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失声》温禾

3、 第02章 再相逢（2）（修)

　　随安虽未正式拜过容夫人为师，可从她十一二岁时起就被容夫人带在身边教养，容家老宅早就已经成为她的另一个家了。
　　老宅里的那些人也是把她当成自家小姐来对待。
　　这会儿见她冒着雨从院外走进来，之前一直在容夫人身边照顾的叶阿姨连忙让人拿来了一条干毛巾过来。

　　“外面雨大，怎么还这么孩子性。”叶阿姨皱了皱眉。
　　随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弯下了些身子，任由叶阿姨帮自己擦着被雨水打湿的头发。
　　许是知道她心里难受，叶阿姨帮她擦好头发，握了握她的手：“先走的人好好的，留下的人也要好好的。”
　　“我知道的。”她点了点头，眼眶不免又红了些。

　　“赶紧去房间里换身干净的衣服，要是感冒了可就不好。”叶阿姨将已经半湿透的毛巾折叠起来搭在手腕处，对她说：“叶姨现在去厨房给你煮碗姜汤喝。”
　　随安哦了声，在叶阿姨转身的时候下意识地出声叫住了她。
　　“叶阿姨。”
　　“怎么了，安安？”
　　看着已经回过头来的叶阿姨，她张了张口，似乎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问着：“容先生还好吗？”
　　“这些天里董事长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叶阿姨叹了口气，继续说着：“阿与也不太好。夫人走后的那天夜里，阿与就发起了高烧，这几天身体一直都不见好，也不愿意开口和我们说说话。”

　　“那……医生来家里看后怎么说？”随安的手下意识的捏住了风衣的腰带。一滴挂落在腰带上的雨水从大拇指和食指的指腹间划过，冰凉冰凉。
　　一如她现在的心情。

　　“只说是心理上的病，急不得。”叶阿姨又开始叹气：“阿与这次从尼西亚回来，刚刚经历了海啸，看着身边的同事就在自己眼前牺牲，夫人又突然去世了，哪怕是铁打的人也怕是一时半会承受不了的……”
　　随安捏住风衣腰带上的手紧了紧。

　　她去客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直接去了书房见容先生。
　　容先生比上次见到苍老了很多，他将怀里抱着的一副《赏牡丹》的山水画放在书桌上，问她：“还好吗？”
　　“嗯。”随安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副《赏牡丹》山水画是老师生前最喜欢的一副作品，更知道容先生和老师的相遇是在曹州的牡丹园。很多时候，老师在回忆起年轻时的美好记忆时，也会笑着和随安说起她和容先生之间的爱情。那时老师在菏泽与容先生分别后，从未想过回家后的第二天会在学校里再次遇见他，也从未敢想过他会那般直白且深情的将《赏牡丹》这首诗送给她。
　　“唯有牡丹真国色 ，唯有牡丹真国色。”随安大约能想象的到老师和容先生之间是怎样的一个美好爱情故事。低着头好不容易将眼泪憋回了眼眶，抬头间就听见容先生对她说：“不用陪我，这些天我已经习惯呆在书房里对着这些山水画说说话。倒是阿与他不太好，他母亲的离开对他打击很大。可以的话安安你就在家里住几天，多陪着阿与说说话。我记得小时候你们感情很要好……”
　　低哑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化不开的落寞。

　　从书房里出来，随安的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走廊尽头处那扇未紧闭的房门上。
　　她在容家的卧室离他的卧室距离一共是二十一步。那条走过无数次的走廊，如今再次踏上，心情却是从未有过的忐忑。
　　外面的雨似乎又下大了一些。走廊间向南开的窗户发出“啪啪啪”的响声。

　　一步，两步，三步……走到了第十一步时，随安停了下自己的脚步。
　　这是他们之间相差的十一岁。
　　剩余的十步，是这毫无交集的十年。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是他已经不记得她了。
　　那年的十里镇，刚刚进入梅雨季节。雨水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少有这样的大雨天。就像他对她，虽然遗忘了，但久久没有等到她跟上去的步伐，还是会沿着布满疑点的路线原路返回。在离她有一定距离的地方站着，耐心的等她。
　　看着他，她的心虽然会很疼，却还有一丝丝的窃喜。

　　不像现在。
　　只剩下疼痛。

　　等到二十一步全部走完，随安站在那扇虚虚半掩着的房门前。她很容易就能看到他，可是她却不敢靠近，甚至是不敢再去多看一眼他。
　　卧室里的窗帘被紧紧拉起，昏暗暗的。借着走廊间亮起的灯光，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他背对着自己，双臂抱住膝盖蹲缩在衣橱和小沙发之间的角落里，整个身体都在瑟瑟发抖。
　　是她从没有见到过的一面。
　　那样脆弱，又那样孤单。

　　原来抬起敲门的左手无力地被放了下来，随安闭了闭眼，靠在卧室的墙外，用手捂着嘴无声的流着眼泪。
　　叶阿姨说他最近不太好，容先生也说他最近不太好，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不好。
　　不好。

　　她知道，再也不可能像四年前那样，有一个人会去而复返，耐心的等她哭完，带她游遍整个灯游会场，送她安神香包了。

　　现在的她已经记不清楚那时候自己在灯阵里到底哭了有多久，只记得四周嘈杂的声音在慢慢变得安静，只有他的声音在头顶处清晰响起：“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会让你这么伤心，不过我知道的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会好起来的。”
　　后来他耐心地在一旁等她收拾完心情，带着她沿着布满疑点的弯弯曲曲路线走下去。他的话一直不是很多，可那天为了照顾到她的心情，他一路都在和她说着古时关于“九曲黄河阵”的传说。
　　她不说话，他也不觉得尴尬。声音平缓的将古时的传说讲完，停下脚步问她：“好点了吗？”
　　他让她的心很疼，又让她的心里还存有一丝丝的窃喜。

　　走到出口的时候，陶阿姨牵着小秋儿正一脸焦急的等她。看见她终于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稳住着自己的心情向他道谢。

　　离开灯会场地回去时，他们竟意外的同路。她拿着奖励的一盏灯笼穿过石桥，在走回镜溪水处，石桥的那头有镇民在放烟花。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满天的星星，还有在绚烂的烟火下，他脸颊处隐隐可现的酒窝。

　　那个晚上，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夜晚慢慢重叠。
　　当烟火在夜空绽放时，他弯下身子看她，声音里含了些笑意：“小鹿儿，十五岁生日快乐。”
　　他对她笑了笑，她记了十年。

　　楼梯间有脚步声渐渐响起，随安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抬脚走了过去。
　　“刚想把姜汤给你端去房间，没想到你就下来了。”
　　随安抿着唇，接过叶阿姨手中的托盘。
　　姜汤的热气袅袅，扑面而来一缕浓郁的姜味。

　　叶阿姨看着她明显是哭过后的眼睛，眼眶也红了些。想安慰些什么，心里又知道只有时间才能慢慢带走这种悲伤。轻轻叹了口气，对她说：“姜汤已经不太烫了，你喝完后好好睡一觉。”
　　“谢谢叶阿姨。”

　　随安端着托盘回到房间，伴随着两道惊雷打下，窗外的雨又下了大了些。
　　她放下手中的托盘，端着碗站在窗前。姜汤的味道微辛香浓，只是喝一口，味蕾便会感受到强烈的刺激。
　　想到以前在书上看过的一句话，好像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会发生在阴雨天。随安看着窗外的雨水，不禁苦笑了一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淋了雨水的原因，到了下午，她的头开始隐隐有些眩晕，穿了毛呢的大衣仍然觉得冷。
　　抬手揉了揉眉心，就听见有玻璃杯摔碎在地的声音从未掩上的房门里传进来。
　　声音响起的方向似乎是从不远处的卧室里传过来的。
　　是……容与的房间。
　　随安的心脏猛地缩紧，急忙出了卧室赶过去。

　　原本不知所措的女孩子在看到她过来后，更加紧张起来。
　　“随小姐，”小谢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向她说着：“容医生，怎么也不肯……不肯吃药。”话说到最后，竟有一丝委屈的哭腔。
　　“是什么药？”随安一边问着，一边朝里面走了进去。

　　卧室里，容与还是维持着之前的那个姿势缩在角落里。只是他身边的地板上却布满了水渍和破碎的玻璃渣。
　　“是治头痛的药。医生说每天要给容医生吃两片。”
　　随安的身体朝后微微晃动了下，她将视线艰难地从容与的身上移开，随后出声对小谢说：“你把药给我吧。”

　　小谢将药瓶递了过去，看着随安。
　　以为女孩子是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随安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她开口。想了想，还是出声问了下：“怎么了？”
　　“随小姐，你好像不太舒服，是不是生病了？”
　　“我没事。”她抿着唇勉强地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安抚，“别担心，你先去忙吧。”

　　等小谢把破碎的玻璃片全都捡起，又将地板上的水渍擦拭干净后，卧室里恢复了开始的安静。
　　随安将手中的药瓶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走到容与的身边蹲下来。她放低着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喊他：“容与舅舅。”
　　他听着声音，抬头看她。
　　投射过来的目光却是那样的陌生。
　　……
　　他到底是将她彻底忘记了。
　　无论是幼年他看着长大的她，还是四年前在十里镇和他意外相逢的她。

　　鼻头开始泛酸，随安却不敢再哭。也不允许自己再这么脆弱。
　　抬了抬头，将眼泪逼回后，随安看着身边的容与，微微朝上的嘴角弯了些，似乎在笑。她朝他伸出手：“我是随安。”
　　她不做小鹿儿了，她要照顾好他。

　　容与看着她，温和的眉目渐渐收敛起来。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是没有开口说出来。
　　随安指了指他环抱在膝盖上的双手，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主动握了上去。
　　“你好，很高兴能和你重新认识。”

　　不记得也没有关系，不想说话也没有关系。
　　以后，我会照顾好你的。
　　容与，你别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