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妖祭》明月寂语

4、溪源

　　直到几天后，素影才从村民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阿佑叔叔再也回不来了。

　　这本不是什么稀罕事，渔民遇难时有发生。可这次却格外蹊跷。那天阿佑撒网时，渔网突然被河底什么东西死死缠住。他本想叫人帮忙，可见大家都在忙碌，便自己跳下水去解网。

　　“这是犯忌讳的啊！”九爹说起这事时，仍心有余悸，“我喊都来不及喊，他就……”据在场的渔民说，阿佑下水时的样子古怪极了——不像是自己跳下去的，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拽下去的。

　　阿佑这一跳下去，就再没浮上来。村民们正要下水寻人，河底突然涌出大股鲜血，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收网返航。

　　翌日清晨，村民们聚在祠堂议事，老祭司也被请了出来。

　　素影安静地坐在角落，竖起耳朵听着大人们的争论。

　　“定是中元节祭祀不周，惹恼了河神！”于叔拍着桌子，脸上的肥肉直颤，“阿佑这是被河神收了当祭品去了！”

　　“胡说！”九爹猛地站起来，“阿佑平日里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河神怎会专挑这样的好人下手？”

　　老祭司慢悠悠地捋着胡须：“河神择人而噬，哪管什么善恶？就像渔夫撒网，捞着什么是什么……”

　　村民们吵得面红耳赤，素影听了却越想越心惊，原来大家世代供奉的河神，竟是个食人的妖怪？若真是如此，为何只单单掳走阿佑一人？但祭司向来通晓神意，他的话必有深意。

　　素影蹙眉沉思：不论是河神还是河妖，都源自东陵河。村民们祭祀了这么多年，为何偏偏现在才开始害人？她将疑惑说与众人听，虽然有些道理，却仍解不开谜团。

　　最后众人只得再向祭司求教。老祭司沉吟片刻，缓缓道：“我有个师兄，道号无伤，最擅降妖伏魔之术。若能请得他来，或许能弄清缘由。”

　　前阵子还祭祀河神，今天就要降河妖了？素影心中疑惑，不知道乡亲们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但村民们闻言，立刻七嘴八舌地问该如何相请那位降妖大师。老祭司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按住左耳的鱼钩铜环。

　　待他稍微平复下来，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我那师兄行踪飘忽，上一次见他，还是十年前在同源村。这十年来，音讯全无……”

　　村民们刚燃起的希望又黯淡下去。

　　“不过，”祭司的声音忽然沙哑起来，“若我亲自去请，他必会现身。”

　　素影鼓起勇气问道：“祭司爷爷，那要多久才能找到无伤大师呢？”

　　老人望着少女水汪汪的眼睛，也没有动怒，只是缓缓吐-出两个字：“无期。”

　　就算他是祭司，素影也要翻白眼了。

　　无期——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却像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河妖一日不除，或者说河神一日不安抚，村民就一日不能下河捕鱼。没有收成，与要人性命又有何异？

　　祠堂里静得可怕，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最终，九爹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就劳烦祭司走一趟吧。我们……”他环顾四周，看着一张张憔悴的脸，“我们等着。”

　　可是紧接着祭司就跟大家解释了，说“无期”只是不确定什么时候能把他请来，而非可能永远也请不来他。

　　翌日，村民们在村口为祭司送行。

　　可还没等到祭司离开，一个年轻的身影踏着晨光而来。

　　他逆光而行，整个人神采奕奕。肩上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包袱看起来沉甸甸的，却丝毫不影响他轻盈的步伐。

　　走近了才看清，这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清秀的面容上挂着温润的笑意，虽一身风尘仆仆，却掩不住那股书卷气。他向众人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溪水：“在下溪源，是无伤大师的弟子。”

　　素影站在人群后面，不自觉地踮起脚尖。她看见年轻人衣襟上满是远行的痕迹。可即便满脸倦容，他笑起来时仍让人莫名心安。

　　“师父云游在外，特命弟子先行一步。”溪源解下包袱，露出里面整齐的法器，“诸位放心，降妖之事，师父已有计较。”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间掠过素影，又飞快地移开。可就在这一瞬，素影突然觉得，这个陌生人的眼神，竟熟悉得令人心悸。

　　溪源向众人解释，无伤大师早已推算出同源村将有河妖作乱，特意派他前来相助。只是路途遥远，他徒步跋涉一个多月才赶到。说到因自己的迟到而害阿佑丧命时，他眉头紧蹙，连连向村民作揖致歉。

　　村民们见他如此谦逊有礼，又专程前来相助，心中早已充满感激，哪里还会责怪？众人热情地簇拥着他往村里走，七嘴八舌地询问着降妖之事。九爹更是拍着溪源的肩膀，直说要请他尝尝自家酿的米酒。

　　唯有老祭司站在原地未动。晨光中，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几分。当溪源经过他身边时，两人的目光短暂相接——老祭司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而溪源则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老祭司那双浑浊的眼睛突然锐利起来，直直盯着溪源：“我那师兄早已不收弟子多年，你可有何凭证？”

　　村民们闻言，热情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是啊，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个自称大师弟子的年轻人，确实该多个心眼。

　　溪源不慌不忙，向祭司深施一礼：“师叔明鉴。弟子拜入师父门下时日尚短，此次确是奉师命前来。”他顿了顿，目光坦然，“临行前，师父特意嘱咐，说师叔左耳上的鱼钩铜环，是他当年亲手所赠。”

　　老祭司闻言，枯瘦的手指抚上耳垂。

　　“师父还说，”溪源的声音忽然压低，向他靠近：“这铜环上的纹路，是照着河底那位的样子刻的。”

　　素影清楚地看到老祭司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随即，溪源挺直腰背，目光坚定地环视众人：“无论诸位信与不信，我既奉师命而来，必当竭尽全力降伏河妖。师父云游四方，若等师叔去寻，只怕耽误时日，徒增伤亡。”他声音清朗，字字铿锵，“只要我们同心协力，定能还同源村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