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姹紫嫣红》皮诺陶

4、隔红墙

　　已经入夜了，沈青鱼左手捏着酸痛的右胳膊跨出了书院大门。余光一扫，那灯笼落了一地的光，靠墙处立着个气鼓鼓的人。沈青鱼不自觉嘴角一动，鼻息轻哼了一声，扯开步子再仰头准备走开。才刚走两步，本就酸胀的手腕却一把被对方拽住了。虽疼得沈青鱼皱眉，但心里头却是喜欢的。在他们还年幼时，沈青鱼最喜欢瞧杨子钗气急败坏的模样。

　　“怎么？大家都走了，你还在这儿干嘛？”沈青鱼明知故问，她手上用力想挣开杨子钗的牵制，不料她越是拗，杨子钗就拽得越紧。两人都犯倔，不说话暗自卯足了力气，好几番拉扯最终还是僵持。这回沈青鱼可有些恼了，一偏头便瞪住了杨子钗，刚好那人也正怒目而视，四眼相交又各自燃起了心头的恼怒。

　　“我不会再信你了。”杨子钗语气愤愤，“说谎精。”

　　“矮冬瓜。”沈青鱼也不甘示弱，龇牙咧嘴挤出这三个字来。这还是杨子钗头一次说不会再信她，从前也就是骂她几句而已。这几天还很寒，应该是她真被冻着了，再说书院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一定是臊着她了。这次做过分了？沈青鱼嘴上不肯软，心里头却灭了气焰。确实，杨子钗的手特别凉，就像镣铐一样钳着自己的手，“对……”

　　叮叮叮。沈青鱼的抱歉还未说出口，那阵铃音却引开了杨子钗的注意。抓着沈青鱼的那只手略微松了些，再随着一声人倒地时发出的闷响，杨子钗蓦地甩开沈青鱼的手，待那青衣小怪物回过神望去时，对方已经跑到对面的红墙下了。

　　“怎么了？”要说这丫头再精灵古怪，犯起迷糊来也就只是个傻孩子而已。她跟上前去再抬头望，“是不是有人摔倒了？”

　　“嗯，可能是我认识的人。”杨子钗当然不会忘了那铃铛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会儿再扯了沈青鱼一把，“你蹲着，我爬过去看看。”瞧杨子钗慌张的模样，沈青鱼想也没想便弯了腰。接着只感觉右肩又沉又疼，沈青鱼咬紧牙关再望上一耸，硬是把那个矮冬瓜给垫了上去。

　　“能，能过去了吗？”沈青鱼闷声问。

　　“还差一点。”杨子钗双手攀住了冰凉的瓦片，身体随下方的撑力往上，两只腿也不住地蹬着。感觉下头的人又猛地一用力，杨子钗腹部一提还真就翻了过去。沈青鱼只听见“咚”的一声，一颗心都悬了起来，“我没事儿！”直到墙那头的人喊话，青衣小怪物才松了口气。

　　之后便没了动静，沈青鱼一个人是翻不过去的，于是只能在墙外仰头望，“怎么样了？是你认识的人吗？”

　　顾焉红全身都失去了知觉，眼前也是灰茫茫一片。但模糊中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对方的力气并不大，但衣物摩擦之际竟然生出些暖来。顾焉红遵循本能抱紧了那个小小的身子，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但她什么也听不清楚。

　　杨子钗都被吓傻了，只能紧紧抱着怀里冰透了的人。过了好一阵她才听清沈青鱼在喊她的名字，“啊，是！你先回去吧！”于是她傻乎乎地又回喊了一声。

　　沈青鱼撅了唇，本就不知道里头是啥状况，但如果是杨子钗认识的人应该没什么危险，“那，那我走了！”再想想，杨子钗应该不会生她气了，毕竟自己帮她翻过去了，那句别扭兮兮的对不起也不用说了呗？沈青鱼低头浅笑，两个浅浅的酒窝煞是可爱。忽然，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转身朝书院跑去。

　　听见屋外有动静，顾花瑕一拢外衣再提起灯笼，推门转过小弄堂来到后院，“谁？”她厉声问道，也加快步伐往前去了。借着光亮才看清来人，原来是秦芳婉的丫头正抱着红儿，那娃娃抬头盯着自己，双眼中满是无措。

　　这眼神，顾花瑕从前也看到过。那是真正惜花的人才有的眼神，有疑惑亦有焦急，那种无可奈何顾花瑕可明白透了。也许是这孩子太像她娘，特别是那双极容易留情的眼睛，顾花瑕的态度变得更为冰冷了。

　　“怎么回事？顾焉红，这点功都做不得了？自己站起来，跟我回屋。”顾花瑕甚至都没蹲下来，她站姿亭亭，只是斜睨着那窝在杨子钗怀中的羸弱身子，“还未开就要败了？我可没你这样的徒弟。”

　　“……红儿，红儿知错。”顾焉红的意识再模糊，师傅的声音她却听得最为真切。于是她颤抖着用力剥离了那位好心人的怀抱，虽极为勉强却还是慢慢站了起来。杨子钗根本是什么都不敢说，她从未见过像顾焉红那样凶的人，于是她只是呆愣着看顾焉红伸手去拿灯笼。

　　之后三人间便再无对话，顾焉红缓缓朝后门走去，之后打开了门再用灯笼照亮了台阶，这是在对杨子钗说她该离开了。杨子钗只能顺着光亮走，跨出门时再望了一眼那朵花儿，这次她觉得她像雪花，在灯笼的光芒中随时会融化的雪花。直到那扇木门将杨子钗关到门外，任她多想张望，却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

　　走下台阶，余光捕捉到一丝光亮，杨子钗偏了头。红墙下斜倚着一盏灯笼，想想应是那小说谎精从书院拿来留在这儿的。现在去追应该还能跟她一起回家，杨子钗跑过去拿起灯笼便朝巷弄外跑。

　　不过最终她并未追到。第二日刚进书院又听见那小怪物神采飞扬地说胡话，她说昨晚回家时，家里面来了个阴阳怪气的男人，还是宫里来的。杨子钗当然也没再为被罚站的事跟她斤斤计较，她一整天都没精神，老是拖着下巴望窗外。

　　人与人啊，往往就逃不过“在意”二字。
　　缘起便生孽，孽尽又是否可得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