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眠夜》水波轻唱

24、第一章：入赵（1）阴差阳错

　　华美艳丽的大红袍服，长长的拖过地面，迤逦的裙裾上珠光淡淡，琳琅美玉佩在纤细的腰间，不过俯身下轿的一个动作，一阵环佩叮当的轻灵之声，已引得驿馆前，赶来接驾的赵国官员侧首连连。

　　盛装待嫁的水婧，低眉敛目的扶着思思的手走下花轿，她的神色如水平和，施了脂粉的容颜无喜无嗔，绝美又寥落的神情衬得她，如一尊精美而了无生气的人偶。

　　云锋紧随其后浓眉微锁，略略犹豫后，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当着赵国官员的面，殿下该表现的欢喜些。”

　　水婧低着头，淡淡带上笑意，只是越笑眼眸中的寂寥也越深。

　　云锋和思思看了，不知不觉间，心底也泛起同样绵绵的苦涩。

　　心韧如水婧者，若她难以释怀的事，任他们如何劝又如何劝得动……

　　距离那场风云色变的浣阳之争，已过去了月余。魏王身死，程王挂印，接着袁羽接管了魏王兵权，又被二皇子晏琼和朔流光所杀，最终大皇子晏璃和赫竹轩得到水婧献计，在前相白熙的相助下大破浣阳城，赶走了晏琼和朔流光，并俘虏了三万败军送与水婧答谢。

　　一场血战，就此仓促收场，留于史册上的，也不过这寥寥几笔。

　　只是叶泽……再没能醒过来。

　　赵国宫廷的鸩酒本是封喉立殁的剧毒，却抵不过水宇天阁的良药与水婧妙手下的寸寸柔情，性命虽救了回来，人却一睡不醒。

　　半月后，束手无策的水婧万念俱灰之下，只得将叶泽交给了他的师傅——蔚倾远。

　　而叶泽的师弟“罗鸿”，则奉师命代替叶泽留了下来，投身在晏珏帐下效力。

　　听闻那个名叫“罗鸿”的少年，为人热情活络很受晏珏器重，云锋护送水婧前往赵国和亲的半月里，那少年已独挑大梁，获得晏珏了身边一干重臣的认可。

　　“咕咕——”两声低鸣，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落入水婧掌中，她拆下鸽子腿上的竹管，打开来瞧了瞧对身旁的思思道：“叶渊已平安送至水宇天阁，你可以放心了。”

　　“叶渊”是叶泽儿子的名字，叶泽走后，心灰意冷的水婧便将那孩子收做义子，差人送到水宇天阁为徒。

　　“多谢。”思思似深有所感，柔声道：“希望他的一生，能活的快乐。”

　　这世道处处烽火、人心易变，也只有远离尘世的水宇天阁，才可称得上一片无忧净土。

　　两人心中一时感慨，不禁稍作了片刻失神，正逢驿馆官员带着两名小吏前来禀报：“陛下已下旨明日接见公主。”

　　水婧回了句：“有劳大人。”目光不由凝胶在官员身后右侧的年轻小吏身上。

　　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记不得是何年何月见过，只仿佛前世就已邂逅……水婧眼神迷离，有些迟疑的叫住那人道:“你……”话出口，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人温文尔雅一笑，对水婧行礼，“公主叫住卑职，可是有事？”

　　水婧摇了摇头没有说话，那青年也微笑的望着她。

　　两人廊下静对，一谦和，一沉静，竟是郎才女貌，说不出的般配融洽。

　　这世上总有这么一个人，见到了，就会卸下所有防备坦诚相待。

　　这个人并不是你的至亲，你们甚至并未见过彼此几面，但真正遇到的那一刻，就会明白这一生走了千万里的路，也许只有与他相见的时候，时光才那样漫长而平静。

　　无关情爱、无关风月，只是相见，如此而已……

　　“你……是赵大哥吗？”水婧一辈子都没有这样犹疑过。

　　“是。”一个字，百感交集。

　　驿馆中，来来往往的赵国官员、仆人侍从经过两人身边，那青年拉低帷帽，刻意遮住面容，轻声对水婧道：“赵宫空置十年，今天才终于等到了它的女主人。”话音刚落，他便从容淡笑着跟上别人的脚步，又如来时那般，神秘的离开了驿馆。

　　晏国，颍州城郊。

　　傍晚，朔风猎猎，游云西归。落日将尽未尽，月影将现未现。

　　朔流光抬眸，一双不落片尘的眼睛俯视四境，登高临远，眺望眼，视野穷尽处，八面河山，缈缈入目。

　　夕阳的景致，总是带着无尽的绝望和苍凉，天地间，也是一片沉甸甸的凝重。

　　大战在即，将士们都在磨枪擦刀的准备，朔流光本也不该再有心到处乱逛，但午后心情烦闷，只想着出营走走，待反应过来时，腿脚已经先意识一步，把自己带到了这里。

　　孑然坡——前朝的古战场。

　　传言中，五十多年前，名将“皓桀然”，就是在此处一战成名。

　　当年，乱世初起，皓月公子自水宇天阁翩然入世，并不为人赏识。

　　一日，一个默默无闻的将军初尝败绩，率着寥寥无几的残兵败将经过这里时，遇见了在此勘察地形、举止怪异的浩桀然。

　　那将军好奇，遂下马上前，与之攀谈。不料长谈之下，两人竟生了英雄相惜之意。

　　后来，在皓月公子的指点下，那将军不再逃亡，以逸待劳休整残部，与追击敌军在这里进行了一场决一死战。

　　最终，那将军依靠有利的地形与精妙的战术大败追兵，以伤残败落之师战胜了敌人最精锐的部队，从此名声大噪，各方英才纷纷来投。

　　那将军就是后来的张敬之——天下之争中，唯一可与擎帝较量的劲敌。而后人为纪念皓月公子桀然，便取了公子名讳中的后两个字的谐音，将这里命名为“孑然坡。”

　　走下突兀高耸的坡地，收起脑中的万千怀古追思，朔流光忽然觉得身心疲倦。

　　正在这时，不远处的旷野上，隐隐约约的传来清婉的乐音，弹奏者用的乐器似乎很是罕见，以至通晓百乐的朔流光倾耳聆听了许久，才模糊分辨了出来。

　　“这是什么声音？”不知何时跟随而来的晏琼，淡淡的问出声，他的声音极轻，就像他到来时一样，仿佛怕惊扰了奏乐之人。

　　“是前朝的箜篌声。”

　　前朝皓月公子之妻——美人岳盈，便是弹奏箜篌的高手。

　　五十多年前，她以及笄之龄携箜篌游离四海，旷世仙乐，举世倾迷，无数贵胄子弟为求她一曲，皆千里寻人、一掷万金，奈何岳盈出身显贵，家财万贯，为人清高，对身外之物也并不喜爱。

　　因此，有幸聆听之人本就少之又少。后来，岳盈嫁作人妇，又在长延之战中为皓桀然挥剑自刎，从那之后，世上便再无人会弹箜篌了。

　　时光太短，伤心太长。箜篌之技，失传至今，早已鲜为人知、无人能鼓，更惶恐，奏出如此深远的意境。

　　朔流光忍不住上前了几步，想要看清那人的相貌。

　　声凝暂止，原野中的奏乐之人看到了晏琼与朔流光，一时竟作势要转身离去。

　　“先生慢走，敢问先生尊姓大名。”晏琼高喊。

　　那人听到了晏琼的声音，头也不回的道：“老朽蔚清远。”

　　在他身后，闻言的两人，齐齐一惊，这老者竟是闻名遐迩、仙踪难寻的“天下第一画师” 蔚先生。

　　晏琼还欲挽留，老人却背着箜篌置若罔闻的越走越远，他的口中故意拖长般半吟半唱起一段熟悉的词来：

　　“雾萦山兮，
　　江上初晓醉，
　　醉剑舞清歌兮，
　　辞天涯不知远。
　　远发扁舟归去兮，
　　四方游无牵挂。”

　　朔流光知道，这歌名为《别离归思》，仍是《惜叶谱》中的名曲。

　　词的上片中，少年泛舟五湖，快意恩仇，一心想做个出仕的游侠。

　　朔流光转身几步与晏琼并肩道，“夫君，这个人，是在劝你我早日放手天下，归隐江湖！”

　　“他说的轻巧。”晏琼的眼眸依旧温如江南春风，他望着离去的老人，微扬下巴，话锋却是冷的：“可他并不知道本王当年经历过什么，本王的母妃生前又遭遇过什么。”

　　朔流光翠眉微蹙，颇为不解。在她看来，晏琼性子温和，也从无问鼎天下的霸气，却偏偏不知为何，执着到近乎执拗的，非要与晏璃、晏珏争上一争。

　　只闻晏琼孤绝的道：“本王不会就这样向晏璃和晏珏认输！流光，本王可以败，甚至可以死，但绝不会向他们低头祈生。出身高贵如何，权倾朝野又如何，还不是与本王一样，只得了三分天下。”他扭头向朔流光进行最后一次确认：“你安插在晏珏军中的人，准备的怎么样，明天我们就要出兵了。”

　　朔流光紧紧握住晏琼冰冷的手，确定无疑的点了点头。

　　“暮落沉兮，
　　觉霜河映月晚，
　　晚行寄孤眠兮，
　　感溅泪别离时，
　　时闻寒山夜钟兮，
　　断肠愁无归期。”

　　《别离归思》的下片，基调转沉，呜呜悲然，乃是少年岁月蹉跎，韶华不再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只顾半生逍遥，原来毫无建树。晚年时，他穷困潦倒、悔恨当初，却为时已晚，终落了个客死他乡的下场。

　　老人且歌且行、慢慢走远。

　　余辉落尽，天地渐暗，沉沉的夜幕，终于将那道模糊地青色背影与那悠扬的吟唱，一同浸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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