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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逸乐妄食,浑然成空1 ...

  •   这几日,长生忙的前脚跟打后脚尖,偶尔有想要陆顺子搭把手,但一看他那副脑满肠肥的样子,立即打消了这个想法。
      出殡那天,陆长生甚至不准顺子扶棺,他就腆着肚子,跟着队伍在后面挪着肥肿的身子,没过几步就呼哧呼哧的大喘气,这里没人理会他,他似乎也是习惯了这般待遇。
      陆老爷的葬礼办的并没有想象中风光,陆长生没那个心思给他策划一场多么华美的谢幕,躺着棺材里的陆天定身边什么都没有,只穿了一身素衣,他应当没机会知道他这身后的境遇,死对于深陷于执念的人是一种解脱,这世事折磨的都是那些未亡人。
      项叔领着一帮人浩荡的与长生道了节哀,项叔由人搀扶着,面带土色,他是陆老爷生前的心腹,在陆老爷垂危而陆长生又没回来的那一阵子一直把持着尚安的大事小情,长生见着他还是要恭敬的叫声项叔的。
      陆长生与项叔站在一旁,看着陆天定下葬,一抔抔的黄土盖上了棺木,周遭尽是歇斯底里的哭喊,她是十分厌恶这种吵闹的,若是她真的对陆天定有几分的情谊的话,恐怕此时此刻是希望他能够去的安宁的,她不知道陆天定当年看着黄金虎下葬时候是什么想法,陆长生叹了口气,在一片哭声中抬头看着天,大概她心中所想的,是人终究斗不过天吧。
      坟前的那块石碑上只刻了五个字,陆聚宝之墓,由此生,由此去,自此之后,陆天定也只是个故事。
      办完这事儿,陆长生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这悬在空中的还有许多块石头。
      是夜,这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陆夫人难得的和大家坐到了一起,陆长生坐在主位上,他只说了一句吃吧,这一席人便叮当的拿起碗筷,每一个人敢做声,陆老爷才过世,这里坐着的多数人都有自己心里的一些盘算,没吃几口有人便放下了碗筷,陆天定身子不好,一向吃得少,她只吃了几口,倒是陆顺子,无论什么时候胃口都极好,呼噜噜的喝着汤,坐在这里的人都叫他搅得心烦不已,他把鱼肉最鲜嫩的部分统统夹到碗里,吭哧吭哧的吞咽,无论什么时候看他吃饭,都像是饿了三五天的样子,其实他最初进这个家的时候并不是这幅模样。
      陆长生记得,第一次见着他的时候,那时候他叫陈顺子,身形魁梧壮硕,穿着破旧的粗布衣服,看着不怎么聪明但一定是个老实人的样子,是陆老爷叫人带过来的,那时候陆长生才十几岁,她生得不高,身形瘦削,但是打扮的是一身有钱人家少爷的样子,她穿着西裤靠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陆老爷叫长生同顺子打招呼,她并没有理睬,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情,陆老爷先叫人给顺子安排了房间,又吩咐下去给他置办点衣服,这时候长生才把注意力放到这个男人身上,他露着憨笑,一直鞠躬说着谢谢陆老爷,陆长生甩了他一记白眼,叫着司机去沈家接沈言书和雅文兄妹出去一同看戏。
      她再回来之后,顺子已经梳洗打扮好了,说是人靠衣装,这么看着他也真是人模狗样的,陆长生把外套递给了下人,习以为常的看着一名陌生男子从楼上下来,她不惯和这种乡下人相处,没打招呼便径自上了楼。
      “逆子,饭还是要吃的。”陆老爷开了口,她便一言不发的走过去抽开了椅子,她同陆老爷子关系很僵,她现在毕竟要靠他吃喝,寄人篱下便只能任人摆弄。
      菜一上来,那陈顺子的眼睛便好似放了光一般,忙不迭的拿筷子去夹,那盘子还没在桌子上放稳,便少了一大半,他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倒让子期觉得十分好笑,长生只觉得,这一家脑子都不正常。
      那陈顺子一口气就吃了三碗饭,桌子上的菜被风卷残云的只剩下零星的一点,长生啪的一声撂下了筷子,“这叫人怎么吃?”
      陆老爷并不理会她,陈顺子也不管不顾的仍旧是埋头大吃,长生搁下碗筷回了自己房间,她对陈顺子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这厌恶感从没有减少过。
      从那之后,家里变多了个叫陆顺子的人,陆老爷招了他入赘,成了子期的准夫婿,长生打探过这陆顺子的身份,他爹叫陈强,过去和陆老爷有过交集,本也是在这个城里做长工的,后来娶了媳妇去了邻近的村子里生活了,他娘嫁给他爹后随夫姓叫了陈莲,是个傻子,说本来挺聪明水灵的,不知道惹了谁叫人打傻了,就嫁了陈强跟他去了村子里生活,这顺子是他们的长子,比子期大了一两岁的样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这一家人生活贫苦,终年吃不上一两顿饱饭,但是这顺子天生地养的长成了个硕大的个头,陆老爷不知怎的就找到了,看着喜欢便隐着身份叫人带他来这做工。
      长生觉得,大概是之前发生过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不知道顺子是因为随了他妈脑子傻,还是因为没受过教育,看着精明的样子,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好,什么小事拿给他做都要搞砸,陆长生从来没对他有过好脸子。
      本想叫他做个书写工作,问他有没有读过书识过字,他说没读过书但是会算账,把他调到账房去没几日账房先生便说这小子也就会算几个钱的账,多一点都不会了,又问他之前干过什么,他说给人家扛货,把他安排去仓库,调配的整个库房一团糟,他也有自知之明,总是擦着手红着脸觉得添了麻烦。
      因为这样,就不让他做什么事了,成日里就陪着子期到处游玩,子期打小没怎么接触过男性,也可能是没接触过这样的男性,她觉得这人挺率直真诚的,一来二去的倒也挺喜欢顺子的,那时候他们也是准夫妻了,只是没走那一步程序,便也迟迟没有跨出那一步。
      其实长生一早就知道,这顺子同子愿是有一腿的,子愿年纪不大,自小又被陆老爷嫌恶冷落,在母亲那儿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上面两个姐姐和长生没人待见她,她一直都缺少的那种体贴关怀,在顺子来了之后得到了满足,顺子脑子傻,对有些事可是精明的很,这让长生不得不怀疑,他是在装傻充愣。
      后来长生才意识到,顺子的脑袋里只有一根筋,这根筋想的就是自己能活的多舒坦便活的多舒坦。
      偶尔她约着沈言书出去喝茶,会听见临近的酒楼里传出他的笑声和粗鲁的叫喊声,沈言书那副天生的桃花眼便朝着长生一横,每每这个时候陆长生真的很想打他一拳。
      顺子越是得陆老爷的欢心,长生就越是受陆老爷的冷落,她是不在乎的,这家总归不会叫顺子拿去,其实长生想过很多次,就是叫他拿去了,自己落得一身空便去云游四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只是这后者,没什么实现的可能性。
      顺子担了个没有实权的头衔,但下面的人见了他还是要低头叫他一声陆姑爷,人家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很快顺子便熟悉这种生活,比长生这个天生的纨绔公子哥叫的鱼肉朋友还要多,成日来呼朋唤友,大鱼大肉,没过多长时间便褪去了初来乍到时候的那一种精壮,身上开始有赘肉了,在他胖的装不下那身新郎装之前,他同子期成了亲。
      在他们成亲的前一晚上,子期一夜没有合眼,长生守在她身边坐了很久,子期似乎是欣喜,又似乎是娇羞,长生无聊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她觉得应该说两句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子期大她四岁,可好像比她幼稚的许多,长生总觉得,自己应该告诉她,这个世界很大,这个家之外有城,城之外有省,省之外有国,还有许多国,也许我们这一生有看不完的风景,但至少不要闭着眼睛。
      长生最后没有说出口,她说了也不见得子期听得懂。
      长生待得有些乏了,于是带着火到外面抽烟,她沿着走廊慢腾腾的逛,这宅子就像个巨大的鸟笼,里面养着一群羽毛亮丽的金丝雀,这里衣食富足,谁都没想过要出去。
      陆长生走路是没有声音的,她站在子愿的门前,透过那一道间隙,安然的看着顺子和子愿在床上翻滚着,她感觉在黑暗中,听觉变得格外灵敏,甚至听得到那床的吱呀声和子愿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长生静静的倚靠着走廊的扶手,含着一丝笑吞云吐雾,她的目光越过子愿起伏的身子,一掬月光透过没拉好的窗帘投射进来,那光线,延展的很长,很长,陆长生很想过去把窗帘拉上,不让那种清冷的纯净误入这腌臜的泥泞,她轻轻吐出一口烟,再抬眼迎上了子愿的眸光,她颤抖着,双唇微张,她眼里流露出的那种哀切,叫长生莫名的一抖,烟灰簌的落在地上,长生迎着她的目光与她对视了很久,大抵那是一种对于同样身处牢笼同伴的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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