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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两支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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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应柏强忍住勃发的怒意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因为使用已久,头顶的灯光早已不再澄澈,而是转为一种黏浊的黄,打在男人的睫毛上,留下一个漆黑的剪影。
“再问一次,案发那天你在做什么?”一直得不到回应,乔应柏颇为不耐地敲了敲桌子,清脆的撞击声回荡在室内。
这已经是他第三遍问这个问题了。
大概是乔应柏的语气太糟糕,对面的男人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所反应。他动了动身子,如同播放慢镜头般极缓地抬头,无声地看向乔应柏。
他的眼睛很黑,在晦暗不明的灯光的映射下,像一个看不到底的深渊,泛起丝丝冷意。
被那样一双眼睛盯视着,乔应柏忽然觉得浑身发凉。好似一盆冷水兜头罩来,他不由得打了个颤。
即便如此,乔应柏仍强打起精神,一刻也不敢放松地盯紧对方。
终于,在他灼热的注视下,男人摇了摇头。
再一次没有回应。
乔应柏无力地垮下肩膀,将两只手合拢,烦躁不已地摸向身侧的口袋。
口袋里空无一物。没有烟。
真他妈倒霉,乔应柏有些焦灼地在心底咒骂起来,面上却丝毫未显,悄无声息地瞄了男人一眼。
对方一如往常般冷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只是在对上乔应柏的视线后,他忽然动了——他将一直藏在桌底的手猛地抽出,放到了桌上。
握成拳的右手伸到桌子中央。在浅褐色木桌的映衬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仿佛一朵花蕾般展开,短暂地绽放过后又缓缓合拢,收了回去。
手指停留的地方,一盒被捏得皱皱巴巴的烟出现在那里,连同一个打火机。
像是被噎住,乔应柏蓦地瞪大眼睛,喉间滚动了下。
他看看男人,再看看烟,终究还是没有抵挡住诱惑,一把将东西抄到手里。
“谢了。”低头点烟的同时,乔应柏含糊不清地回道。
烟草的香气促使他恢复冷静,乔应柏下意识地思索起应对方法。
也许应该改变一下策略,他在心中暗道。
这样想着,乔应柏抬起头,轻咳一声后开口问道:“你再仔细想想,案发那天你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低沉温柔,带着婉转的诱哄之意。
白烟在室内搅成一片,透过这层浮动的屏障,男人静静地看着他。
又是这种反应,乔应柏烦躁又艰难地抓了把头发,猛吸口烟,接着问道:“你不说话也没用,我们早就调查清楚了,死者是你同居三年的男朋友。”
听到他的话,男人的长眉细微地挑动了一下,动作很小,但还是被乔应柏捕捉到了。
就是这种反应,淡淡的窃喜从乔应柏心中升起,他决定趁热打铁,就按现在这个节奏问下去。
“有邻居反映,案发那天,曾经听到你们屋里传来十分激烈的争吵声。”乔应柏张开嘴,白烟像游弋的鱼一样争先涌出,将男人淡漠的面孔搞得更为模糊。
他隐约看到对方抱起了手臂,似乎正在极为认真地听着。
“我们还查到,一年以前,你的男朋友就已经背着你出轨,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了。”乔应柏一边乘胜追击地说着,一边快速扫视了遍桌面。
证据,他需要刚刚所说的话的证据——有了!照片!就摆着男人的手边。乔应柏的视线落在了那摞叠起的照片上。
他起身,在被允许的范围内向着照片的方向伸出双手,费力勾了过来。烧透的烟灰随着他的动作坠落,在桌面砸出一个小花。
男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这番举动。
乔应柏将照片在男人面前摊开:“这些是我们在你家里发现的照片。我们查到,这是你请私家侦探拍的,也就是说,你早就知道自己的男朋友出轨了。”
“所以呢?”他的话音还在室内飘荡,男人却突然开口了,带着一丝嘲弄,“所以我仅仅因为他出轨就痛下杀手?”
乔应柏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发言怔了下,接着快速回过神来:“当然不是,怎么可能仅仅因为这点原因……”
他低头,想要再吸口烟,却发现烟已经快要烧到手指了。乔应柏将烟随意地抛掷在地,朝桌上的照片轻点下巴:“看他的眼神。”
男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看到了吧,他的眼睛一直对着镜头,这说明他知道私家侦探的存在。”
“他为什么要盯着镜头?”乔应柏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视线一刻未离男人的脸庞,“他是在挑衅你。”
“挑衅我?”男人玩味地重复,“他为什么要挑衅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乔应柏故作无谓地耸耸肩,“也许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
“不可调和的矛盾?你是指哪方面?”男人抓紧时机反问。
乔应柏发出一声嗤笑,似乎觉得男人这种装傻充愣的姿态有些滑稽:“哪方面?你和他谈恋爱,还能是哪方面?自然是感情方面。”
“哦,感情方面啊,感情方面怎么会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到底是我问他还是他问我!对方这咄咄逼人的态度,让乔应柏感到莫名的烦躁,但是为了案子,他还是耐着性子说下去:“我怎么知道?也许你们的感情变淡了;也许你喜欢上另一个人;也或许,他发现你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说到这儿,他竟然有些怅然,像是想起什么,声音越变越低,直至几不可闻。
“就这样?”男人似乎很是不屑,一手捞过乔应柏面前的烟,抽出一支来点燃,“因为我不爱他所以他就要出轨?”
乔应柏怔怔看着那直线飘起的白烟:“或许他是想让你重视他,结果发现没用,于是就变本加厉,升级为报复了。”
他转向对面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了句:“他最后将你是个同性恋的事情宣扬到学校里了不是吗?”
“这样啊,”男人似有所得地点点头,把烟灰弹到桌上,“所以我就杀了他,在一怒之下?”
“你这种人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乔应柏低喃,视线飘忽,不知落向何处。
“根据我们调查的,你是那种极度虚荣之人,你的人生几乎全是由谎言构成。例如你说自己出身书香世家,实际上,你来自一个偏远的山村,家里只有一个瘫痪的母亲;又比如,你总会拿出大把的钱来请客吃饭、拉拢人心,而这些钱却是你所在社团的活动经费;更甚者,你在和你男朋友交往的同时,还和另一个女孩保持着情侣关系,好维持自己的‘正常’形象。”
“是吗,原来我一直在说谎啊……”男人抽了口烟,低声叹道。
“所以,你男朋友这种鱼死网破的做法,可以说是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将你的伪装撕破。之后,连同你之前的谎言,都一起被人扒了出来。一时间,你在学校里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根本无法立足。”像是联想到话里描述的场面,乔应柏颇为后怕地摸摸手臂,清脆的碰撞声再次响起。
“可我为什么要说谎?堂堂正正地面对不就好了?”男人抬头,不明所以地问道。
“我怎么知道……”乔应柏盯着那被手指夹住的长烟,上面的火星正在逐渐转暗——这根烟也要燃尽了。
“大概是觉得不甘心吧……”
“不甘心别人天生富贵;不甘心同样都是人,为什么自己就要过低人一等的生活;不甘心自己付出努力,却无法换回同等的回报……”
“原来如此。”男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手中的烟头掉落在地。
乔应柏盯着地上那两个离得很远的烟头,不再说话。屋子里一时像死水般寂静,只余着似有若无的烟草味儿。
“笃笃笃”,审讯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乔应柏惊了一下,然后和男人同时转向房门。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儿,一个短发的俏丽女警探进头来,看向桌子所在的方位。
“沈警官,麻烦你先出来下。”她低声说道。
她的话音未落,乔应柏便想要站起,却在起身的一瞬被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挡住,猛地跌回椅中。
怎么回事儿?他拧着眉向下望去。
身下是把屹立不动的铁制座椅,一块金属挡板横亘在扶手之间,将他牢牢地禁锢住。
他试着去推那块挡板,扣在手腕上的手铐却发出阵阵撞击声。
男人起身,眼含深意地看了乔应柏一眼,转身朝着房门走去,脚步从容又镇定。
手碰到门把的时候,他忽然侧过脸来,额发垂下打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神色。
“如果是你……”他的声音极低,像一根被悠悠拉长的细线,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扯成两段,“会把凶器放在哪里?”
“我?”正在与手铐搏斗的乔应柏抬起头,嘴角扯出一抹笑,“死者是美术专业的学生,第一案发现场是他的卧室,屋子里当时只有画具和石膏像,所以……你觉得呢?”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伴随着这声轻笑似的低语,门被轻轻阖上。
室内重新恢复寂静。乔应柏将身体放松,靠向椅背,仰首看着头顶那个泛着浊黄的灯泡。
在谁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候,一只不起眼的飞蛾闯了进去,却又因无路可逃被生生困死。狰狞的尸骸扭曲成小小的一团,匍匐在灯底,像水墨画般渐渐现出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