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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轮回(二) ...

  •   时间于我而言,便当真如流水,转瞬而逝。不知不觉间,大概已是几百年的光阴,那时的阿七转过了四世,陪在他身旁的,有过一棵草,一株树,雪白的狐,活泼的雀,每一世的结局并不尽是如意的。终于,我还是看到了我作为女子的那一世。
      三月的浧川城,百花竞相盛放,建筑工事的官兵百姓引了浧川水作护城河,护城河的一条分支穿城而过,城中一片湖泊有了活水滋润,终年清澈,垂柳环堤。
      在这样的时节里,浧川城的人已然换上了较为轻便的衣裳,富贵些的赁一艘画舫,邀三五友人,泛舟品酒,再有美人相伴,当真何其快活!平凡人家便扶老携幼,寻几处风光秀美的地方踏踏春、赏赏景。
      我转世的那女子闺名唤作如景,当朝柳相嫡亲的妹妹,阿七亦不再是阿七,而是西华国开国之君的胞弟楚寅,排行第三,满朝上下皆要尊称一声三殿下。这一世,他们皆出身富贵人家,却不知这一世是否能如意。我记得墨允提过,我,抑或说柳如景,她只活到十九岁。
      天下初定的这一年开春,柳相将他唯一的妹妹自老家接到了国都浧川城。十三岁的柳如景却不知,已经有一人等了她十三年。
      柳相柳如文现今已有三十又一,相差十八岁的妹妹几乎是他一手带大,南征北战的那几年,只能将妹妹托付给他人,如今官拜一国之相,便将她接回了身边。
      十三岁的年华,正是爱玩的年纪,初到国都便迫不及待地游览名迹。不知是巧合还是刻意而为,游湖那一日,到了岸边才知道只剩了最后一艘画舫,却偏偏有两个租客。
      彼时楚寅也不过一十四岁,却颇有几分少年老成,三言两语便哄得柳如景答应一同游湖。随行的几位公子哥无不抚掌高喝,楚寅全然不管这些,一双含笑的桃花眼中只容得下一人。直看的柳如景面皮发红才不舍地移开目光。
      画舫徐徐飘进湖中,几位公子哥本想邀来美人作陪,碍于柳如景个女儿家在,更是相府的小姐,在她面前便不由得收敛了那份放浪,难得规规矩矩游了次湖。
      到底年少,又是初次识得京都的繁华,在那些自小便锦衣玉食的公子哥面前,少不得有些拘谨,眉眼依旧青涩却已显出几分俊朗的楚寅便在此时站到了她身侧,为她指点每一处的风景人情。似乎挨得太近了,不敢抬头去看他,只顺着那莹白的手指看向远处,渐渐便忘记了拘谨,沉浸在景色里。身侧那人眼中不变的温情,却没能看见。
      一日的光景很快过去,尽管仍有些不尽兴,柳如景却也不得不回相府。一行人方下了画舫,宫中来接楚寅的马车已经到了眼前,而相府的马车却迟迟不来,一向最是规矩的三殿下便是在此时做了十分不规矩的行径。
      十四岁的少年轻挑起少女的下巴,挨得近到几乎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
      “宁可共载不?”
      学了使君调戏采桑女的轻薄样,惊得周围一片抽气声,语气里却满是认真。
      柳如景正不知如何反应,恰巧相府的马车缓缓行来,便忙不迭的领着侍女疾步行去。却如何也忽略不了身后那一片打趣的声音,又羞又恼的脸上红晕长久消不去。
      自那日后,楚寅总有数不尽的理由出现在柳如景面前,当今圣上拉着柳相的手笑言:“如文,看来我们要结亲了呢。”
      西华开国第二年,边关战事仍是接连不断,圣上钦点三殿下楚寅随兵西征,只做副将,却也是不小的历练。临行前几日,三殿下又厚着脸皮递了拜帖入了相府,到了午时仍不见要离开,继而厚着脸皮蹭了一顿午膳。
      午后,相府的花园里,楚寅拦住见了他便要绕道而行的柳如景,硬抓着她的手塞进了一枚玉佩,“我娘说,这是留给她儿媳妇的,你莫急着做决定,还有五日我才出征,在那之前回复我便好。我定不会让你等太久,边关安定我便回来娶你。”
      说话间,竟是认定了柳如景会答应一般,可怜十三岁的女儿家还未从前一刻被人提亲的震惊中回过神,又被人轻薄了一记,捂着脸颊上发烫的那处,盯着少年离去的背影,握着玉佩的手攥的愈发的紧。
      辗转反侧了三日,情窦初开的少女总算鼓起勇气摊开了一页信纸,提笔许久却想不出该写些什么,最终落笔的,是一句“昨日依依今在否”,又特意命人跑到初遇的湖边折了一枝垂柳,一同装在了信封里送进宫。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日,等回的却是大军已然提前开拔的消息,急匆匆的问送信的小厮:“殿下可看到信了?”
      小厮只答:“三殿下正忙着赶去城郊军营,接信的说是会送到殿下手上。”
      “那便好。”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是放不下,万一看不见该如何?
      年底时,圣上旧疾复发,昔日在战场上因医治不及时留下的那些病根一齐发了出来,缠绵病榻两个月,终于没能看见新年发芽的第一枝柳。
      太子年幼,不过十一岁,柳相做了本朝第一任辅政大臣。天子驾崩的消息传到边关,为了稳定军心,更要提防邻国的突袭,楚寅只得留下。如此,竟一耗便是五年。
      五年毫无音信的等待,已是耗光了情窦初开时所有的那份勇气。兄长作为辅政大臣的五年里,几乎耗尽所有心血,国家最是动荡不安的那五年,硬是挺了过来。
      朝中两派对立,一派站在柳相一方,另一派打着保皇的名号,实则与太后一脉息息相关。那时,当朝大将军周氏一族的态度可谓至关重要。周将军最是器重的第四子本在南部驻守边关,回京贺老父寿辰时惊鸿一瞥,自此对柳如景念念不忘。
      打了十几年仗的少将军有着军中将士的豪爽,对自己的心意毫不掩饰,当即在寿宴后不久请老父向柳相提亲,柳相本想婉拒,却被妹妹拉住了衣袖,便是那一停顿的功夫,急性子的老将军摸着斑白的胡子,乐呵呵的定下了一桩婚事。
      “朝中之事哥哥自有办法,你这是何必?”老将军父子俩方迈出相府大门,兄妹俩便已在书房里起了争执。
      “哥,你的办法是什么?无非拿自己的心血来算计,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你不过才三十七岁,你以为当年在战场上落下旧疾的只有先帝吗?我不为国只为家,你让我为你做些事好不好?”
      “那三殿下呢?你不等了?若有一日他回来了······”
      “若有一日他回来了,该是会向我道一句恭喜吧。”
      “如景,你怨他?”
      “怨如何,不怨又如何?五年了,连一封书信都没有送回来过,我只怀疑当初那些话不过年少轻狂的笑谈。无论如何,既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只当我们今生无缘,错过了便错过了。”说罢,转身推开书房的门回了自己的院落。
      我立在书房外的檐下,听着门内兄妹俩的争吵,心中不知是悲哀还是如何。五年里,柳如景看着她的兄长为了这个国家呕心沥血,却屡遭非议,生活与时间的打磨,在她身上已不再有当初初入浧川城,会因见到恋慕的人羞得转身便走的女儿家的影子。
      已然十九岁的柳如景,国都内的世家最中意的女子,因为等一个人,已经耗了五年光阴。
      “楚寅,我才十九岁,我还有几十年可以等,但我哥哥等不了,那些人想要的不只是小皇帝坐稳他的位子,那个女人要的,是我哥哥的命。”
      “楚寅,我知道你的话并非笑谈,但我等不了你了。你已是北方守军的主将,京中恋慕你英名的名门闺秀多如繁云,待他日归来,自有贤淑的女子······我终究与你无缘······”
      “楚寅,我等不了你了,等不了了······”
      紧闭的门扉内,衣着淡雅的女子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一声声呢喃着。
      但她注定是白等了,那封装着柳枝的书信早已在楚寅毫不知情时枯在了他皇宫中书房的一角。而楚寅的营帐中,满满一箱的书信,却不曾送出过一封。
      婚期定在六月十八,朝中情势已是定局,太后一派被压制的再无翻身之日。深宫中最是高贵的女人终于失了权利,守起她的本分。
      脑中紧绷的那根弦一断,以往被强压下的旧疾便复发了。六月初,柳相病重。初九那日,整个浧川城几被素缟遮盖。
      根基已稳的新帝亲自到了府上吊唁,趁无人时拉着她躲到暗处,“姑姑,如今万事已了,你与周将军的婚事便算了吧。”
      看着眼前少年真挚的眼,她只淡笑着问:“为何?”
      “那婚事本就是为了压制我母后一派,如今既已安定,那便······”
      “那便过河拆桥了?”
      “并非如此,父亲说过,你与三皇叔······”
      “皇上,此事莫要再提了,嫁与周将军是我甘愿。”
      年少的帝王对情之一事还未有太深刻的见解,只当有情便该相守,却不知这世上的情也有许多无奈,譬如他的父皇与父亲,他的姑姑与三皇叔。
      六月十八,婚事办的十分仓促,穿了七日的素缟,不过两日又着了红衣。
      楚寅五年后回到国都,得知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那日柳如景的婚期,匆匆赶到婚宴上,赌气一般将那豪爽的新郎官灌得人事不省,自己也未能好到哪里去,失了魂魄般回到宫中,不经意瞥见了那已犯潮的信封。
      第二日一早,新婚的周将军宿醉之后,尚未能与倾心已久的妻子温存,便被一纸调令遣回了军中。
      新进门的将军夫人,手里捏着那纸调令,嘴角笑的缠绵:“多大的人了,小孩子似的!”眼角却有几点晶莹。
      三王爷楚寅甫一进京便有些反常,先是将新婚的周将军调回军中,后一件,便是对柳相的追封。执拗的要求柳相之妹代其兄受礼,而自己,以宗族长者名义代先帝加封,借口找的何其荒唐!
      “我西华的第一位男后,竟连一场像样的加封大礼都无,岂不遗憾!”
      柳如景得到旨意,只笑笑便接下了。行礼那日,着凤冠霞帔与楚寅并肩立在宗庙门前。
      后来的一切是始料未及的,太后一派的余党打乱了追封大典,一支淬毒的羽箭穿心而过,鲜血浸在红衣上,竟只如不小心沾了水一般。
      那一身蟒袍的男子紧抱着已然失去声息的女子,双目赤红,宗庙门前,一时血光四溅。我只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纷乱,她终于还是因他穿了一次嫁衣!
      “小梧。”身后一男子的声音响起,熟悉又陌生。
      我转过身,眼前的男子,一身墨色锦袍,绣了银紫色云纹,泼墨般的发,如悉心描摹出的眉眼,自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霎时,四周的纷乱逐渐远去,双眼只看得见这一人。
      “你,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轮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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