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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二五.伯邑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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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伯邑考
原来他所说的相见,便是带我来他的坟荥凭吊。
我早就该知道,他怎么可能还允许辛继续留在这个世上?就算辛已经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只要他还活着,总会有人借他的旗号生事。阿发是个聪明人,他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能够对自己构成威胁的人存在,也包括我。
不得不承认,在阿发亲口对我说要带我来见他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幻想,或许辛他并没有死,或许阿发会对他手下留情。现在想想,当时真是太天真了。
我看着这孤单的土丘,上面只有一块无字石碑。
可怜他虽然是一代君王,死后却连姓名都不允许留下。
原来无论生前如何光芒万丈,死后都只剩一抔黄土。身前争名夺利、追权逐势,身后都化为白骨。世间明媚艳妍,到底也逃不过岁月两字,真是可怜。
周围青山环绕,绿树碧草,却也一片安静祥和。想起年幼时曾在这里与他相见,便注定了一生一世的纠缠。若当真听了父王的叮嘱,永世不入朝歌城,或许就不会与他相见,也不会生出这许多恩怨是非中来。
人之命数,自有天定,却是半点也改变不得。
“这昏君生前道行逆施,荒淫无道,死后还有青山绿水相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你也该满意了。”
阿发一脸厌恶的说。
我实在是不能容忍他这样歪曲是实,丑化政敌。他如今大权在握,放眼天下,再也没有人能威胁他的存在。他早就江山稳坐,又何必在死者面前抹黑。便忍不住辩白道,
“他资辨捷疾,闻见甚敏,未受封太子之前,已经是朝中上下人人称赞;即位之后,克人方、平东夷,功绩卓著。说他‘道行逆施,荒淫无道’,实在是可笑之极。”
阿发不耐烦的说,“就算他再能征善战,如今也不过是我手下败将而已。”
到底是做了大王的人,口气也变得骄傲起来。
我冷笑,“辛之败,非战之败。他若真有心,十个西歧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况且殷商对处争战日久,国力渐虚,才让你们有机会成事。如今人已不在,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也不必再做任何抵毁他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我说的都是错的吗?难道他就没有听信谗言,陷害忠良?难道没有骄奢淫逸,败坏朝纲?”
“这么多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你也不知道吗?你说他骄奢淫逸,难道不就是在说我吗?如果不是我,或许他也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
我长出了口气,“算了阿发,我累了,我想在这里陪陪他,你先回去吧。”
“不,”他紧紧抱住我,“我要跟你在一起,才不能给他机会。就算死了也不行!”
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会向我撒娇耍赖的孩子,那么任性霸道。以前还是在西歧家里的时候,他就总是找各种各样的借口跟在我身边,可是如果他发现比他小两岁的旦也跟着来的时候,他就会恶狠狠的把他赶走。原来只是觉得他年纪小,不懂事,现在长大了,却还是这般无赖。
突然有些怀念起在西岐生活的少年时光,虽然辛苦,却也是踌躇满志激情澎湃,如果没有来朝歌,或许将来继承父王之职,又会是另一番光景。总好过这般不人不鬼的苟活着要好的多。不知道旦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我走的时候,他才十三岁,身量不高,却已经是文质彬彬。听说他现在辅佐他的哥哥,已经政绩赫赫,颇受百姓爱戴,也不枉当初父王费心教导一场。
“阿发,听我的话,先回去吧。你在这里也只会生气不开心,到不如让我一个人清静清静的好。你放心,事到如今,我是不会再逃的,况且……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我容身之处了……”
他紧紧捉住我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说,“哥,你一定要应该我,要好好活着。我还要哥哥的帮助,将来我们兄弟并肩,一起治理这大好河山!”
我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看着他恋恋不舍的背影,我不禁苦笑。兄弟并肩,说的真好啊!只是你眼中还会再把我当作你的哥哥吗?在你眼里,我也只不过是个低贱的男宠,用身体来换取一切的“贱人”。我忘不了你看着我时轻漫的眼神,好像针扎的一样让人遍体生寒。虽然是无心之语,难道不是你心中一直隐藏的最真实的想法?所以你永远也不会再让我暴露在阳光下,再光明正大的出现在别人面前,永远也不会了。
从我答应辛永远不离开他身边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知道,我的一生都只能躲在黑暗之中。就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只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无名无姓没有身份没有地位苟且偷安。父王也是对我死了心吧,没有一个父亲能够忍受自己的儿子被别的男人玩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万民之主。
现在辛也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自己继续活在这世上的理由是什么。那么就这样好了,这生命本来也是应该消失去的,再勉强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后来我就在这山上,在那块石碑边结庐而居,我想我生活中最后这段日子只跟他在一起。他生前我没有陪伴左右,希望死后地下有幸相见,他不要再恨我。
阿发开始的时候几乎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寸步不离。我不知道他怎么会有经历来纠缠我,西歧建国之初,该有许多事件让他脱不开身才是。可是后来,也许是我太过冷淡伤了他,他来的次数也渐渐少了。而我反倒觉得轻闲,每天只是弹弹琴,或许看看天,然后便是沉睡。
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几乎要占据大半天的时间,我知道我的生命就快到尽头,或许某一天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来。我不敢再看自己的脸,怕看到镜子里那个形消骨立、不人不鬼的样子,我只希望一觉醒来再遇见他,还是在西歧相见时那个少年模样,希望他心里永远都是我最美好的时刻。
我恍恍惚忽的从竹塌上爬起来。刚才做了个梦,梦里都是我们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从他在西歧相助开始,到我进贡朝歌,最后阴阳两隔,梦到他望着我的脸几次欲言又止,他还在怪我吗?怪我对他冷淡疏离。可是辛,纵然痛苦,能得你倾心相爱,我此生亦不后悔,你呢?
半生浮云,一梦如烟。只是睡来却是如此凄冷。
我挣扎着向他的坟荥走去,心里已蒙蒙然,萎顿乏力,却是强挣虚脱。勉强靠着那石碑,眼前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依稀仿佛有人在靠近,费力抬起来眼,只有一片茫然。罢了罢了,该是大限将至,才会有此幻觉,为什么那人身影跟辛如此相似?
“傻瓜,没有我陪着你,可怎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