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罗秋秋

1、一

　　要如何渡过余生，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大众终于确认了他俩有过一腿，是在好多年他们彻底闹掰之后。想当年，但凡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两人关系匪浅，如今却非常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仿佛那两个字说出来能要了他的命似的，时间一久渐渐被人发现不对劲。不过，正因为这绯闻已成了一段差不多被证实了的陈年旧事，媒体也不好意思再兴风作浪。还对这事念念不忘的，也就只有为博眼球勇敢拿来调侃的网络博主，以及心情复杂迎风流泪的cp粉们。
　　电视里正在接受采访的人面容英俊，经过年岁洗练愈发耀眼，在听见主持人提及段亦的名字时但笑不语，逼得年轻的女主持面上发红，自发换了个话题。电视外的段亦支着额头慢慢回想，记忆中那个会直愣愣地用“无可奉告”顶回去的年轻人，到底是如何成长到了今天这一步，却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记不分明了。

　　当年的段亦和项杨，虽然都在娱乐圈里混，但怎么想也是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原因无他，逼格相差太多。段亦是早已成名的国民男神，影帝加身，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望。本人又是公认风度翩翩的娱乐圈贵公子，形象好得不得了。项杨则是靠着偶像剧一夜火遍微博的网红小鲜肉，因为满大街都能看见他那张脸，虽然万千少女为他如痴如狂，黑的数量和粉也差不了多少。
　　他俩的地位差距，正好比商场名表广告和公交站牌海报，你在这里，而我在那里。

　　段亦最开始认识项杨倒不是因为公交站牌，是有天拍戏间歇，看年轻的助理小姑娘捧着手机一个人乐个不停，顺口问了一句，这才知道了这个嘴巴挺厉害的新人。他原先的微博关注不过经纪人加二三好友，突然fo了一个项杨，还掀起了围观群众的好一番猜想，后来cp粉们推算益阳年表也总爱从这儿开始。但段亦必须得说，他那时候还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纯粹觉得有趣才关注的项杨，何况那个拽得不行的新人甚至连回fo都没回呢。
　　不过，或许这个世界的规律就是如此。缺乏一个认识的契机，即便是擦身而过一千遍也没什么印象，一旦认识了就会感觉走到哪儿都是这个人的身影。横跨各个时代的电视剧、综艺节目、娱乐圈新闻、耳机衣服牙膏零食各种代言……段亦坐在后座看着飞驰而过的公交车，车身上的项杨捏着瓶饮料笑得一脸灿烂，小虎牙透着一点儿傻气。回想这一段时间，他不由得开始反思，究竟是项杨出现频率的确高得异常还是自己对他有些隐约的上心。
　　思考了一路，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两方面都有。
　　项杨的脸的确是他喜欢的类型，性格也不讨厌。项杨的公司也的确是压榨得有些过头。不过这个圈子就是如此浮躁，难得捧出来这么一个，要人家公司把送上门的钱往外推也是有些艰难。段亦只是在想，自己的工作室是不是有必要收点新人。
　　这一年的某知名电影奖，项杨出人意料捧回了最佳新人的奖杯，一扫大众心目中的花瓶形象。当然还是免不了有人酸肯定是公司塞钱了云云，被欢欣鼓舞的群众通通无视了。颁奖礼的时候，段亦坐在前排，看台上的年轻人一副放空的表情，怀疑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忍不住有点想笑。相较之下，对于自己没拿到奖的事情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也不是没拿过，最后得奖的是位多年不走运的知名演员，获奖感言非常动人，他也同大家一起微笑鼓掌，觉得这样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皆大欢喜。
　　颁奖礼结束后的晚宴，段亦先是被剧组拉去庆祝了好一会儿，虽然没拿到影帝，但是收了影后和最佳导演，以及其他一些奖项，算是当晚最大赢家。女主演非要拉着他喝酒，又是安慰又是聊八卦，腻了好一会儿，还有意无意往他手臂上贴，完全是在剧组时的风格。段亦本以为电影杀青这事就能了，现在不禁有些头疼，最终还是尽量绅士地摆脱了这位女士。
　　他揉揉眉心，从一旁侍者的托盘上拿了杯酒，又打发了几个凑上来搭讪的陌生人，空下来之后不自觉地就开始在会场中搜索某个身影。那人此时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人谈话，脸红红的似乎有些上头，过了会儿突然转头往这边看过来。段亦没有移开视线。片刻，项杨居然主动朝他走来。
　　然而在他面前站定了却又好长时间没有说话，果然是喝多了，段亦想，无奈担负起了先开口的任务：“恭喜了，最佳新人。”
　　得到的回答却是风马牛不相及：“我觉得程天这次的作品没有你好。”
　　这是在为他抱不平吗？即使是喝醉了，这种话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还真是麻烦的小孩啊，幸好旁边人不多。
　　“他这次也是实至名归，不过谢谢你的肯定……你喝了很多？”
　　“一点点吧。”项杨笑，小虎牙又漏了出来，“因为人很多。”
　　比起之前在电视剧，在各种新闻和广告上看到的项杨，面前的这一个显然更生动，也……更有魔力。连那颗虎牙也不再显得稚气，而是令人心动的标志。段亦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也喝得有点多，但一句话在心里酝酿了半天，还是说了出来：“跳槽来我这边，怎么样？”
　　项杨睁大了眼睛，片刻之后笑起来：“我怎么觉得你醉得比我还厉害啊。”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喝醉了……喝醉了的人没有感受到他内心的吐槽，而是抛出了一个更厉害的炸弹来回应段亦的那一颗：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段亦觉得心跳有些过速，话也不由自主就脱口而出：“如果我说是呢？”
　　这句话说完，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在这样有些奇怪的气氛中站了半天，就在段亦支撑不住准备打个哈哈混过去的时候，项杨突然抬头说了一句话。
　　他说——
　　那，要不要先来做做看？

　　他的脸好像比之前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