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如梦醒时方解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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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澜不惊的时光总是飞逝，一晃眼已是近四年。
一个秋末的傍晚，无崖山上，商烨辰把信封封好，绑在面前悠然啄食的鸟的腿上。
“小飞，快去找阿轩！”望着逐渐远去的小点，商烨辰出了神。过完年，年近弱冠的沈云轩就和父母下了山，而如今，已经是北雁南归的秋日了。
商烨辰回想起着那只鸟第一次出现在窗口时的情景。本来还在为沈云轩差人送到无崖山的信几乎没有提到自己而莫名气恼着，就看到一个熟悉的小影子想自己的窗口飞来，扑棱着翅膀煞是可爱，那鸟停在自己书桌上，善解人意般用喙碰碰绑在腿上的书信。商烨辰迟疑地解开，几行清秀的字映入眼帘……
他给师父师姊的信是派人送的，给自己的信则是小飞送的。
想到此，笑容就悄悄爬上嘴角，自己在他心中，该是有点不同的的吧。
小飞是从阿轩从山间救回的野鸽，一时兴起就加以训练，没想到现在竟派上了用场。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借笔墨飞鸟，给自己分享着在远方的经历，诉说着内心深入的想法。而商烨辰也同样的方式向他诉说自己的读书思考心得，有时也讲讲无崖山上发生的事。
想到这，商烨辰突然又想起昨晚的事，心不由又开始烦乱起来。
那时他练完剑回来，已经很晚了，远远看见师父房中还亮着灯，不由有点奇怪。走近时，却听见了茶杯狠狠摔碎在地上的声音。
“简直是胡闹！”水雁南暴怒的声音响起。
“爹爹……”水凝烟含着哭腔。
“你知不知道冯骥腾是京城多少姑娘中意的对象？你知不知道我上月特意下山就是要为你定好这门亲事。你竟敢……”
商烨辰听到此处，顿觉不妥，正想离开，却听水凝烟哭着反驳：”师兄就比不上冯骥腾吗？”
听到牵涉沈云轩，商烨辰不由收回了迈开的腿。
水凝烟又抽噎到：“冯骥腾再好，我却连他面都没见过。而师兄，却是我在心中恋了几年的人啊。”
听到此言，商烨辰怔了，虽然平日里也看出师姊对沈云轩态度不同，却没想到她的感情如此深，又会如此直白地告诉水雁南。
“住口！一个女孩子家，还有没有点羞耻心！你对沈云轩有私情的事告诉冯家还不够，还要天下皆知吗？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烟儿此生已非师兄不嫁，还在意什么名声？我告诉冯家，不就彻底断了冯骥腾的念想，又不会让您太为难。”还是抽噎的声音。
水雁南已经出离愤怒：“不让我为难？！你知道冯家会怎么议论我水雁南管教女儿吗？！”
又叹了气，水雁南语气一软：“烟儿，轩儿是我带大的。我当然知道这孩子人品性格均佳，文韬武略，绝对是个好男子。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阻你吗？我希望你过着安逸的生活，这是冯骥腾能给你的。而沈云轩，他注定要接替父母的事业，注定一生奔波，注定在江湖和官场中沉浮。你母亲去世前也叮嘱过我，一定要让你过上平安喜乐的生活。所以……”水雁南不再多说。
水凝烟语气悲伤中透着坚定：“平安喜乐，落脚在一个”乐”字上。而我只有和师兄在一起，才会真正快乐。爹爹你不明白吗？倘若当初您和娘在一起要经历更多的磨难，您就会放弃娘吗？”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水雁南，他的声音变得有些犹豫：“……你先回去再想想吧！我也再想想……”
看到水凝烟捂着脸哭着跑出房间，商烨辰正想离开，却听见屋内传来水雁南的声音：“辰儿，你过来。”商烨辰有些尴尬地进了屋，正想解释，水雁南却止住他：“不必说了，早把你当一家人，听见了也没什么。只是家丑不可外扬。”
商烨辰忙不迭答应。水雁南叹了口气，似是有些犹疑地开口：“其实我阻止烟儿，还有一个原因。我看轩儿对烟儿并无男女之情，不忍打击了她。可是刚才你也听见烟儿对轩儿一片真心，这些年她待你如亲弟，你若能设法劝劝轩儿，也是好的。”
怎么也没想到水雁南会这样说，商烨辰愣住了。所以当那一声斩钉截铁的“不！”进入耳畔，商烨辰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心中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是他的有些混乱的大脑还在思索有没有什么委婉的方式来表达，让这个几年来待自己如亲子的师父，这个心碎了的慈父不要太难过。
可是一个“不”字依然说了出口，不受理性控制，说得那样不留情面没有回旋余地。
“为何？”水雁南显是没有料到他会拒绝，不由吃了一惊，声音微微颤抖。
既然已经直白地拒绝，就把心中的想法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吧：“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我不会去干涉阿轩的。我只希望他最终的选择，是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一段话说得气宇轩昂到有些残忍，然而不说就是对阿轩残忍，对自己残忍。商烨辰从不是可以这样委屈自己的圣人。
商烨辰看见水雁南苍白的脸怔了一下，露出凄凉的笑容：“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
初秋的虫鸣在夜里分外聒噪，偶尔从窗外送入的凉风也不能安抚躁动的心，商烨辰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如同一场等待了千年的顿悟，却无关佛法仙道，只与风月情思有关。
也就是一瞬的事，一种一直被潜意识压抑的情绪突然爆发了，闸门一开而不可收拾。那情绪如洪水奔涌而出裹挟一切，天地都混乱了，只有一个名字在其中回荡不休。在这样的情绪洪流冲击下，商烨辰几乎无法控制自己，闭上眼，混沌的世界里，只看得到一个身影，一张脸孔，一双眼睛。而这一切都只属于一个人，那个回荡充斥在天地间的名字。
沈云轩。
过往的片段纷纷回放在眼前，有的走马灯似的一闪而过，有的却清晰真实地仿佛正在历经。在这样的碎片中，商烨辰无法辨认何处缘起，何时情缠，因为那些事情仿佛日升月落一般显而易见又理所应当，早已融入骨血之中，容不得身处其中的人有丝毫犹豫，只能以今生所有的时间去证明已经认定了的那个人是生死不渝。
第一次，自己没有讨厌别人逗小孩似的摸自己脑袋，第一次，自己没有拒绝别人给自己夹来的饭菜，第一次，自己愿意开口给别人讲讲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和情绪。这个”别人”也是他，一直是他，一直只是他。他的眼睛，他的嘴角，他的内心就是一汪温柔潭水，自己不知不觉现在其中已经难以自拔。
所以那么多次，只是看着他，心就漏跳一拍。
商烨辰本是一个倔傲的孩子，然而在这个人周身所散发的那种温润和暖意面前，他却能够放下一切防备，一颗心不知不觉露出本来的柔软。所以不由自主地，想对他撒娇玩笑，孩子气地想补回自己过早凋零的童年；想对他温柔呵护，让更加成熟强大的自己去守卫那份无比珍视的亲善。
本以为孤独才是伴我如衣的挚友，却发现一旦遇见，你就成为我无法放弃的依恋。因此情丝缠绵，再无断时。
是这样吧，就像自己愿意为水凝烟摘花是因为不希望看见他为她手触枝桠，就像自己不愿称呼他为师兄是不想用师兄弟的关系来解释所有的默契和关怀，就像有时自己看到他的瞬间会产生整个世界都模糊成背景的错觉。
商烨辰突然发觉自己有强烈的欲望想要见到他，既是想念，又是追寻。
第二天天刚破晓，商烨辰留下一张字条下了山。他的身影在晨雾中影影绰绰，脚步沉稳笃定，心却还是慌乱。
有些事是宿命，更是自己的选择。那么，选择了就不要后悔。
于此同时，在无崖山的另一侧。水雁南长身站在一块石碑前，天色初亮，四周很静，只听得见头顶杨树叶子在晨风中彼此私语，只听得见自己的低喃。
“菀之，昨夜我与烟儿大吵了一架。”顿了顿又说：”她不愿嫁给骥腾。她铁了心要跟着轩儿。可是她这样一定会吃很多苦，何况我也不知道轩儿对她是否有情意。我答应过你要保她平安喜乐，但我却不能强迫她。烟儿谈起轩儿时的眼神像极了你，像我们在西湖邂逅时你的娇羞爱意，像我们私奔北上时你的坚定不移。我不忍看这样的眼神黯淡。如果……如果我让她自己做出选择，你怨不怨我？”
水雁南低头又沉默，既是等待，也是回忆，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直到太阳从远山中露出大半，才神情疏离地往回走。仿佛又听到毕生最爱的那个女子，王菀之，用虚弱的声音说：”南哥，我要叫这个孩子凝烟……自从我在烟雨溟濛的西湖见了你，我…．就想给我们的孩子起这个名字了……你要让她一生平安喜乐……这是我们的……孩子。”
水雁南叹一口气：“我最后还是负了你嘱托。”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如梦醒时方解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