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思难宁》芬兰北极光

2、漠河往事

　　穆落一路飞奔到家，气喘吁吁的停下，抚摸起自己的红头绳，想起了莫河，曾为他每天绑头绳的男孩，被她称之为哥哥。在北方偏远的山村里，有她童年的记忆，那个被她称呼为家的地方，有着北方农村传统的土炕，冬天冻在窗上的冰花。矮小的农村土房门口，蹲着一个眉毛拧成八字，唉声叹气的端着长长的烟杆，这个被他称为爹的男人并不和蔼，这个家里没有母亲。记忆中却有一个男孩笑盈盈的招呼自己，“小鹿过来，我给你梳头。”这个男孩是有着和当地粗犷民风不符的精致清秀的面容，和白皙的肤色。

　　穆落总会摸摸自己被冻得黑里透红的脸蛋再看看莫河哥哥的问，“为什么你长的这么白，我这么黑，我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这时莫河总会笑笑她，捏捏她的脸蛋说，“那你就是捡来的了"

　　“我不是，我不是。”叫小鹿的女孩踮起脚尖似乎觉得她能站的和眼前的男孩一样高就能赢过男孩了。“你才是捡来的呢，爹说你其实是从河里漂来的，”

　　“哈哈。”兄妹俩一起哄笑起来。

　　穆落以为自己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然而却戛然而止，在爹支开漠河去山上砍柴后，爹把她抱上了牛车。她还记得自己连哭带喊，紧紧的揪住自家的篱笆，大叫，“漠河，爹要卖我，你快来救我。”

　　“傻丫头，爹是送你去城里享福嘞。”爹一把将她按在牛车。

　　先是牛车，又是火车，她哭了一路，她才不相信爹的话呢，她知道自己是要被爹给卖了，在村里家里把姑娘卖人换钱给儿子娶媳妇的多了。

　　杨老汉见马上要上火车了，这女娃子再这么个哭法，会惹事，连哄带劝的说，“女娃子，俺根本不是你亲爹，你是过去来山上下放的城里人留下的孩子，你家里人现在要你回去，你不要哭闹。”

　　冬日的火车站，飘着初冬第一场雪，寒风如同刀割一样划过小女孩的脸颊，爹胡乱的将她的红围脖围的高高的，盖住了哭声。

　　匆忙的过客背着厚厚的行李，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冷漠是人们脸上的字符，大家都疲于为生活奔波，没有人会顾暇一个小女孩的哭闹，也或许是这种场面在火车站已是很常见了，也或许是一个农村小女孩并不能让人们迸发出那一份如同尘封在雪底的热情……

　　火车开起了，

　　“你别哭了，这是要送你去城里享福。”

　　小女孩并不相信爹的话，她只相信她亲眼看见的，而且她从来不喜欢多想事情，没有做过王子和公主的美梦，像别的贫穷女孩一样幻想过自己在遥远的地方有一对家境良好的亲生父母，也似是任了命，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小起来，透过车窗外，看见渐渐往后退去的车站，确定了自己终将远离这里，心中最后一个念头只剩，漠河哥，我是给你换媳妇去了，你要记得我。

　　火车辗过铁轨，轰隆隆的开启，在火车驶入第一个隧道时，女孩被骤然降临的黑暗变得手足无措，不再哭闹，她在黑暗中本能的摸索着，却只触到冰凉的车窗，长时间在黑暗中的沉闷让她把兴趣放在了渴望前方的光明上。但她却由于沉闷，在还没出隧道前就已经没心没肺的睡着了。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对前方未知的好奇总是多于恐惧，在梦里，她看见自己过去叠的纸飞机真的飞起来了。

　　下了火车她被养父又塞上了一辆大巴车，不同于北方干冷的天气和灰蒙蒙的天空，这是一座秀丽的城市。沿着街道两旁可以看见低垂着的柳树，女孩和养父的穿着和这里的人显的格格不入。

　　为了打发时间，女孩姑且假设养父的话成立，接着按着养父所说的有亲生父母等她的思路接着往下想，她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既然是她的亲生父母为什么现在才接她回家？

　　女孩被领进了一个家属院，守门得看见养父和她的穿着，拦住了他们。女孩看见爹强压着怒火，挤出一副谄媚的模样，将一只北方的土烟塞进门卫的手中。

　　“我们这边不抽这种烟。”门卫掂量了一下这烟，发现无从下嘴后，又塞回了牛老汉手里。

　　任凭牛老汉怎么说，门卫就是不让他们进去。牛老汉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蹲坐在一边，把刚才被弄皱的烟弄平整，低低的抽了起来，嘴里小声嘀咕着，要是在俺那早揍你了。

　　女孩也不管他们，一个人无聊就在一旁的地砖上玩起了跳格子的游戏。这里，真好，有现成的格子可以跳，以后不用画了。

　　过了半晌，门卫见那老汉迟迟不走，便询问了起来，你们这里可有认识人。牛老汉将一个揉的皱巴巴的写着门牌号的纸条塞进对方手里。

　　门卫在值班室播了个电话，交谈了一阵。又反复打量了一下这两个人，才挥手示意让他们进去。

　　牛老汉收拾好地上的行李，看女娃子，还在一边玩的正起劲，上去揪住她的辫子，“还在这玩呢，真是没心没肺的，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女孩被拽的一个踉跄，强忍着疼痛往前走。

　　走到一幢宿舍门前，他们上了三楼，女孩兴奋的一跳一跳的上楼，吱吱作响。又被老汉猛推了一下，“嘘嘘，这里是教师宿舍，你懂点规矩，小点声，我过去在家怎么教你的？”

　　你在家根本没教过我嘛。女孩不服气的想。爹，你这样老打我，不怕我告诉我亲生父母吗？

　　牛老汉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停顿了一下，操着一口北方方言说“唉，你这个女娃子，一会儿，去了人家家，人家要问你我在家待你好吗，你就说好，人家要问你我平时打你吗，你就说没有，说让你干过重活吗，你也说没有。”说完，牛老汉费力的从衣服兜子的深处摸出一块裹着红色彩纸的糖来塞进女娃的手里。

　　女娃瞪着大眼睛点了点头。继续上楼，在三楼一个木质门前他们停了下来，老汉小心翼翼的在门上敲了敲。

　　里面随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女孩紧张的搓搓自己的手，低着头，有些怕生。门开了，一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姐姐，约莫13，14岁，留着齐露着嘴边两颗小虎牙正冲着她笑，她看的有些出神，在乡下她从来没见过长的这么精致的漂亮女孩。乡下的女孩长的也很漂亮，但眼前的这个姐姐漂亮确是出尘出挑的，仿佛这人是个仙女，而迈进这扇门就能把她引入仙境一般。

　　这姐姐冲女孩伸出手，她想也没想的把手搭在了白衫姐姐的手上，表现出了十足的信任。白衫姐姐笑着把她引入家中的客厅，又把她带入里屋，关上了门。却把牛老汉放在客厅。女娃听着外面的声音，白衫姐姐和老汉交谈了一番就把老汉支走了。

　　白衫姐姐转而朝里屋走来，女娃子紧张的搓搓手，心中牢牢背着牛老汉教她被的回答。门开了，女娃子一下子退的老远。

　　白衫姐姐开门进来，一双黑眼睛如碧潭一样闪着柔波望向她，清浅的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姐，姐姐。”女娃子磕巴的喊着。

　　“姐姐？”对方浅笑起来，露出狡黠的浅笑，眼睛亮晶晶的，“应该叫哥哥才对。”

　　“格格？”女娃子想起过去老家老人们说书，只有皇帝的女儿才叫格格，原来这位姐姐是皇帝的女儿怪不得长的这么好看。

　　“格格，你，你原来是皇帝的女儿，怪不得生的这么俊，我要是像你一样能长这么好看就好了。”女娃第一次对自己的外貌开始有要求了。

　　对方听见了，笑的更厉害了。“你当然会和我长的像了，因为你是我妹妹落落，我是你哥哥，是你的兄弟，可不是什么皇帝的女儿。”

　　男孩说抬起女娃子的脸，仔细端详起来，嘴里楠楠的说道，“以后你是我的妹妹落落了。”

　　女娃子还是陷在疑惑中，眼前的这个哥哥为何和他们老家的哥哥漠河不一样？男孩不应是留着短短的头发，手上很粗糙吗？为什么眼前的哥哥手比女人还柔软，这和漠河哥粗糙的长满茧子的手完全不一样。

　　女娃从今天起有了一个新家，和一个新名字，穆落。而眼前的男孩是他的哥哥穆思。这是一个没有母亲的家庭。女孩从当天下午等来了自己所谓的亲生父亲，在这之前穆思已经给她讲述了关于她和父母的事情。原来她的父母当年都是下放北方劳动的知青，一次过失将她遗落，这么多年苦苦寻她才寻得，可惜母亲因为她的遗落而思念成病，没来得及看她一眼就早早离去。

　　穆落的父亲是个古板的学者，带着一个黑框眼镜，见了穆落也有着说不出的欣喜，见到穆落抬起她的脸仔细的打量着，点了点头，“这是小落，思，以后对她多上些心。”

　　女娃子却向后退着，对这个亲生父亲有几分惧怕，全无亲切感，这个人看自己的眼神像极了在老家当铺里的掌柜掂量货物的眼神，市晦里透着精明和粗俗。女娃子想象不到为什么此刻这个学者的眼神里也会有和市井小人一样的眼神。不过这眼神一闪而过，很快被隐藏在这个男人的黑框眼镜后面，取而代之的是一派学者做派。

　　即使是这样，穆落还是对这个家庭充满好奇，她没有想到养父没有骗她，真的不是卖她而是把她送到亲生父母那里。唯一遗憾的是她没有等来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想她的亲生母亲一定很漂亮，因为，哥哥长的一点也不像父亲，那一定是像母亲，哥哥那精致的面容一定遗传于母亲。

　　穆落很快接受了这个新家，在这里她有自己的房间，精巧的公主床完全不同于她睡过的北方的土炕，粉色的床单。衣柜里有许多她穿的衣服，显然在她来之前，这里已被事先准备了一番，这里是欢迎她的。

　　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很快被父亲安排在了父亲所任教大学的附属小学一年级。在那里一切都好，只是她这土气的装扮招来了一群男孩子的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