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钟》桑夏寄生

1、第 1 章

　　城西的废庙总是时不时传出些奇怪的传闻。起初是城里的小乞丐，在庙里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竟然头发全没了。丐帮的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的非说小乞丐是想要去少林寺，小乞丐哭得泪眼汪汪抓着棒子摸着自个儿溜光的头坐在河边吸鼻子，最后还是路过的小和尚给了颗糖才止住了眼泪。
　　再然后是路过的旅人，城里客栈恰好住满，他便只身前往废庙里去。离开的时候因着他的斗笠大家伙儿也没瞧见头发是不是和小乞丐般没了，只听见他一边吃吃笑着一边像是中了魔似的念叨着什么“这便一定是狐嫁娘做的”“嘿嘿嘿待我归来我就娶你嘿嘿”。
　　还有些人说什么明明庙里没有人影，却能听见些像是在交谈的声音。
　　还听说有些爱热闹的伙夫兴致勃勃去了，半夜哭着喊着从庙里冲出来说是什么要被压死了被关起来了什么的胡话。
　　也有城南那家寺庙里的和尚双手合了一本正经反驳，“好歹曾是佛祖在的地方，能有什么妖魔鬼怪，这些子话定是哪个江湖术士唬人的。”丝毫不顾对面道观的小道士黑了面。

　　话说这天，打西边来了个和尚。衣衫灰尘仆仆的，只有眉目中的禅意让人不敢轻视了他。
　　城南那家寺庙派了小和尚来请这位师傅，却被客客气气回绝了，只问住城西的大娘要了两个馒头，就拎着行李坦然在城西的废庙里住了下来。
　　小和尚趾高气昂回来了，还不忘在庙门口大声说话，“我们这明净大师可不怕那些个江湖术士的谣言，呵”说罢偷偷瞄了眼对门在扫地的小道士，见他动作顿了顿后才得意洋洋进了门去。
　　再说这明净大师，寻了间厢房稍作清扫便开始打坐念经。
　　隔日，城西大娘听着佛钟声和住隔壁几十年交情的姐妹一同候在河边，佯装是洗衣其实是想瞧瞧昨日那大师今儿个会怎样。
　　不一会儿那明净大师果然来了，面色如常，换了一身纳衣，还比昨日那舟车劳顿的模样看起来俊俏了好几分。
　　见到两人时放下手中端着的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木盆，道了声“阿弥陀佛，二位居士可知是哪位居士送来的衣物和物件？贫僧好前去谢谢那位师傅”。
　　大娘和小姐妹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块儿摇了摇头。明净大师也不再问，又道了声“阿弥陀佛”便开始洗起了穿了好些日子的僧衣。
　　城里又开始传起传言说，城西废庙里头的妖怪被明净大师吓跑了。

　　第三日，淅淅沥沥的小雨敲着窗叫醒了明净大师。明净大师看了看昨夜还在床侧好好放着的换下来僧衣，如今正晒在院子里头被小雨一遍遍洗唰。
　　第四日，换下来的僧衣又被好好晒在了院子里头，而昨日被淋了个透彻的僧衣不知怎的干了，还被叠好了放在床头。哦，边上还放了碗白米粥和几个馒头。
　　第五日，醒来时要更换的衣衫在床边，和昨日一样的白米粥还有馒头。甚至屋里角落都干净得发亮，院子里头的杂草都被拔得干干净净。明净大师若有所思看了眼大殿里格外干净的佛钟，咬了口馒头。
　　因为留了个心眼，到了夜里，明净大师佯装是太累了裹着衣衫也不去洗漱便睡了。
　　月儿慢慢爬得很高的时候，有什么人悄悄推开了厢门进来了，明净大师正欲起身，又听见一个脚步声跟在后头，声音小小的却是命令的。“喂，小田鼠，你脚步轻些！待会儿要是不小心吵醒了明净大师怎么办！”
　　明净大师只好悄悄眯了眼去瞧，今晚月色极好，从窗外打进来还是银白色的光。而月光下，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娃娃端着白粥和馒头走在前边，一个看起来十五六岁的少年鼓着圆圆的脸蹑手蹑脚跟在后头。
　　前头的小娃娃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小声回道：“阿钟你真是越发奇怪了，从前倒还有趣，一同吓唬吓唬别人，怎么这如今倒像乳娘一样。”
　　少年转了转圆圆的眼珠子，一面用法术将屋内整理了一番，一面回应道：“小田鼠你总得问这么多，也不怕以后嫁不出去。”
　　小娃娃轻手轻脚把粥放在床头边，然后扑上少年身上揪着少年的领子恶狠狠说道：“都和你说过多少遍了！小爷我是公的！不会嫁人的！”但因着身子娇小，一副小孩儿的样子，凶恶是少了七成，只是像是撒娇的模样。
　　少年慌忙捂了小娃娃的嘴，瞪大了眼：“小田鼠你小声点儿！”边往床这边瞧，确认床上没有动静才抱起小娃娃出了屋子。
　　明净大师闭上了眼睛，听着窗下的虫声，还有时不时三两句小娃娃和少年的斗嘴。

　　第六日，明净大师难得的起晚了些，日头都爬上了三竿。去河边洗漱时正好与往回走的城西的大娘打了个照面，大娘仍旧是乐呵呵打招呼，倒是明净大师似是因着偷懒羞愧得红了耳尖。
　　好好清醒了之后，明净大师直接来了大殿，在和周身落满灰的其他物什不同的干干净净的佛钟面前站定。
　　好好地做了个佛礼，道了句“阿弥陀佛”作开场，然后便盘腿坐下来念了本经书。最后施施然站了起来，“小僧今日又要启程，在此叨扰了几日，多谢照拂。”
　　话音刚落，佛钟便变作了昨日夜里见过的少年，像是还未睡醒的模样，发冠歪斜，衣衫是胡乱穿好的样子，神色惺忪却倒竖起眉：“你这和尚就不能留在庙中吗！我都那样待你了！你敢说我待你不好！”
　　明净大师仍是一派悠然的样子，开口说道：“贫僧此次外行，是要寻个人，已在此驻留多日，是时候告辞了。”
　　少年仍把眉头紧紧拧着，眼睛也瞪得圆了几分，口气中满是蛮横：“我不管！我就要将你留在这儿！你信不信我用法术让你没法子走出这道门！”说罢便是要捻诀的样子。
　　明净大师微微一笑：“贫僧若想走，你又怎能留我。”说罢便往外走。
　　捻完诀的少年看着明净大师往外走的步子顿都没有顿一下，急了，想要追上去却发现自个儿竟然没法动一下。霎时间红了眼眶，不管不顾冲着背影吼：“臭和尚！还说你会再认出我！枉费小爷等你转世苦苦等了这百来年！臭和尚你再走一步！”
　　明净大师停了步子转过身来，表情似笑非笑：“苦苦等着？不是每日和那田鼠嬉笑么，往日我怎么同你说的，莫要吓唬人，若是惹了厉害人物你怎么办？”
　　少年下意识回嘴：“若有人来我就变回钟，谁还能拿我……臭和尚你分明还记着啊！”
　　明净大师一步一步往回走，眉眼间哪还有什么出家人的自持和禅意，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竟有几分骇人：“苦苦在桥边等了几十年，结果没等到人，却是等来我道行高我好些的师兄告诉我原来你是个精怪，压根不会入轮回。”
　　少年撇了撇嘴不说话，眼神躲闪唯独不敢看正在逼近的来人。明净大师已走到跟前，捏起了少年下巴，眼神很是凶狠：“我未饮那孟婆汤，便是等着今日来找你算算要怎么赔偿我，竟骗了我整个余生。”
　　少年扑闪扑闪眼睛，眼底精亮闪着水光：“我，我不敢告诉你嘛。而且明明每日我都待你很好，也未曾亏待过你。就连…就连……就连那个也是你……你，你……”说着说着像是十分委屈泪珠子就啪嗒啪嗒往下坠。
　　明净大师依旧冷着脸，像是要等他说完。少年咬咬牙，“连欢好之事也是你这臭和尚占小爷的便宜你要我偿你些什么！”一双圆眼通红通红的，眼角的泪珠也依旧不听话往下掉。
　　明净大师勾唇笑起，朝着眼前人抿在一块儿的唇瓣狠狠压了下去，“就找你再偿还一次，我的余生。”

　　几日后，城西的小和尚得意洋洋找到对门的小道士：“嘿，驱了城西废庙里的妖魔的明净大师可是要留在城里了。从此你们这些江湖骗子可不好过了哼~”
　　小道士眯起眼，伸手一把扯过小和尚低头就亲了下去，再稍稍抬头盯着小和尚明显还在发愣的脸，缓缓挑起嘴角露出个笑：“小和尚你再吵一句，我就再亲一下。”说罢放开了怀里的人，继续扫地。
　　小和尚捂着已经红到脖子的脸，后知后觉嚎了一声又立马捂住嘴跌跌撞撞跑了回去。
　　小道士轻轻吐出口气，抚了抚还在狂跳的胸口，抬眼正好对上门外传说中十分厉害的明净大师的目光。
　　明净大师身后跟着个少年，也不知是什么人，眉眼笑得弯弯好不机灵的模样。
　　一时有点慌乱的小道士别开了眼，倒是明净大师道了句“阿弥陀佛”后领着少年就走了。
　　小道士看看对面小跑着不断撞上人或者柱子的小和尚，再看了眼格外晴好的天气，今日城中，嗯，一切如常。

作者有话说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