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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二 ...

  •   程中兴大我两岁,却低我一级,因为他硕士毕业后,工作了四年才考博。他的本科和硕士都是在广西老家名不见经传的学校读的,或许由于没有经过严格系统的学术训练,学术根基不太扎实,他的论文写作颇有力不从心之感。有一次我去他宿舍里借资料,无意中看到他论文的一部分,发现思维很混乱,不知道想表达什么;而且连格式不规范,好像压根不知该怎么下笔。我暗自为他担心,这样子怎么毕业啊!
      老板庄耀宗也深知他的弱点,还曾在一次师门聚会中点名批评过:“程中兴比我还牛,他的论文从来没有任何注释,好像他的思想前无古人,专等着他开历史之先河似的。”老板随后苦口婆心地给我们上起了课,在动笔写一篇论文之前,必须先了解历史上对该问题的研究程度,并密切掌握当前的研究状况,要站在所有前人的肩膀上提炼自己的观点。假如不看大量的资料,一个人闷闷地闭门造车,结果自己呕心沥血写下的文字前人早已研究过,并且比作者表达得还要淋漓尽致,那么作者的研究便没有任何价值了;就算文章发表了,也会被同行笑话的。
      不知是程中兴太懒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老板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半个月前,老板通知我们参加的一个学术会议。那次是请到楚天大学历史系孙枋教授为我们讲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因后果。会议时间从上午8点半开始,由于有老板亲自坐镇,我提前十分钟到场,其他师兄弟和师妹余苹也先后到来,惟独不见程中兴。
      讲座前两分钟,我打电话给程中兴,怕他把讲座的事忘了,他说正在路上。可是直到讲座开始后一刻钟,他才姗姗来到,我真怀疑这条不足千米的路他是像蜗牛一样爬过来的。老板什么都没说,只是面色铁青地瞟了他一眼。
      在讲座途中,程中兴显得挺忙的,隔一会儿就往外跑。有一两次,他的肚子里打雷似的咕咕哝哝直叫,好像存心想跟台上正讲得眉飞色舞的孙教授唱对台戏。我咬紧下唇拼命憋住笑,偷偷瞟一眼老板,发现他气得两道浓眉都拧到一块儿去了,眉心挤满了皱纹。
      孙教授分别叙述了太平洋战争爆发的七个主要战场,当他讲到美国和日本在太平洋的中途岛大海战时,程中兴站起身来。我起初以为他是去上厕所,见他将桌上的纸和笔都收得干干净净,才意识到他是要提前走了。我用挽留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低声说:“有点饿,先走了。”也不管老板那张阴得快要下雨的脸。
      讲座结束后,向来还算好说话的老板终于发了飙:“程中兴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一点纪律性都没有!照这么下去,我看他的论文怎么办!”我也觉得程中兴做得太过分,又感到很奇怪,这么大个人,怎么像三岁的小孩一样,饿了就要赶快吃饭,一分钟都等不得?
      程中兴连老板的面子都不给,风急火燎地赶到食堂吃饭的事,很快像笑话一样在我们师兄弟中传开了。不过没多久,我便得知个中原因,竟是那么令人心酸。
      那天我刚得知博士论文通过盲审,忍不住偷偷在宿舍里狠狠哭了一场,为祭奠我葬送在这里的五年青春和无数心血。我恨恨地想,等我哪天毕业了,我就朝它狠狠呸一口作为最后的告别,我再也不想见到吴越大学——这个曾经让我无数次失眠、并勾起我无数个噩梦的地方。
      我终于可以不那么提心吊胆地睡上一觉了,不过梦里还是乱糟糟的,一会儿赶着参加高考,发现有一道数学题被卡住了;一会儿急着查资料,到处翻一份德文电报,偏偏图书馆管理员说时间到了要关门……
      次日醒来,已是上午七点半,感觉头大如斗。今天周六白茵不上班,所以她没有提前叫醒我。我一个激棱,得赶紧去食堂吃早餐了。
      在餐厅里,我又碰到了师弟程中兴。他坐在我的斜对面,面前摆着满满两碗白粥,一碗三毛钱;再加上一份四毛钱的榨菜,总共不超过一块钱。我感觉有些吃惊,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汉,两碗白粥能顶什么事?
      “你就吃这些呀?上几趟厕所肚子就空了。早餐一定要吃好一点,保证营养充足,才有精神写论文啊!”我感到又难受又滑稽,可我没有余力帮他,这些话听来不过是虚假而空洞的说教而已。难道他真的比我笨,有钱都不知道吃好喝好,等着我来提醒他多吃牛奶鸡蛋面包?
      这时老板惟一的女弟子、师妹余苹坐过来,她一向快人快语,便直言道:“程师弟,你再这么吃下去,身体肯定会垮掉的!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想办法找兼职啊!”
      “这些就够了。”程中兴牵起嘴角的肌肉惨淡地一笑,瘦弱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立时现出一对括号,又低下头去认真地喝白粥。
      下楼时,我发现他那双罗圈腿连走路都有气无力,每往前跨一步都像是勉强在地上拖。他如此节俭好像已经有一阵子了,但近来我除了忙着改论文万事不关心,记不太清楚。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啊!
      程中兴这是读博的第四年,已经没有学校的任何补贴了,他平时很少出去兼职,或许也是靠老婆接济吧?不过看来也不太像。
      他老婆许嫣中等个子,一张脸圆鼓鼓的,其容貌在女生中顶多只能算中等。她老家在浙江瞿州,卫校毕业后在杭州的一家小医院当护士。虽说她的软、硬件都不算出色,但她有个很厉害的姐姐许娇。许娇是吴越大学的工科博士,由于赶在杭州房价疯涨之前毕业,如今已在杭州买了两套房,她将其中一套借给父母和妹妹住。
      有一个周末,许嫣来宿舍看望程中兴,随后跟白茵约定一起去银泰商城购物。白茵去找她,在门口恰巧听到她问程中兴缺不缺钱花,程中兴低声答道:“我卡里还有钱。”白茵在走廊里稍微站了一会儿,直到两人谈起别的事才敲门进去。
      在前往商场的路上,白茵提醒许嫣:“博士延期期间是没有生活费的。男生都是要死面子,就算穷得叮当响,也不会直接向你开口。你如果真心想帮他,可以记下他的银行卡号,把每个月的生活费打到卡上;经常给他买些水果和高档补品,不管他说要不要,直接提到他宿舍里就行了。”
      真正关心一个人,是不需要一次次询问的,而是直接化作行动。可问题是,不是每个人都像白茵这么善良体贴啊!许嫣的发问或许更像是例行公事:反正我是问过你的,不是我不愿借钱给你,而是你不肯要。
      那天晚上逛街回来,白茵把他俩的事告诉我,说许嫣花起钱来挺大方的,四五百块钱一件的衣服,一买就是两三件,眼都不眨一下,虽说她一个月的薪水才一千出头。
      要是许嫣少买一件衣服,就够程中兴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了,有的衣服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所损失的顶多是大街上的几次回头率,可对程中兴来说就是救命。当然,她借钱给他是她的人情,不借给他是她的本分,就算他俩领了证,她也有经济独立的权力。不过,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她不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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