,倒当真是冷峻俊美,风姿卓越。
他一日日等着,种子终于长出了小苗,细嫩青翠的叶子在风中微微颤抖,煞是可爱。
几个月发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萝卜呢?
他蹲了下来,伸出手摸了摸叶子。
到了夜间,他再去村里,坐在小小的面摊前,面前一碗淡淡的汤面,四周有喧哗之声传入耳中。
有人说村头那个王寡妇跟着一个长得人模人样的书生跑了,不过不到两年就跑了回来,说那书生其实是个土匪子,想骗人去给他当压寨夫人;也有人说村东老王家的三儿子进京赶考,居然考中了状元,老王家一家昨天都搬到京城去了;还有的说村东也有个王家儿子,立了三等战功,光耀门楣……
他吃完面,扔下两个铜板,起身离去。
这几个月来,屋外萝卜叶子长得大了些,他浇了水,叶子上水珠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眼见夏天就要到了,他将买来的冬衣洗好晾干,叠起放好。他想等萝卜长出来了,可以留几个自己弄着吃,其余的能去卖。
想了想,他竟觉得心情不错,只可惜那萝卜长得实在是太慢。
过了会,他拔掉乱生的杂草,除掉叶上青虫,忙完抬头一看,一上午时间已经过去,现在是午时了。
他回楼吃了两个馒头,盘膝坐下调养伤势,调养完伤势,再次打扫了下楼内。
日子一日复一日的过着。
饿了,去村内吃顿早饭。
累了,躺在木床上休息。
闲了,看屋后萝卜种子。
扫帚坏了,他去村内买。
铁钉没了,他去村内买。
衣服坏了,他自己来补。
桌椅坏了,他自己来修。
日子过得虽快,他却觉得慢,屋后萝卜叶长得大大的,但萝卜还没长。
什么时候才能长出萝卜来呢?
他蹲在屋后看着萝卜叶,默默的想。老农说过萝卜幼苗多了时,可以摘些下来用热水烫一遍,然后炒些小菜。他第一次摘来尝试炒时,不知为何竟然糊了,不能吃。
第二次炒,倒还有些样子,不过没放盐,萝卜苗也烂成一团,难吃。
现在萝卜叶长大了,不能炒来吃了,他便想,不知道萝卜好不好吃。
他听过萝卜,但没吃过萝卜,这般一想,心里居然有点淡淡的期待。
日子渐近秋季,他今天出海捕鱼,运气不错,一撒网居然捕到了不少鱼虾,装在袋里,小鱼大鱼不断扑通挣扎,一拎起来,沉甸甸的。
简陋的小船慢悠悠在海上飘荡,他划着长篙往岸上游去。
海面波光粼粼,不远处也有几艘船只,船上相熟的渔民来回打趣耍贫,倒是热闹得紧。
他一个人有些孤零,上岸之后,提着沉重的袋子,走上一段长路,方停下歇息一会。等回到楼内,把鱼装进水里,绕到楼后看,顿然发现楼后有萝卜肚子顶出土了!
白白胖胖的萝卜沾着泥土,顶着一头绿叶,一眼望去,土地上一片绿油油的,十分讨人喜爱。
他眉开眼笑,欣喜若狂,跑回楼里拿来一个篓子,将萝卜一根一根拔起。拔完萝卜,他端了水出来,拿起块布,小心翼翼的搓洗萝卜上的泥土。
萝卜洗得白白净净,他看着越发觉得可爱。
此刻阳光不盛,远处青山绿叶已渐渐枯黄,秋风来得急促,走得也是匆忙,在这里打了个旋,便吹走了。
他端坐在矮凳上,风来时衣发飞起,风走时飘飞的衣发渐渐止息,水里的萝卜被慢慢褪去一层土色。他毫无所觉方才有一阵风从身上拂过,只神情专注的看着萝卜,眉眼渐渐染上温润笑意,露出了自来到这里时的第二个笑容。
次日一早,他来回弄了萝卜和鱼进了村里,村内集市人来人往,各各行色匆匆。他旁边有个卖鱼的大叔看他,“你你你……我认识你,昨天捕鱼看到呢!年轻人,太沉默可不好,这村里村内都是邻居,看你孤身一人,也挺不好受吧!”
“啊……”他怔了许久,努力对人扯出一抹笑,“是……”
大叔热情的说:“看你是第一次捕鱼卖鱼吧?捕来的鱼要分类,才好卖……你知道这些都是啥鱼吗?”
他迷茫道:“不知道。”
大叔嘿嘿一笑,捋起袖子走了过来,随手在水里一拨,“呀!年轻人,运气不错嘛!这种鱼最近怎么捕都捕不到,可贵呢!看来明天大叔得跟你去捕鱼,捕上那么几条,家里一年的柴米油盐都不用愁了!……哟!这种鱼细皮嫩肉,熬汤最好喝了,很多人喜欢买呢!”
他在旁干笑。
大叔左右张望了一下,“诶,你这咋地没盆?没事,大叔有几个空的,够借你用。”
他手足无措的看着卖鱼大叔拿过来几个空盆子,装水、捉鱼。大叔忙完回头看到他直愣愣的站在那里,喊了一声:“过来帮忙,傻站着干啥哩?”
他上前帮忙。
大叔和他把水盆移好位置,欣喜道:“手很稳嘛!”
他身子顿了一下,把水盆放下。
大叔回了摊前,他跟着坐在矮凳上,等人来卖鱼。未过许久,一名大娘提着篮子过来,“小伙子,这鱼一斤多少钱?”
他又是怔了一下,刚要说不知道,大叔连忙过来解围,和大婶为了斤两钱争来争去,最后大婶买了两条鱼离去。
大叔将铜板扔给他,嘿嘿一笑,“年轻人,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他看着手心的铜板发呆,默然半响,他拿起两个铜板,递给大叔,郑重道:“多谢大叔。”
大叔毫不客气的接过,然后问:“你叫啥?”
“我姓李……那个……”他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迟迟没说出口。大叔重重一拍他肩膀,大声道:“小李啊!”他胡乱一笑,点了点头。
大叔道:“这段时间,就跟叔学怎么卖鱼!”
他点了点头。
大叔道:“卖鱼可是个技术活!你见人就绷着个脸的,实在不好,先学笑!要笑得温和,笑得连王二□□家的土狗见到你都不想吠你!”
他扯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去看盆里的鱼。王二□□家的土狗本来就不会吠,因为它是哑的。
他在这里坐了一上午,卖出的鱼和萝卜不算多,但是也不错了。其间他听到有人说老王家那中了状元的三儿子犯了事,被罢官了,老王家一家搬了回来,处境凄凉无比,好多邻居纷纷上门劝慰。谁知老王三儿子在不久前死了,街坊议论纷纷,有的说是上吊自杀,有的说是割腕自杀,有的说是服毒自尽,流言霏霏。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古往今来共一时,人生万事无不有……世事无常啊。
他忽然有些感慨,心中有一根弦被隐隐弹动了一下,转眼却想不起来。等将东西搬回楼内,喝了口凉水,他便给鱼喂食,再往楼后的土内种了些白菜。
天色已暗,他爬到床上睡觉。
悠悠过了一年半载,小渔村内的生活平和安逸,村内多了位卖鱼卖萝卜卖白菜卖辣椒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一身灰衣,一开始不好沟通,后来性子竟然温和起来。
不过这年轻人起先脸色青白青白的,像是得了病,虽然后来好转,不过看来也有点被人一推就倒的架子。这样还得出海捕鱼,上山打猎,亲手种菜,倒是让村内的百姓觉得可怜得紧。
那个被百姓觉得一推就倒的“病秧子”此刻正摇摆着长篙,小船游荡着,四周吹来海风的味道,让人觉得舒爽无比。
他船上已经有不少的鱼在来回上下挣扎摆动,不过今日海面微风徐徐,天水交接处,太阳照出一片淡淡霞色。远处沙滩上来回走动的渔民也被照出一片黑白清晰的光影,竟是美得很。
他突然来了兴致,欣然摆着竹篙,在海上来回徘徊。
从东方吹来的风暖洋洋的,许是夏天暖热的原因。现是入夜日落时,但并不凉爽。
小船随海水漂着,他收回竹篙,十分舒服的躺了下去,身上的衣服被洗出一种泛白的旧色,却很是干净,被并不强烈的阳光一照,肌肤感到一阵微烫,舒服得连骨头都要酥了。
他很是悠闲的躺在船上闭目休息,骤然听到“啾”一声。他茫然的睁开眼,四处张望,突的看见离他不远的海面,有一件布袋也在海漂来漂去,而在布袋上面,一只海鸟急速飞过。
东西离得不远,他捡起来抖开一看,里面居然是件衣服,还是件雪白得让人觉得柔和好看的衣服。
他当下远眺,海面空旷无人,显然不是人掉的。他对着这件衣服发愁看了半响,而后将衣服揉成一团,塞进了怀里。
他拿起长篙,划着小船,慢悠悠往岸边划去。岸上有人帮他把捕来的鱼搬到楼内,他欣然给了这人二两银子。
回了楼内,他把鱼都抖搂进水里,然后把装鱼的桶拿去洗,洗完放在楼内一角。洗完他浸湿了抹布,擦起了椅子、桌子、地板和床,忙完他弄了些稻米,绕到楼后。
楼后有块地围起了栏杆,里面一只母鸡见到他来,肥胖的身子摇晃着跑了过来,“咯咯”叫了两声,他撒下稻米,母鸡低头啄吃,鸡窝内还有几只母鸡连忙凑上来,生恐没了晚饭。
他微微一笑。
喂完母鸡,他朝那慢慢长出叶子的油菜浇了浇水,而后才恋恋不舍的回楼,随手从桌子底下掏出一本书看。看了半响,他又拿出茶杯,烧了热水,冲了杯茶,慢悠悠的喝着。
他边喝茶,边看书,突然想起水缸还未收拾,“哎呀”一声,大惊失色,连忙起身将书放回原位,把水缸挪到外面。
水缸里面东西杂物之多,不知这两年多到底随手扔进了多少东西。他收拾了好长时间,突然在水缸里收拾到一个钱袋子。
他恍惚了一下,打开一看,里面整整放着三十两碎银,还有一张当票。
当票——他想起了初来渔村时,把门主令牌当了的场景,叹了一声,喃喃道:“原来……过去快三年了啊……”
他将当票塞进怀里,将钱袋系到腰上,接着收拾水缸里的杂物。
今天下了一场暴雨,狂风呼呼朝着西北方卷去,一名灰衣年轻人撑着把伞,手里揣着一张纸,在一间店铺前来回走动,似乎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脸上犹豫不决。
一些路过的百姓拢了拢飞起的衣裳,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灰衣年轻人似乎终于下定觉得,掉过头顺着风走,暴雨迎面而来,虽然有伞,但还是将他身前的衣裳打湿。他手中那张当票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扔掉,似乎是丢掉了什么沉重负担,连他的脚步也轻快起来。
他回楼时,楼前撑着伞站着一名大叔。
大叔看到他,回过头来,嘿嘿一笑,“小李啊,叔就要搬走了,来告诉你一声,后会有期啊!”
他“啊”了一声,似乎没反应过来。
大叔道:“走了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见,你叫啥啊!”
“我姓李……那个……”他看了一眼楼外的莲花纹络,“叫……莲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