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最后的晚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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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pm
我看了一眼被雨水打湿的手机屏幕，深吸一口气，扒开出租车的车门，想象着自己能够像婶婶一样在满是积水的路面上如履平地，像斯巴达三百勇士那样勇猛地冲向前方的餐厅。但事实上，我不仅淋湿了刚刚打理好的头发，还有那件浅色的连衣裙。餐厅门前的侍者看到我这番落魄不堪，像是望着从海里游上岸的东海三太子。
“抱歉，今晚本餐厅已经被客人预定了。”侍者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把我定义为一个逃难的妇女。
“今晚？”我用力拧了拧湿了一片的裙角，然后掏出那张小纸片“没错啊，是顾先生预定的吗？”
“您稍等......不，今晚预定的贵宾姓陈。”
“陈......陈易袁？”
过道的尽头挂着一张被装裱起来的油画，画中描绘的是诸神的黄昏，耀眼的金黄色与浓厚的暗红色勾勒出沉闷无比的天空，如同被斑斑血迹附着的画布上，乌云中的Hades望着绝望的Mintha和愤怒的Persephone。
他选择了Persephone，他拥抱了春天的Aetna山而非枯萎的薄荷草。
巨幅的油画面前，花瓶里松散地插着几支玫瑰，苍白的花瓣无力地垂落，静静地躺在黑色天鹅绒毛毯上。侍者把我领进大厅，在铺满餐桌的亚麻色桌布与银白餐具的映衬下，我显得灰头土脸，吵吵闹闹的宴会在门被推开的那一刻起陷入了一片寂静，在场的所有人都把头抬起来满脸茫然和疑惑地望着冒失的我，我看到了每一个熟悉的面孔，除了身着深蓝色法兰绒套装的顾赧，穿墨绿色修身晚礼服的裴沵，往日的同学们，还有正盯着自己看的李酩灏以及陈易袁，她的笑容在脸上慢慢地凝固。
“你来了，怎么这么晚？”顾赧皱着眉头。
“源熙在大公司工作，平时本来就很忙好吗！”裴沵为了缓解这种尴尬的局面，把我拉到顾赧身边坐下，然后帮我倒满一杯波兰出产的葡萄酒。
“谢谢。”我望着坐最远离我的那一端的李酩灏以及紧邻他身边的陈易袁。
“这不是源熙同学吗？”披着褐色皮草的千毓甩着她的鳄鱼皮包包，踩着与其身高不相符的高跟鞋出现在我视线中。
“都毕业了，穿的还是这么小女生啊？”
我麻木地看着李酩灏，没有反应。
“我记得你以前好像过得蛮辛苦的，不过也是，孤苦伶仃的，还要自己挣钱供养婶婶，听说你现在在大公司工作了，祝贺你源熙。”
千毓脸上愈加显露出得意而猖獗的笑意，李酩灏笑着与男生们交谈，丝毫没有注意留意在意发生在我身上的这些种种令我难受的言论，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站在我的前面，替我挡下所有利刃的攻击和诅咒的话语。我希望他是真的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这样我就能够告诉自己其实李酩灏心里永远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才能击碎心里所有的失落，把那些只言片语烧成一堆残渣。
“既然进了大公司，怎么还穿着那件以前易袁上台演讲时穿的裙子？”千毓很痛快地往那堆残渣里泼汽油，扔了根火柴。
壁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火焰在炙热滚烫的木炭堆里吐着舌头肆意地窜动，偶尔爆发出火花碰撞的尖叫，跳动的火光映在墙上白唇鹿长着长长犄角的头骨上，笼罩在人们惬意而慵懒的脸庞，映出另一侧的阴影，雕刻出金属般的质感。镶满施华洛世奇水晶的吊灯像是穿着华丽外壳的舞女，冷艳而别致。壁炉上方，满头大汗的主厨正在往烤肉上撒香料，穿着体面的侍者重新点燃熄灭的蜡烛，尽管那只是微不足道的装饰。陈易袁耐心地切着一小块鹅肝，送进嘴里，然后抿一口白葡萄酒，用餐巾擦了擦手，拿起手机默不作声。
宴会的气氛稍微缓和，人们在温暖的氛围和美好的食物中，挂着虚伪而友善的笑容。
顾赧的手机屏幕刷地一亮：她是你叫来的？
静静躺在桌面的手机再次震动：顾赧，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赧没有在意，那微弱的光亮很快黯淡下来，像是陷入一片寂静的深黑色沼泽。陈易袁略带愠色地微微抬起头，掀起漂亮的眼眸隔着大半个桌子看着顾赧，然后面无表情地让侍者撤掉那盘冷掉的鹅肝。
你太让我失望了。
陈易袁发完最后一条短信，喝光了杯中的白葡萄酒，将刀叉并排在盘子中间，满载醉意地走向洗手间。
顾赧把三条信息全部删除后，使劲地摁下关机键，然后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若无其事地进行着刚才的对话。
我看着他们默不作声的举动，像是望着黑夜中无声的鸟，听不清他们在谈论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血液在酒精的作用下一次次地涨潮，脑袋像是被嵌入一颗定时炸弹，随着数字的倒数一遍遍轰鸣着。我跪在洗手间的马桶上迎接第二次呕吐，拖着疲惫乏力的躯壳，虚弱地靠在马桶旁。
门外不远处传来男女争论的声音，是顾赧和陈易袁。
“这件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她必须知道，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顾赧，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跟你在一起？”陈易袁愤怒地咆哮，恶狠狠地盯着顾赧，然后露出轻快的笑声“你以为这么多年了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我是看在你和源熙之间的关系才接受你给的那些在我看来不屑一顾的小细节，你真以为我会对你有好感吗？。”陈易袁的笑声变得尖锐而不可收拾。
顾赧像是被啄去了双眼的雕塑般站着，在头顶的橘黄色灯光的映照下，没有表情，嘴角略微地抽搐，心中蕴含藏着的话语此刻被悲伤浸湿，成为碎屑飞进窗外寒冷的夜。
“抱歉。”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顾赧转身走进悬挂着油画的过道。大厅内传来开香槟的欢呼，此刻间沉浸于欢愉的人们把未来灌入放满冰块的酒杯中，忘却了悲伤，人生是一场饥饿游戏，即便是活到最后的人也笑不出来。
陈易袁回到洗手间，脱下鞋子，用冰水冷却滚烫的脸，我轻轻地推开隔间的门，陈易袁似乎看见了我，脸上没有显露出一丝的惊讶，只是默默地把手擦干后重新穿上鞋，转身离开，我在惊讶于陈易袁对我视而不见的同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两年的时间，不深不浅，却恰好淹没了所有记忆求生的欲望。
再次回到大厅时，陈易袁在众人聚集的目光中回到大厅最前端的座位，醉酒的裴沵全身酥软地倚在墙角与墙上的白唇鹿对话，顾赧依旧安静的坐着谈笑风生，听着人们讲着各自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或是金钱，或是荣誉，又或是久别的重逢。
人们满怀赤诚地期待着美满的结局。
宴会的最后一道甜点被端上桌，所有的灯光悄然熄灭，只留下熊熊燃烧的壁炉里的火焰，蹿动在每个人的目光之中，最后停顿在同一个位置，穿着Channel特别定制的粉色连衣裙的陈易袁。
“很荣幸今晚大家能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也很高兴和大家一起庆祝这个难忘的时刻。”陈易袁在桌底下拉住李酩灏的手，“所以借着这个机会，我想我有必要告诉大家。”陈易袁下意识地避开我的目光，但我仍能听出尾音的微微颤抖，和当年我们参加高中毕业典礼时的演讲一样。
“这是我深爱的人，李酩灏。”
陈易袁的眼神在某个瞬间变得坚决而不可磨灭，像是成型的混凝土一般，坚不可摧。
拥抱，亲吻，和记忆中的一样，两年前的场景在眼前重演，这大概是上帝最爱的戏码，在我脑海中乐此不疲地倒退重放。人群被这一幕所点燃，像是被放入开水中拔毛的家禽们一样疯狂地尖叫着，宴会最后的终极彩蛋引爆了全场的轰动。
裴沵似乎在那一刻瞬间清醒了，她愤怒地把鹿头硬生生地从墙上拔下来，这个平日里柔弱的少女，把手中的玻璃杯狠狠地砸在了陈易袁面前。
“陈易袁，我算是看透你了！”
陈易袁并没有料到这一幕，很显然，在她的剧本里，裴沵就应该乖乖地在旁边安慰我。
“还有你！几年前还死不要脸地粘着源熙的你真让我恶心！”
裴沵没有忘记我的存在，她在宣泄了愤怒之后，把目光投向我。
“你是真的傻吗？你曾经最引以为傲的的好朋友现在跟你男朋友在一起了，难道你还要死皮赖脸的抱着他们裤脚不放啊！”
裴沵一把拉过我僵在半空中的手，带着我冲出了餐厅。
大概过了一秒，一分钟，或者是十分钟，我已经记不清了，大概，这就是我多年以来爱情的最终结局，没想到最后打败我们的，不是时间，也不是距离，而是那可笑的命运。
我并不恨陈易袁，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我无法获取的，她要夺走我的东西，不用动手指都可以。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在李酩灏离开前的那个下雨天，用力地抓住他的手，而不是那把蓝色的雨伞。
天空的颜色与白云是两种极端，刺眼的日光把我的身影拉得很长。
我用力扯掉音乐未停的耳机，托着脸颊，手指轻轻点着太阳穴，眼睑微垂，目光随着篮球场上的人儿不断的走位而变化，却无心注意每一颗准确无误的进球。我看了看右手上的表。为了看球赛而逃了补习班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太阳，篮球，奶茶。所有的关键词都弥漫着初夏特有的味道。球鞋与橡胶地板摩擦发出的声音，穿着30号球衣的男生，一口白白的糯米牙，脸上盈满了进球带给他的最纯粹的快乐。最后一声哨声响起的时候，他转过头向坐在观众席上百无聊赖的我微微一笑，就像是穿过横柯透过木叶的阳光，充满希望，饱含温暖。
“李酩灏！”我从观众席上跳下来，小跑到篮筐下，捡起被他随意扔在那儿的书包，拿出毛巾和水给他。李酩灏发尖上的汗水滴落在地上，让他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与其他不相称的深色和不规则。他擦拭着头发，又把毛巾环在脖间，拧开瓶盖喝了几大口水。虽然很累，但赢球给他带来了无法言喻的成就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在你没给我丢脸的份上，走吧我请你吃拉面。”
“好啊。”李酩灏痞痞地笑，斜眼看我。对于这种事情，他从来只有爽快答应的台词与戏份。
夕阳的余晖毫不吝啬地给予了这座城市季节交换时独特的温度。初夏的街道，仿佛还能从屈指可数的几片落叶中看到冬天逐渐消逝的影子。路边的拉面小摊，烫面的锅腾腾地冒着热气，被酱牛肉的香味围绕。
“老板！来两碗牛肉拉面！肉要多一点喔！”李酩灏吆喝着，一边摸了摸自己水气未干的头发。我拍了拍他的头，招呼他坐下。“小朋友，你们要的面。”老板微笑着，娴熟地把两碗面端上桌。酱牛肉静静地躺在面上，漂浮着的几朵葱花，点缀了拉面带来的食欲。香味刺激了味蕾，我吞了吞口水，把散落到眼前的发丝顺到耳后，夹起一块牛肉丢进嘴里。
“我说你倒是吃慢点呀。”我看了看对面刺溜刺溜地大口吃面的李酩灏，递给他一张纸巾，嫌弃地对他说。他马马虎虎地擦着嘴，笑得像个还未长大的小孩，露出了脸颊边两个好看的酒窝。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无法控制自己不想起李酩灏，我和裴沵冰冷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泪水终于抑制不住地划过被风吹得通红的脸颊，然后想起今天自己还穿着陈易袁送的裙子，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对我而言，那并不是什么生日宴会或者订婚宴，纯粹就是一场盛大的慈善晚会，我应该满面红光地向陈易袁说谢谢才对。
我回头望了望，李酩灏并没有追上来。
就这样吧。
嗯，就这样吧。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最后的晚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