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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话 ...

  •   叶文瀚骨子里闲云野鹤,进得了四季酒店,也咽的下街边排挡,而且更倾向于后者,市井气里总是透着最原始的生命力,带着点儿韧。

      有手艺的厨子讲个脾气,数量说一不二,时间挑三拣四,不为赚钱,倒像是山里的老僧,进了尘世结一段缘法。

      叶文瀚算是慧根深重,佛光印在眼睛里,总能找到僻静处的好物。

      市二院后头有条巷子,迎来送往的都是病患,街头的寿衣店挂着花圈,里头就带出点儿轮回宿命的意思。

      安奕然站在风里头,挠着脑袋往亮处站,一脸敬畏的挣扎:“我说大人,咱们能换个点儿么,我这身子骨弱,阳火本来就不旺,跟这儿待着非得憋出个好歹来。”

      叶文瀚一把捞住安奕然圈在怀里,一口烟气全都喷在小东西耳朵边上,哈哈的笑:“我阳气重,度点儿给你。”话间推着安奕然朝里走,胸口一点温度全都黏在安奕然后心上,像是柔韧的光。

      安奕然脸上红潮来的快也去得快,瘪着嘴争辩:“我又不是狐狸精,要你的阳气做什么!”

      叶文瀚一个脑瓜镚儿敲在安奕然脑袋上,替他理好衣服就往身边的小门脸里送,换了神色压低声音道:“不要妄言,鱼叔最忌讳这些鬼神说法。”

      安奕然唬的愣头愣脑,左右来回的看,脑门儿上一溜儿布帘垂在灯光外头,写满了和风的文字,柜台转个弯直接横在门口成了桌子,两张橡木椅子蹲在灯笼底下,黏着日本的影子。

      老板扎着青花头巾,站在柜台后头望着风铃。

      叶文瀚鞠了个躬,抖了皮衣坐上椅子:“鱼叔,清酒来一瓶。”话间掏了烟盒,眼看老板瞪了过来,又给扔到锅灶底下,笑道:“给您添个火儿。”

      安奕然嗅出点儿遗世独立的味儿,立马跟旁边坐的端端正正。

      叶文瀚挑了樱花酒器,端了碟子送进嘴里,心满意足的叹:“鱼叔在这巷子里头呆了二十多年,就那么几道菜,坚持到现在,味儿是炉火纯青,都在心里头。”

      安奕然吞着口水问:“鱼叔是日本人么?”

      叶文瀚心里一把铜算盘,就等安奕然拨这第一颗算珠,眼看鱼苗上钩,立马挑杆收线,凑在安奕然耳根边上轻轻的回:“不是。”

      鱼叔知道老戏码又要翻陈出新,叹着气回:“刚到的乌鱼子,给你烤一片。”

      叶文瀚斜着眼睛笑,心思却在安奕然身上打转,一肚子风花雪月借着酒劲儿瞬间决堤,跟着喘道:“鱼叔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个日本女人,爱的深了,东北的糙劲儿都成了这寿司里的醋,软绵绵的带着甜。”

      安奕然瞪着眼睛唏嘘不已,捏了鲜虾饭团咬一口,立马捧着大脸嚎:“好吃!就跟舌尖上的中国那样儿,我们运气好,碰上了罕见稀有的食材!”

      鱼叔听他讲话颠三倒四,感情倒是纯粹直白,心里跟着乐,又切了上好的金枪鱼腩递过去,好心的劝:“别听叶小子胡吹,我这儿就是个宵夜店,哪里来的弯弯绕绕,演电视呢。”

      叶文瀚眼看戏没唱完就给拆了台,心里也不计较,以前看上猎物,总喜欢带着来吃各路罕见的东西,再编上一段儿老板的中日恋曲,往后水到渠成吃干抹净,可是跟安奕然这儿忽然就提不起劲。

      不是懒,只是不想用上龌龊的手段。

      花好月圆,美酒佳肴,外加煽情的爱恋故事,俗套的三部曲却有非凡的功效,叶文瀚用的如入化境,可是但凡是个招数都会留下脏痕,安奕然是块上好的料子,干净的白,就算想要吃进肚里,也该是焚香沐浴,徐徐品之。

      自己早就滚在大染缸里千百遍,所剩的一点干净全在心尖上,没有算计,不懂手段,只有愣头愣脑的欢喜跟无所畏惧的感情。

      叶文瀚笑的春风十里,夹了乌鱼子仔细的切,撑着脑袋望向安奕然,看他吃的一嘴是油,心里就跟着舒坦,暗暗的叹:“算了,姜太公钓鱼还用得着饵么。”

      鱼叔听在心里,居然开了陈年的清酒跟叶文瀚对饮,边喝边问:“叶小子上心了。”

      叶文瀚苦哈哈的挠头:“鱼叔好眼力。”

      安奕然像个小野猫一样伏在桌上啃的一头一脑的汗,三文鱼的边角料,过油之后酥脆咸香,就着清酒就有点儿不拘小节的味儿,眼看旁边两人都是琢磨着往自己身上瞄,安奕然立马不好意思,撸着袖子擦了嘴巴,讷讷的推着盘子喊:“大人你吃,你也吃。”

      叶文瀚掏了手帕糊在他嘴上,砸着嘴笑:“坏毛病,得改。”

      鱼叔一脸感慨的拧开电视机,里头咿咿呀呀唱着昆曲,正到柳梦梅私会杜丽娘那一段,缱绻里头透着甜丝丝的味儿。

      叶文瀚捏着安奕然的脖根儿,有一下没一下的挠,心里擂鼓似的一阵阵,半晌忽然掏出个硬币按在桌上,一把转了起来,笑着问:“是正还是反?”

      安奕然吃饱喝足,耷着脑袋迷迷糊糊:“猜对有奖么?”

      叶文瀚猛然盖住硬币,挑着眉毛回:“小样儿,少不了你的。”嘴上嘻嘻哈哈,心里倒是紧张起来,自个儿跟自个儿打了个赌。

      正面,这小玩意儿就会跟自己开花结果,后话不断。

      反面,想到这儿就开始别扭,一叠声的搞心里建设:“怎么可能是反面,缘定三生,情牵一线,今儿这硬币正也得正,不正也得正。”

      心思还没完就听旁边响起了呼噜声,今儿一天着实折腾够本儿,安奕然肚里全是热汤热水,舒服劲儿上来就给睡了个踏实,嘴里叽里咕噜的嚼,一点儿味道带到梦里也不老实。

      叶文瀚一身劲儿憋到现在,居然破了功,像个小学生似的趴在桌上 ,歪着脑袋痴痴的看,两人头脸相对,像是课堂上偷偷讲话的少年。

      鱼叔看的满脸糟心,皱着眉头骂:“四点收摊,一共四百五,腻歪去别处。”

      叶文瀚食指掩唇,做个小声的动作,随即掏钱付账,一把搂住安奕然打横抱在怀里,骨肉的重量像是沉沉的铅,拴在心脏上抑制住血液的搏动,可是春江的暖水总要破开冰面,带着来自南边的风。

      鱼叔笑的脑袋直摇,望着桌上的硬币喊:“不想知道正反么?”

      叶文瀚脚步一顿,忽然回头笑:“不重要了。”

      街边的路灯闪着昏黄的光,医院的大楼里,无数生命逝去或到来,周遭发生的一切都带着宿命般的定数,像是春天花会开,夏天雨会来,穿过秋风跟冬雪,我们终会相爱。

      叶文瀚忽然低头凑在安奕然的脸颊旁边,蜻蜓点水的触碰,阴影里几乎能够听见
      盛放的暖意。

      医院的卫生间永远算不上干净,乌七八糟的味道像是凝固的疤,看在眼里痒的心慌。

      摆在以前,宋晚眠一秒钟也不会多呆,现在却跟个木偶似的站在洗手池旁边,一心一意的搓手指,水流不大不小,掩着一点心虚,又让外头的动静全部漏在耳朵里。

      柏其睿靠在墙上,一点烟头明明灭灭。心里跟洋流过境似的忽冷忽热,小杂毛像是浮冰上的海豹幼仔,起初一身绒绒的混在雪里,看不清楚,现在眉眼清晰起来,变着法儿的冲人笑,眼里都能滴出暖来。

      宋晚眠那点清汤寡水,飘飘渺渺倒像冰碴子,血气方刚的时候靠上了就是一句痛快,如今上了年纪反倒觉出点儿森森冷气。

      念头到这儿算是分出个好歹,暖流彻底涌入深海,雀跃的思绪像是沙丁鱼群,挠在心里淡淡的痒。

      柏其睿向来果断,掐了烟头朝里喊:“晚眠?”语气像是大幕,拉开来里头就是交响乐的尾章。

      宋晚眠像是预感到风暴,甩手就是先发制人:“我饿了。”

      柏其睿心里门儿清,也不在乎这点儿时间,点烟掉头:“时间差点儿,外头夜宵摊子将就将就。”手还掺在宋晚眠胳膊上,心思却带着温度跑出去老远。

      宋晚眠咬着嘴唇不说话,自个儿那点洁癖从小人尽皆知,以前柏其睿百般纵容,如今却说将就将就,人心到底不过巴掌大,存的下一个宋晚眠,也删的了过去种种,一晃十年。

      太过廉价的感情,现在倒是奇货可居。

      宋晚眠押着赌注,无声的点点头。

      夜间的排挡都是无奈的营生,老板兼着厨子,眉眼里头多少带点儿故事,角落里缩着一口大闷锅,煤炉老实巴交,里头透着点儿米香。

      柏其睿抽着鼻子就笑出声来,敲敲锅盖问:“老板?”

      老头子耷着眼皮摸出碗筷递过去:“就一个乱炖菜粥,自个儿看着喝,钱搁铁盆儿里头。”

      宋晚眠瞄见黏黏糊糊一大片儿,嘴里就跟着犯恶心,眼看柏其睿叼着筷子喝的唏哩呼噜,一点儿抱怨硬是咽进肚里,以退为进道:“那天晚上,拿蛋糕糊你车玻璃那事儿,挺对不住的。”

      柏其睿到底念着点儿旧,要了热水烫好碗筷,另外拿了白粥不咸不淡的劝:“吃点儿,不碍事儿。”

      宋晚眠心里有火,压了半天又道:“刚才那人是谁?”

      柏其睿一肚子暖和,嘴里那点儿鲜味活了过来,翻着跟头就往记忆力窜,嘴上跟着扯出点儿笑:“你说安安?”

      宋晚眠皱着眉头问:“你跟他很熟?”

      柏其睿顺着话头往下接:“还没睡过,算不上。”话没说了又叼了烟,靠在椅背上头,一脸的心满意足。

      烟气像是纱,模模糊糊的化开表情。

      宋晚眠捂着鼻子低着眼,半晌才道:“我不喜欢香烟。”

      柏其睿闻言笑出来,眯着眼睛望向城市的边缘,慢条斯理的回:“菜心要吃白灼的,鸡汤要用纱布吊干净,不喜欢姜,不喜欢葱,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话间转过头来,烟头亮的顽固又执着:“我知道,我都知道。”

      宋晚眠听出点儿端倪,莫名的开始心慌,眼看柏其睿又要说话,竟然一口含住塑料碗,满嘴的白粥呛出一阵儿咳。

      柏其睿无奈的递了纸巾:“多大的人了。”

      宋晚眠听到这儿心里就凉了半截,腰杆子硬是撑着一肚子心虚,直挺挺的望向地面,冷声道:“你要说什么?”

      柏其睿忽然探手捏住宋晚眠的脸颊,笑着捏出个褶儿:“我就喜欢你这聪明劲儿。”

      宋晚眠一手拍开脸上那点儿温度,讨嫌一样的喊:“我问你想要说什么!”

      柏其睿笑容不变,还是那点儿熟悉的宠,到了临了却像早春的雪,不露痕迹的化成一地冰凉:“烟,戒不了。”

      宋晚眠心底里爆开一星火花,照亮瞬间的记忆。

      柏其睿穿着中学制服,仰着脑袋靠在单车上,信誓旦旦的赌咒:“为了你宋晚眠,我这儿割心挖肉,不带哼哼一声。”

      宋晚眠冷着脸走在前面,一点儿虚荣到底没藏住:“你先把烟戒了。”

      柏其睿翻着书包往外抖,软中的红壳子掉出来,一水儿的烟草香,嘴里跟着嚎:“跟不跟我,给个话儿!”

      宋晚眠走的老神在在,眼里全是有恃无恐。

      旧时光的胶片凝固成黑白的幽灵,十六岁的宋晚眠像是肆无忌惮的花朵,冰凉的双手掐着六年后的自己,嘶嘶的吐着凉气:“你看,他说他不会戒烟。”

      “后悔么?”

      “失望么?”

      “愤怒么?”

      宋晚眠浑身颤抖,扔了盘子砸过去,一点儿力气全都用在眼睛里,想要把柏其睿瞪个四分五裂:“是不是因为他!安奕然!是不是!”

      柏其睿表情软了下来,递了烟过去,安慰道:“试试?”眼看宋晚眠呼吸急促,咬肌几乎痉挛,索性一刀给了个痛快:“人都会变,晚眠,你在变,我也在变。”

      宋晚眠骂:“我草你妈!”

      柏其睿心说到底惯出来毛病,咬人也是不分轻重,表情努力控制在礼貌的范围内,声音倒是寒流过境,冰碴子一样:“就这样吧。”

      宋晚眠不依不饶:“哪样儿!”

      柏其睿眼里起了狠,拿起个啤酒瓶子来回的颠,临了忽然一手砸在卡宴挡风玻璃上,裂纹蛛网似的炸成一片儿,声音冲在脑门儿上,锋利的带着冷。

      柏其睿一口长气呼出来,轻松百倍的坐进车里,摇了车窗喊:“走么?”

      宋晚眠脸色煞白,咽着口水不说话。

      柏其睿一脸早知如此,甩了钱包扔过去,一声再见懒在喉咙里,到底没出声儿,右手胡乱比个招呼就往夜色里头开,转眼没了踪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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