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明瑞 ...
-
因为大雪封山的缘故，霍青桐和罗小虎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出了缥缈峰的山谷。此时两人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与野人无异，他们用山谷中积攒下来的兽皮和牧民换了衣服以及马匹，问清楚牧民之后，才知道他们现在位于和静（即今和静县，位于天山以南，靠近开都河）境内。
两人商量去处，霍青桐扬了扬手中的短剑道：“大哥你不是说这把短剑的主人被马贼抓了吗？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但我想还是去找找吧，毕竟他和我家有些渊源。”
罗小虎赞同道：“我也想去找那伙马贼，要是端了他们老窝，足够我在回疆扬名立万了。”
霍青桐问起那伙马贼活跃于何处，罗小虎道：“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是在奇台（位于天山北麓，新疆东北部）附近，他们骑着马，抢了东西就跑，来去跟风一样，我瞧着他们是往北方跑的。”
霍青桐回想了一下，“我想着他们约莫是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位于准格尔盆地）吧，那里地广人稀，很适合隐藏踪迹。刚好，从这里往北会经过迪化城（今乌鲁木齐），我刚好能找商人打听一下家人的情况，也不知他们游牧到了哪里。要是能联系到我师傅和师公就更好啦，我失踪了这么久，他们肯定急坏了。”
于是，两人翻越山岭，一路向北到了迪化城。迪化乃是丝绸之路上的重要节点，往来商队络绎不绝，也是北疆大城，城内各民族杂居，十分热闹。
两人到了迪化城的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于是进了一家汉人开的客栈，想着也许能遇到汉人商队，刚好打听消息。两人刚一进门，就看见大堂之上，几个将官模样的人正在摇骰子赌钱，周围一群人围着在看。
罗小虎草莽出身，打小就喜欢看街上的混子赌钱，自己也精于此道，一时心痒，也凑过去看。霍青桐则一进门就直奔掌柜而去，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差点找不到他。
一个顶戴上插着蓝翎的年轻将官大概是输红了眼，一把解下腰间佩刀摔在桌上，“你们谁要是有本事，今天就赢了它去！”
旁边人忙阻止道：“咱们就是玩个高兴，何必动怒呢，这把刀削铜断铁，也算是个宝物，你小心输了后悔。”
罗小虎本就苦于手上没有一把趁手的宝刀，于是开口道：“你要是能证明你的刀好，那我和你赌。”
蓝翎将官本就心气不顺，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抽出刀朝着桌角随手一划，罗小虎就见那三角形的桌角像是被切的嫩豆腐一般，一下子掉了下来，而桌上的切口则整整齐齐，一时间，围观众人哄然叫好。那蓝翎将官冲着罗小虎一挑眉毛，“怎么样，赌不赌？”
罗小虎早就跃跃欲试，笑着说道：“自然要赌。”他正打算上赌桌，就被人拦住道：“小子，你的赌注呢，也亮出来让哥几个看看，要是比不上我们石大人的刀，那你就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罗小虎这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拍拍身上，发现自己根本什么都没有，正在犯难之际，突然见一把镶着宝石的短剑被放在桌上，耳边霍青桐的声音传来，“我们押这把剑。”
罗小虎冲着霍青桐感激一笑，“小妹子，你放心，你大哥我一定不会输。”
这些人的赌法乃是极为简单的掷骰子赌大小，罗小虎注目去看骰蛊，又凝神细听里面骰子发出的声音。要知道，骰子共有六面，每一面点数都不同，下落之时，发出的声音自然也有细微差别。以前，罗小虎也是练了许久，才能微微听出来差异，不曾想，他如今内功大有进益，骰子的声音在他耳中根本就是清晰无比，他心中暗喜，脸上却不动声色。
等到骰蛊落下来时，罗小虎心中已然有数，只听那个蓝翎将官大声道：“我押小。”就在此时，罗小虎听到骰蛊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原来是摇骰蛊之人在蛊边轻轻一碰，就让里面一个骰子翻了个儿。
罗小虎心中冷笑一声，伸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说道：“那我就押大吧。”
骰蛊打开，里面三个骰子共十二点，刚好是大。罗小虎拱手道：“承让了。”
摇骰蛊之人先是难以置信，接着砰的一拍桌子，喝道：“你小子出千！”
罗小虎摊开双手愕然道：“官爷，这骰蛊、骰子都是你们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我的手根本没有碰过骰蛊，怎么出千？官爷你可不能冤枉好人。”
说着，罗小虎就要去拿桌上的宝刀，不料蓝翎将官一把按住刀柄，对着罗小虎怒目而视。
罗小虎沉下脸色，讽笑道：“怎么，官爷这是输不起了？”
蓝翎将官旁边一人嚷道：“哪里来的狗东西，敢这样和我们蓝翎长说话，爷今天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不可！”
正在两方剑拔弩张之际，霍青桐走到蓝翎将官跟前，抬起头满脸天真地问道：“官爷，你是打算欺负我们吗？”
蓝翎将官气的满面通红，怒道：“谁要欺负你们！”
霍青桐指指他，“你是官。”又指指自己，“我是民，以官欺民；你比我们大，以大欺小。”她把自己的宝剑抱在怀里，委屈道：“你明明输了，却非说自己赢了，你是不是想要我的宝剑？这是以男欺女！”
蓝翎将军看着霍青桐这般姿态，自己反而哭笑不得，烦躁道：“罢了，罢了，老子愿赌服输，这刀给你们就是！”
旁边的将领也都不好说什么，毕竟那小丫头说的不错，要是今天的事情传出去了，他们非被扣上一顶“以官欺民”的帽子不可。
霍青桐笑着把刀拿起来递给罗小虎，两人正要去吃饭，突然霍青桐感到背后有人在看自己，回头一看，就见楼梯上站着一个年轻官员，大概与罗小虎差不多年纪，俊眼修眉，看着就像是一个淡雅清贵的公子哥，气质却十分冷峻。
蓝翎将官几人见此人下楼来，迅速站起来躬身行礼道：“见过佐领大人。”
那人淡淡应了一声，对蓝翎将官道：“观音保（注1），回去以后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霍青桐看着新奇，此人在一群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别人却个个对他言听计从。刚好小二上菜过来，霍青桐小声问道：“小二哥，那个官爷是谁啊？”
小二回头看了看，也小声道：“姑娘有所不知，听说这几位官爷是上峰派来带兵剿灭马贼的，那人就是领头之人，小的听其他官爷叫他‘富察大人’，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霍青桐谢了小二，转头对罗小虎道：“大哥，刚好咱们也要找那伙马贼，不如就跟着他们吧。”
罗小虎点点头，问道：“你不是说要打听家人下落吗，可打听清楚了？”
霍青桐道：“我刚刚问过掌柜，他们这里最近没有来过汉人商队。”
用过饭后，霍青桐见那些将官套马上路，便和罗小虎偷偷跟在后面。大漠一望无际，两人并不敢跟的太近，好在他们这一队人共有百余人，靠着辨认马蹄印也不至于跟丢。
他们一路向北，到了五彩湾附近，突然就见前方飘起漫天沙尘，罗小虎放眼望去，就见远处十几人骑着马狂奔而来。
罗小虎认出是那伙马贼，大笑一声，“来的正好，刚好给爷爷试刀。”
不到一炷香时间，那伙人就已经来到二人跟前，领头之人魁梧粗壮，满脸络腮胡子，看见有人挡路，举起手中的砍刀就往罗小虎身上招呼过去。
罗小虎举刀横档，直接与他硬碰硬，岂料手中宝刀太过锋利，不仅一把砍断了领头之人的砍刀，而且顺势划过他的脖子，只听咚的一声，领头之人栽下马去，被削下来的头颅滚了几圈，停在罗小虎马下。
其余马贼见势不妙，吓的一个个滚下马来，跪在罗小虎跟前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直喊着“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罗小虎不理会他们，看着手中的刀赞道：“好刀！”
不一会儿功夫，那队清兵也赶过来，领头的富察大人看了看地上马贼首领的尸首，对罗小虎拱手道：“多谢壮士出手相助。”接着，他右手一挥，几个清兵便下马将地上的马贼捆了。
霍青桐也下了马，走到被捆的马贼跟前举起短剑问道：“你们当中有谁见过这把短剑吗？”
见十几个马贼俱都摇头，霍青桐无奈地叹了口气。正在此时，富察大人走过来伸出手道：“姑娘的短剑可以让我看看吗？也许我能帮上忙。”
霍青桐把短剑递给他，富察大人看着剑柄上的玫瑰纹饰，问道：“这把剑可是和阿帕克和卓的家族有关？”
霍青桐点头，“剑的主人应当和我是同族，听说他被这伙马贼抓了，我想知道他的下落。”
富察大人摩挲了一下剑柄，对霍青桐语态度和善了许多，说道：“观音保带着另一队人马去抄马贼的老巢了，那里也许有见过短剑的人，我们不妨去前面等消息吧。”
霍青桐和罗小虎跟着富察大人到了五彩湾，此时正值黄昏，落日的余晖洒在红、黄、橙、绿、青灰等不同颜色的山石上，展现出一种分外柔和的景观来。一条碧蓝的河流静静流淌着，美的让人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一行人被美景所震慑，一个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富察大人才轻声对手下的兵士道：“去准备一下吧，咱们今晚在此处过夜。”
然后他转头对霍青桐和罗小虎道：“二位如果不嫌弃，今夜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眼看就要天黑，戈壁上走夜路并不安全，于是两人谢过富察大人，欣然留了下来。
在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观音保带着部下骑马回来了，大多数马匹背上都拖着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霍青桐猜测里面应该是马贼的财物，后面还跟着一群人，老弱妇孺都有，估计是马贼的家眷。
那些人刚一停下来，跪在地上就开始痛哭流涕，女人的声音高而尖，只听好些人哭喊道：“官爷啊，我们都是被抢来的，求求各位大人大量，放了我们吧……”
因为实在是太吵，观音保气的重重一甩鞭子，大声道：“吵什么吵，都给老子闭嘴！”
人群倏地静了下来，霍青桐看见好些人吓的瑟瑟发抖。这时，富察大人淡然道：“去搭一个大一些的帐篷，把他们全关进去，观音保派人看守，明天把他们都送到迪化去。”
观音保应了声“是”，迅速去安排。
霍青桐上前对观音保道：“官爷，麻烦您稍等一下。”她把短剑举起来，又问了一遍。
一个瘦小的男人探了探头道：“姑娘，小的见过那把剑，是个年轻回人的，只是后来他和他的手下都跑了。”
霍青桐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就好。”
富察大人摆摆手，让手下把这些人带下去，他微笑着问霍青桐道：“小姑娘，你是哪个部族的？叫什么名字？我从哈密那边过来，也许见过你的家人。”
霍青桐心道：你也没比我大了多少，“小”什么“小”。她本来想敷衍过去，后来又一想，原著中自家部族就是因为对抗朝廷，最后全军覆没，心中一个激灵，暗道绝对要改变原著的走向。眼前这个富察大人一看就知道他在军中地位挺高、威信都不小，要是木卓伦部能得到他的好感，也许就能改善彼此关系，不用真走到挥刀相向的地步。
于是霍青桐指指罗小虎，“回大人的话，这是我大哥罗小虎，他是汉人。”接着道：“我叫霍青桐，是维吾尔族人，我爹叫木卓伦。”
富察大人把“木卓伦”三个字小声念了两遍，发现自己脑海中并无印象，又问道：“那么，你可认识波罗尼都或是霍集占（注2）？”
霍青桐心里知道此人必定是对她的家族有所图，但不得不去回答，只好说道：“我和他们是同族，我们的曾祖父是亲兄弟，不过我并没有见过他们。”
富察大人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喀喇玛特和卓（注3）的后人，真是失敬了。在下富察明瑞（注4），姑娘要是不嫌弃，也叫我一声大哥吧。
”
霍青桐对他笑笑，并不答话，觉得此人实在是心机深沉，就怕什么时候被他算计了去。
晚上，霍青桐睡在一个单独的帐篷里。半夜醒来，发现还能听见树枝燃烧的声音，于是撩起帘子往外看去，却发现除了巡夜的士兵之外，富察明瑞和罗小虎都没有睡觉，两人坐在篝火前，不是在谈论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霍青桐起来之后就去找罗小虎，想提醒他小心这个富察大人。不想她找遍了附近所有地方，都不见罗小虎的身影。这时，明瑞走过来笑道：“你是在找你那位义兄吗？他天还没亮就走了。他托我转告你，以后有缘自会相见，让你不要记挂。”
霍青桐冷冷地看着明瑞，转身就往关押马贼的地方跑去。明瑞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抬脚跟上她。
到了关马贼的地方，霍青桐看到果然少了几人，闭上眼睛深吸几口气，回头语气平静地问明瑞道：“富察大人，你能告诉我……我大哥到底去了何处吗？他打算去做什么？”
明瑞道：“我听他说好像是打算去南疆吧，那里虽说条件比不上北疆，但好歹天高地阔，更适合他一些。去那边养上一些马，维持生活是不成问题的。”
霍青桐心想：原著剧情果然威力巨大，罗小虎八成还是去南疆当他的大盗“半天云”去了，只是如今和朝廷扯上关系，也不知未来会有什么变数。现在她看着明瑞那张脸就觉得厌恶，于是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富察大人，多谢你帮忙，咱们后会有期。”
明瑞左跨一步挡住她，说道：“姑娘请留步，现在北疆各方势力混杂（注5），你一个小姑娘单独上路，要是遇上危险怎么办？”
明瑞本是好意，没想到自己眼睛一花，霍青桐不知怎的就绕到了他背后，边走边道：“多谢大人关心，我会些功夫，一般人奈何不了我。”
霍青桐正要上马，明瑞过来拉住缰绳，把一块玉牌塞到她手里，说道：“你这小丫头脾气也太大了，我和你保证，罗小虎只是在南疆替我做些事情，不会有危险的。男子汉大丈夫，总该趁着年轻建功立业才是，我刚好能给他这个机会，他自己也是愿意的。你执意要走，我不拦你，只是这块玉牌你拿着，凡是官面上的人都认得它，你要是有事，记得找人帮忙。”
霍青桐低头去看玉牌，只见它乃是上好的一块羊脂白玉，触手细腻温润，正面雕刻着一株幽兰，反面只有两个字——“筠亭？”霍青桐念道。
明瑞没想到她连汉字也认识，微笑道：“这是我的表字。”
霍青桐手里握着玉牌，心下犹豫：要是不收，显得自己太不识好歹；可要是收下，这欠的人情如何去还？想了一想，最后还是决定道谢收下，大不了自己将来还他人情就是，总好过得罪了他。
迎着朝阳，霍青桐骑马离去，留下明瑞静静伫立，看着她的背影逐渐与地平线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明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