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伴青灯》凌如素

1、（一）

　　六月十六日，谢府，夜。
　　青灯第一次发现人世间有些事情是不能用钱改变的，比如生、老、病、死。他远远的看着那个已经有着几分醉了的男人，明明是扬州首富又能怎么样呢，面对病中妻子依旧无能为力。青灯微微叹了一口气，想走，却又放心不下，终了还是踱步过去。
　　谢绝袭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因为喝醉而迷茫的眼睛注视着青灯：“你是谁？”他的眼睛好看而明亮，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
　　青灯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他低声的回答：“我叫青灯。”
　　谢绝袭皱了一下眉头，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孩子气：“青……灯……又不是佛前青灯鬼，起这名字做什么？”
　　谢绝袭的话让青灯喉头一哽，原本的平静心不由的带上了几分波动，他沉了一会才回答：“名字而已，何必在意呢？”
　　谢绝袭顿了一会，忽然想起这人是扬州名医青灯，他伸手去拉青灯的衣袖，紧张的说道：“你可以救她是不是？”青灯被拉的一个踉跄，但是很快就站稳了脚，他看着谢绝袭，那张原本永远自信的脸庞上染上了焦急、担心。看着青灯毫无波澜的眼睛，谢绝袭苦笑了一声，痛苦的敲打着自己的头，“我还期待些什么呢？”
　　“我去看看她。”青灯淡淡地说道，声调似乎还是不带一分的波澜。不等谢绝袭说什么，已然飘忽而去。
　　青灯推开了那扇门，原本屋内常染的檀香已被药香代替，他走到床边，就看到一位漂亮的女子，即使已是病入膏肓，依旧是绝世佳人，也是了，这能与谢绝袭成为一对璧人的女人，又怎么会被病魔夺取原本的光彩呢？
　　病中的女人睡的很轻，青灯站在床前的时候，她已经张开了眼睛，那双如同琉璃一般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仿佛了然眼前的人是谁，也毫不意外，这么一个男人会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青灯？”云曦努力笑着喊了一声。
　　青灯也并不惊讶眼前这个女人知晓自己，他想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坐在了床边，他并没有替云曦把脉，只是轻声的说道：“我可以救你。”好像是在征求云曦的意见一样。
　　云曦笑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青灯也有些惊讶，他以为人类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总会有求生的欲望。可能是看出来青灯的惊讶，云曦轻声的说道：“因为，活着的永远斗不过死人啊……”说着她忍不住咳了起来，嘴角染上了血丝。
　　青灯蓦然站起身来，手因为情绪的波动握紧，指甲硬是在掌心印出一道红。
　　云曦努力转过头，去拉青灯的衣袖，但是显然她并没有力气，喘了半天才低声说道：“青灯，我很高兴，能和他度过这几年。”说完好像用尽所有力气一般，手垂了下去，闭上了眼睛。
　　外面的谢绝袭好像感知了什么一样的冲了进来，他看了一眼云曦，眼睛通红的抓住了青灯，整个人仿佛进入癫狂了一样，一遍又一遍的责问道：“你不是说你可以救她么？你不是说你可以救她么！”
　　青灯任由谢绝袭发泄，等到他冷静一些之后说道：“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即使是神仙也无法救她。更何况我并不是。”说罢，绕过谢绝袭消失在了黑暗中。
　　青灯回到城外药庐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但是屋内依旧点染着灯，想必是药庐的所有者赤引在这，谁能想到他这个名医只是这药庐的暂住者，而不是所有者呢？青灯在心中自嘲了一下。他走进去果然就看到赤引坐在桌边，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焦急。仿佛是听到了青灯的脚步声，他抬头就看到了青灯失魂落魄的神情，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冷嘲热讽变成了一句干瘪的“你回来了”。
　　青灯这才缓过神来，却一言不发了半天，而后从破旧的药庐角落里面拿出一坛上好的女儿红，他快步走了回来把酒坛往桌子上一放，赤引先是惊讶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了平静，他轻轻的敲了一下桌子，桌子上多出了两个泛着绿光的琉璃盏，青灯原本准备倒酒的手顿了一下，一双漂亮的眼睛冷冷地看着赤引：“你不必用这种方式提醒我。”
　　赤引的瞳眸在那瞬间变成了赤红，但是很快恢复到了普通的颜色。
　　琉璃盏盛满了上好的美酒，闪着幽幽的光芒，青灯拿起一杯一饮而尽，而赤引只是默默的端着，缓慢说道：“糟蹋好酒，并不是你的作风。”
　　青灯连喝了三杯之后才缓缓说道：“云曦死了。”
　　赤引的瞳眸又不自觉的变成了赤红色，他沉默了片刻，低声说道：“那又如何？谢绝袭依旧是扬州首富，而你依旧是乡野医师，他几年之后仍然会香车美酒儿女成群，而你……”赤引冷笑了一声，“不生不死，不消不灭。”
　　赤引的话刚落，就听到门口一阵的敲门声，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赤引起身站在了青灯的身后，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样，一幅乖巧伶俐的模样，而青灯早已见怪不怪了。
　　青灯抬眼看去，就看到一样貌憔悴的男子，是谢家管家谢霖。
　　“谢管家深夜来访有何贵干。”
　　“我家主子说即使您没能救助我家夫人，也要谢谢您破例出诊，哪日您有空邀您到谢家一聚。”
　　不等青灯说话，赤引开口说道：“您家爷明知道我家先生白日不出诊也不踏出药庐一步，已经破例了一次，难道还要我家先生破例第二次么？”
　　谢霖一时之间抹不开面子，脸色酱青，青灯低声呵斥了赤引一句，然后伸手去扶谢霖：“谢管家放心，青灯会去的。”他看了一眼还想说什么的赤引，“赤引，送谢管家出去。”
　　青灯向来一诺千金，听闻此谢霖便放下心来，至少谢绝袭交代的事情已然办妥。等到听不到谢霖的脚步声了，赤引才从刚才药童护主状态瞬间变回冷眼旁边的模样，他冷笑着看着青灯说道：“他已经忘记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撩他？”
　　青灯皱着眉头，一时间没有回答，他低垂着眸子，声音不带起伏的说道：“他一向最重情谊，我只是怕他一时之间……”
　　赤引原本还气呼呼的神情瞬间变成了哀伤，嗫嚅了半天，终了什么都没说出来。
　　青灯此刻淡淡笑了一笑，不喜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