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方门学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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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记得，诏书到达燕郡方家的那日，是新年前夕，天下着大雪，北风凛冽。接到诏书后，祖父神态严肃地将叔父唤进书房里，门紧紧地闭着。祖母和婶婶不敢去催促晚膳，一家人都有些饿，却也只得将屋内的炭火添了又添，饭菜也吩咐着温着。
幸运地是，我并未需要等祖父和叔父一起进餐，只因那日大雪阻路，哥哥的好友梁家广之和他的表兄子霖都宿在家中，他们二人与哥哥皆师从我的叔父方巘，却由祖父方溟每日亲自教导。我早在之前已得祖母肯许，与他们约好一起小炉煮酒，聚在哥哥的瀚月居。
“阿娮，”酒过三旬，广之白衣广袖卧于软塌之上，一双桃花眼斜睨着我和子霖，眼中波光流转，“新年一过，便是将笄之年，可有中意郎君？待广之哥哥为你捉来，定不让他逃了。”
我借着已有些的醉意，大胆望向子霖。他亦是嘴角轻勾望着我，眼中似有漫天星辰，粲然明亮。我顿感耳后一热，匆促低下头，脸转瞬间有些发烫。
哥哥见我抿唇不语的狭促模样，眸子里透出戏谑的笑意，目光亦在我和子霖之间来回打量。见哥哥不像平日般回护我，我瞪了瞪他，有些恼意，“长幼有序，哥哥已及冠，亦不曾娶亲。”
“阿娮说的对，遵素，你还是快快娶亲方好。”我见广之转向打趣哥哥，心中一轻，正要乐，却又听他话锋一转，“莫急坏了我们思嫁的阿娮小妹！”
我脸颊又是一热，狠狠地瞋视广之和哥哥，却见他二人笑容越发肆意。再假装不经意望向子霖，他抬手轻轻抿了一口酒，宽袍广袖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时间，我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借着取酒的名义，匆忙逃出瀚月居，仿佛耳畔还听到广之的大笑声。
世人称道，方门三学士，方绍风流，梁湛曼倩，二人皆隽才辩给，唯有苏霈，虽属文识音却寡言性癖。方绍、梁湛和苏霈便是哥哥、广之、子霖的姓名，他们三人盛名在外，平日里我与他们一起玩耍，亲近自如。
世人所说并非妄言，只是个中缘由……我心中微叹。方氏名门贵胄，出入将相，枝叶繁茂，祖父这一脉，虽避居南山，无治世之心，却以博学多识闻名天下。皇帝赞叔父方巘，“惊才艳艳，天地间难寻其二”，亦多次相请出山。而广之所在的梁家，不仅在朝堂之上进退得当，广之的姑姑梁贵妃，亦为当朝太子亲生母亲，可谓荣盛之至，风光无限。
他们二人自幼受家门庇佑，加之俊雅英姿，素有才名，颇受世人仰慕，并无不顺，性情自是肆意潇洒。
而我自幼时便知晓，子霖，却与他们不同。
苏家并非世家，子霖的姑姑、广之的母亲梁苏氏，豆蔻年华被买到梁家做婢女，因读过几年书，心思聪敏，后被指去照顾广之的父亲梁珩的起居，两人情愫渐生。广之的父亲，不顾家族反对，留下一段“不问贵贱，非卿不娶”的佳话。
梁苏氏以正室身份嫁入梁家后，接连生下广之等四子一女，自此，无人可撼动其在家中地位。子霖和他的姐姐灵犀二人父母早殇，受姑姑照拂，多年寄住梁家。虽与梁家子弟吃穿用度无二，毕竟是外姓，没有家门庇佑，个中滋味，大抵也并不如表面风光。哥哥与广之他们自小顽劣不堪，子霖却总是淡泊恬和的样子，读书之后更是用心治学，饶是门第观念极重的祖父，也对他青眼有加。
“阿娮，”身上一暖，却见子霖也跟了出来，屋里温热暖和，他只是穿着薄裳，月白长袍上绣着梅花，那梅极美，子霖平素爱梅，想来整个梁府只有他的姐姐灵犀有这样细腻的心思。
不知不觉中，子霖已经将手中的裘衣披在我的身上，又像对待小孩子般，将披风拢好，在我的颈前打了个结。
纷飞的白雪积在庭院门口，没有月光的夜晚依旧有着淡淡的光华，凉风吹过，庭院外园子里的梅树，馨香不远不近地飘来。我仰起头，望见子霖的侧脸，他望着院外的梅树，眼眸里漾着光芒。
“幼时你总爱在梅园的雪地里跑，一不小心摔跤，身上沾着雪花，还夹着飘落的梅花……”我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却也想起来幼时嬉戏的场景。
“还说呢，哥哥和广之总是欺负我，抢了我的布偶逗着我，害我着急地到处追，你也不帮着我，只是在旁边看着笑。”我有些嗔怪道。
子霖依旧挂着浅浅的笑意，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我们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雪中，仿佛这样静谧的温暖一眨眼就能到永远。
过了好久，远远地似乎有人打着灯笼沿着长廊，向这边徐徐走来，冷冷的光晕在黑夜中却并不看的真切，但我想，大抵是院里的安儿来寻我回去了。
“阿娮，”正欲和子霖告别，却听见他唤了我一声。
“嗯？”
“雪落到你的脸上了。”
“哪里有……”我伸手去摸，只见子霖俯下身来。他的轮廓在寒夜中倏然清晰分明，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有融化冰雪的力量，还未待我反应，用他的指尖轻轻地触了触我的嘴角。
“嗯，雪很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方门学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