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情缘》琥珀之光

31、第三十一话

　　柏其睿气的牙根作痒，眼看安奕然跑进雨里消失不见，愣是较劲似的坐着不动，最后要了劣质的罐装酒，喝了几口总算定下来，心里就开始寻思这茬儿究竟错在哪儿。

　　老板陪着小心伺候，慢慢的给他分析：“我说大少，您这是好处用错地儿了。小炮仗别的都行，倔脾气全在一点儿上。”

　　柏其睿又闷一口：“怎么说？”

　　老板一五一十的解释：“小炮仗他妈，哎，也是造孽，小时候跟人跑了，后来一圈儿的碎嘴婆娘就说他妈不守妇道，人尽可夫，给钱就行，小孩子随大人，嘴里没个轻重，连带着小炮仗也给骂进去。”

　　柏其睿眼神一暗，总算知道毛病在哪儿，怕是小时候落下的病根，自个儿刚才那话听着就是花钱买乐子，怕是戳到了自尊心，旁人骂过的话全都活过来，硬是给小杂毛扇出点儿火来。

　　老板还跟着掺和：“说他什么都好，这直接给钱的事儿，一提就炸，小炮仗跟这儿干活儿就一句话，有手有脚，干多少拿多少，不该他的不要，该是他的护的比谁都严实。”

　　柏其睿白酒上头，居然开始嘿嘿的笑，心底里透出爽快，情情爱爱就该直白露骨，猜测暧昧的年纪早已过去，现在他要的是真枪实弹，要的是痛快的拒绝，斩钉截铁的回应。

　　安奕然拿着冷兵器，自己也想原始人，肉搏、撕咬直到分出胜负，爱情原本就是战争，不论输赢，只求跌宕。

　　“老板有心了。”

　　柏其睿脸上放晴，一脚踩在水里走的轻松自在，桌上的钞票不多不少，刚才那点儿铜臭总算收的七七八八，沉寂多年的欲望轰然暴起，期待一场永不落幕的游戏。

　　安奕然心里倒是认真起来，别人不把自个儿当回事儿，他就越要开花结果叫人好看，一腔心思全都放在甜点学习上，突飞猛进算不上，日有所长倒是看得出，基本的曲奇薄脆做的倍儿熟，主厨们看在眼里，心里跟着乐呵呵。

　　周一主厨例会，叶文瀚风尘仆仆愣是没有缺席，交代完工作事项之后又敲了高脚杯，笑眯眯的宣布：“下个周就是帮厨初级考核，所有新晋帮厨都需要参加，成绩出色可以获得晋升机会，小伙子们抓紧时间，好好准备。”

　　谢楠闻言一脸兴奋，凑着头问安奕然：“安安，有信心么？”

　　安奕然扭头就乐：“师傅我看您平时与世无争的，这会儿怎么又野心勃勃了。”话间比了个剪刀手，拍着胸脯喊：“就冲您这劲儿，我也不能给您丢人呐！”

　　谢楠听的一脸舒坦，支支吾吾的问：“要是你想，我可以，我可以下班之后陪你做点儿练习，你知道毕竟是考核。”声音越往后越小，最后脸都埋进衣领里，带着可疑的红。

　　叶文瀚跟个橡皮糖一样黏过来，听着谢楠图谋不轨，立马挡在安奕然跟前，圈着手问：“楠哥，你这是骚扰下属啊？”

　　谢楠唬的一愣，抬头就回：“我这是关心徒弟！”

　　叶文瀚一把捏住安奕然的脖根儿，揽在跟前笑：“楠哥整天忙活儿没时间，我一闲差看着心里惭愧，这么着，你徒弟考核就我给辅导，互帮互助嘛，不用谢。”话没说完就把人朝外带，一路藏得严严实实。

　　谢楠满腔愤慨，急赤白脸的干跺脚。

　　安奕然走的跌跌撞撞，挣扎着喊：“我说大人你要干嘛，这是上班时间，你这样儿的才算骚扰下属，要，要浸猪笼的！”话没说完忽然撞在叶文瀚背上，监控的死角里只有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烈。

　　叶文瀚转身撑在墙上，凑着脑袋闻过去，嘴里全是细细的笑。

　　安奕然缩着脑袋不说话，感官里头全是跟叶文瀚有关的要素，胡茬，皮衣，黄油的香气以及混着烟草味的热度，像是夏威夷的海浪席卷全身，起伏的最高点忽然引爆了所有情绪，胆量也前所未有的大。

　　叶文瀚无赖似的侧过脸颊，恬不知耻的要求：“香一个。”

　　安奕然猛然凑上去，像是带着无限勇气的炮弹，连人带心一起扑进叶文瀚的怀抱，气喘吁吁的嘬一口：“我们这样是要被浸猪笼的！不知廉耻！”

　　叶文瀚老神在在的笑：“所以，喜欢么？”

　　安奕然已经无法思考，高浓度的情绪像是麻醉剂，带来眩晕的幻觉，最后竟然一头撞在叶文瀚胸膛上，拔腿跑下楼去，蹦跶的步子像是鼓点，带点儿喜庆的味道。

　　叶文瀚回过神来，一把摸在脸颊，余温还在，心里却已经开始思念。

　　初级考核的题目很简单，每人一款甜品而已，评委上到总裁，下到保安，阵容空前豪华，作品全部打乱，不记姓名，评委试吃之后一一打分，前三名顺利晋级，成为主厨候选，更有机会交换学习。

　　小帮厨们个个信心满满，黏在流理台上你追我赶。

　　安奕然还是乐颠颠，心里清楚自个儿的斤两，努力了就算无憾，也不强求结果，仍然跟着谢楠打下手，铺油纸，打黄油，空闲下来就琢磨自个儿的配方，看起来一副不争世事的样儿。

　　叶文瀚到底不放心，下了班就往后厨蹿，倚在门上朝里看，半天才笑：“跟这儿用功呢？”

　　安奕然早就听见声音，心里七上八下的总算盼到外头人开口，嘴边就扯出点儿笑，颠颠儿的举了纸笔回：“我在改方子！”

　　叶文瀚凑过去瞄一眼，摸着下巴道：“要做什么？”

　　安奕然忽然伏在桌上捂住笔记，恼道：“不准看，考核用的方子，提前给你知道那不就是作弊么！”

　　叶文瀚不强求，眼看安奕然趴在自个儿跟前，屁股撅的有模有样，心里就开始冒邪火，一手揽在安奕然腰上，有意无意的磨。

　　安奕然觉得后头戳着根枪，立马矮身溜出去，指着鼻子骂：“造反呐！随时随地的，真是，真是，真是！”话到最后竟然气结，语无伦次的喊不出来。

　　叶文瀚怅然若失的笑：“真是什么？真是要浸猪笼么？”

　　安奕然闻言猛然点头，半晌又觉得没趣，推着叶文瀚就往外头赶：“走走走，别跟这儿搅和，我还得琢磨，少来烦我！”

　　叶文瀚感慨这待遇差距真是一落千丈，前几天在游乐园里还说要献身回报，这会儿自个儿连个甜点都比不上，也是转折太快，令人心碎，想到这儿就换上正经表情，回头问：“甜甜圈知道么？”

　　安奕然力气一顿，立马应道：“知道！好吃！”

　　叶文瀚挑着眉毛转过身来，一脸的心机城府，凑在安奕然耳边儿问：“怎么样，还要我走么？”

　　安奕然跟个猴精一样窜上来给人捏肩捶腿，笑眯眯的拉住：“刚才那是闹着玩儿，大人您坐，有什么事儿你慢慢讲。”

　　叶文瀚就喜欢看他这点儿不得章法的讨好样儿，逗在心里直痒痒，撩了半天总算满足，这才卷了袖子一点一点的教：“甜甜圈在北美比较流行，也是口味偏重的甜点，我个人不是很喜欢，但是作为甜点主厨，这算是必学的经典款，记好了。”

　　安奕然凑在旁边，小笔头龙飞凤舞。

　　叶文瀚拿了冷冻黄油切成块，就着手劲儿慢慢的搓成碎屑，这一步全靠厨师手劲儿，也有拿搅拌机代替的，叶文瀚却说不够诚意，血肉温度乃至厨师的心意都在手中体现，这是赋予灵魂的步骤。

　　安奕然抓耳挠腮的想要试，低眉顺眼的问：“我能试试么，大人。”

　　叶文瀚知道这小野猫耐不住，一把拉住按进不锈钢盆里，手指交握着回：“可以，当然可以，不过这事儿得亲自教，不好言传，只能意会。”话没说完手就开始不老实，揉着安奕然的小爪儿肆无忌惮的抚摸揉搓，带着一本正经的故意。

　　安奕然倒是认认真真，任由叶文瀚捉着双手捏碎黄油碎块。

　　冷冻后的黄油冰凉僵硬，双手的温度暖而柔和，面粉的粗粝综合了所有触感，揉捏的过程漫长而遥远，从洪荒之初直到世界尽头，混合物逐渐软化成型，仿佛淡黄色的花苞。

　　叶文瀚抽出手来问：“感觉怎么样？”

　　安奕然一脸困惑：“一般都是黄油软化或者融化，这样直接跟面团揉在一起，我不明白，费了这么些力气，也没看出究竟有啥大用。”话间揉着手腕憋起嘴来：“感觉要断了。”

　　叶文瀚拉过安奕然，轻轻的替他揉：“这样做出来的饼皮叫做酥皮，高温之后就能膨胀，就跟你这脸儿一样，软和，带点儿弹。”话间伸手去捏，一脸的不亦乐乎。

　　安奕然卯起劲来对付黄油酥皮，任由叶文瀚上下其手，半天头上就出了一层薄汗，嘴里倒是带着笑：“这个得用巧劲儿，使大力气没准儿出不来这么漂亮的活儿，我再琢磨琢磨。”

　　叶文瀚知道他上心，也就不闹，开了料理酒柜勉强找到了朗姆跟黄糖，调好了慢慢的喝，眼里全是小野猫专注的样子，混在酒精里头令人着迷，半晌忽然开口：“记不记得那天在游乐园里说过什么吗？”

　　安奕然终于揉出个像样的面团，视若珍宝一样的看了半天，闻言扭头道：“什么？没说什么啊，我那时候脑子抽抽，胡说八道的大人您别介意。”

　　叶文瀚一听就黑了脸，一把揽过安奕然的小腰钳住，又问：“问我要不要上你，你这管撩不管睡的，我觉得很不负责任。”

　　安奕然脸上冒火，挣扎道：“浸猪笼！再这样就浸猪笼！”

　　叶文瀚看他支支吾吾跟个铁板上的小老鼠一样，心里就乐的慌，终于回归正题：“行了，逗你玩儿的，我记得你说过以后的梦想，有个流动餐车，卖点心，诸如此类。”

　　安奕然把面团送进冷柜松弛发酵，支着下巴喃喃：“可是也只能想想，多难呐，而且大家都说这种梦还是趁早丢掉的好，累还不切实际。”

　　叶文瀚卷了杂志拍在安奕然脑门儿上，佯装训斥：“胡说，梦想这种事情就是个目标，好好的拆解分析，一步步的往前走，总能到达。”话间招手，又道：“过来，教你个法子。”

　　安奕然喜上眉梢，扑过来问：“什么法子？”

　　叶文瀚开了记号笔在白板上写写划划：“反推。”话间画出个甜点店，耐心的教：“开店需要什么？钱？技术？”

　　安奕然琢磨片刻，点头道：“都要。”

　　叶文瀚笑着写下两个要素，又往前画箭头：“怎么才能有技术？具体一点儿，怎么才能有甜点制作技术？”

　　安奕然眼里冒光，举着手喊：“跟着大人好好学！”

　　叶文瀚看他蹬鼻子上脸，雀跃又干净，像是新剥的莲子，心里立马充满了守护者的感动，以自己的能力帮助他成长，给予他呵护，并非粗暴的提供金钱或者力量，而是告诉他通往梦想的路，他是光耀的灯塔，永远指引着迷途的船。

　　“跟我学可得收费，米其林三星厨师，这市里找不出第二个。”

　　安奕然带着笑哄：“您算我便宜点儿，我看看能不能分期付款。”话间拿出本子，把刚才的所有全都记录下来，带着虔诚的尊重。

　　叶文瀚心里一片柔软，忽然矮下身来望进安奕然眼里，叹息道：“可是，我眼前的安安，小炮仗，这世界上都找不出第二个，能够教你，我很荣幸。”语气里忽然带上了严肃的庄重，像是梵蒂冈广场的风，带着教皇的祝福。

　　安奕然脑袋眩晕，甜蜜的浪潮没过头顶，窒息也带着弥漫的笑意，他抓起记号笔郑重的写下另外的目标，羞涩问：“这个目标要怎么反推？”

　　画板上的笔记稚嫩又认真，写的是：跟叶文瀚永远在一起。

　　叶文瀚久经风月，哄人的把戏多不胜数，今天遇到这茬儿居然有点恍惚，像是被人撩了一样，心里知道这是小野猫真情流露，不带任何添加剂，偏生甜的人发醉，不由拿了记号笔随手扔掉。

　　安奕然看他渐渐凑近，心里紧张到无以复加，却壮着胆子等在原地。

　　叶文瀚的嘴角碰在安奕然的额头，像是承诺又像启发，许久的停留之后才吐出了温柔的话：“这样，就能跟我在一起。”

　　安奕然虚脱一样的跌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直，喘息不断，最后一把拉过帆布小包，逃命似的出了后厨，眼看步子就要跨入黑暗却又忽然转回来扒在门框上，一本正经的喊：“大人，我，我明天要请病假！”

　　叶文瀚皱起眉来：“怎么了？”

　　安奕然比了个拉弓射箭的姿势，红着脸道：“被丘比特射中了，头疼脑热，不能靠近感染源。”

　　叶文瀚也不逼他，老神在在的点头：“还学不学了，甜甜圈开了个头。”

　　安奕然拉着眼皮吐个舌头，头也不回的窜进外头的人流里，像是不起眼的沙丁鱼，快活的涌进了大海。

　　叶文瀚满腔的柔软心思，生命像是进入了全新的阶段，患得患失却又充满甜蜜，开始幻想以后的生活，开始规划，开始憧憬，不再像以前一样挥霍，虚度，毫无目标，他是为爱而活的人，滋养他的从来不是金钱，物质，而是高浓度的情感。

　　安奕然像是宝贵的矿藏，带着最为原始的感情力量。

　　叶文瀚像是入港的船，一心一意的懒在平静的风里。

　　冷清的声音忽然打破静谧，冰锥一样刺进后厨，带着果不其然的恶意。

　　“勾三搭四，前脚跟其睿掰扯不清，现在又跟你模模糊糊，我当他真是从小孤苦，现在看起来，钓男人的本事也没少学。”

　　叶文瀚原本心里春暖花开，听到这里就跟见到毒蛇一样，转头砸了杯子，笑着回：“我说你四年西方文学史，就研究出这么个水平？钓男人，我说你说话越来越糙，跟个没见识的一样。”

　　宋晚眠摸在脸颊，沾了朗姆酒送进嘴里，慢条斯理的问：“生什么气，有底的话还生气？”

　　叶文瀚不理不睬，视若无物一般出了后厨，擦肩而过的瞬间就听宋晚眠嘶嘶吐信：“其睿跟你一样，条件都是万里挑一，现在看着同一块肉，即便最后给你吃到，肯定也不新鲜了。”

　　“况且，谁手段高，谁吃得到，那还都是两说。”

　　叶文瀚僵在原地，柏其睿那点儿心思他早就知道，他们这样的富家公子，经手的人多了，越发喜欢这种带泥土味儿的野草，可是叶文瀚想的是让他在原野里生根发芽，开出自己想要的花，柏其睿却不在乎，挖出来养到温室里才是终极目的。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手。

　　宋晚眠并没有实质性的目的，他要的不过是恶心，是尴尬，阎王好躲因为不过断头一刀，可是小鬼没完没了的纠缠才会把人消耗干净，眼看叶文瀚呼吸急促，脸色发沉，心里就涌上快意，恶意无需对象，随处发泄而已。

　　叶文瀚猛然转身，一手砸在宋晚眠脸颊边的墙壁，扯着嘴笑：“再说一句试试？”

　　宋晚眠冷汗下来了，肚子上冰凉尖锐的触感让他胆战心惊。

　　那是一柄瑞士军刀，叶文瀚从不离身，久远的中学时代，叶文瀚人前花花公子，玉面暖男，人后打架滋事也没落下，这些年修身养性总算揭过去，可是到了临了，骨子里头还是一样的血，爪子都没变过。

　　叶文瀚等了半天，收了军刀拍在宋晚眠的肩膀：“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