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星上的安魂曲》惫懒桔

6、第 6 章

　　6月4日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这有幸福这种东西的话，我想就是现在我的感觉了。

　　我们的飞船已经遨游在土星的上空，这次我吸取了教训，不敢再擦着土星大气层走，离大气层的外围至少有五万公里的距离。从舷窗里面望去，巨大的土星套着一轮美丽的银白色光环，在天鹅绒般漆黑的夜空中分外迷人。

　　“倪哥。”
　　“还叫倪哥？”我笑。
　　“？”
　　“叫我名字。”我搂紧他。
　　“自清。”
　　“什么事？”
　　“看那土星的光环。”
　　"漂亮吗？"我从后面拥着他纤细的腰，在他耳边低语。

　　"嗯！"他回过头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在想，如果能把那个光环拿下来给你做戒指就更漂亮了。"我无限神往的看着天空，傻傻的笑着。

　　"我哪戴得下啊？"他啼笑皆非。

　　"等回去了我给你按照土星光环的样子定做一个！"我没有理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

　　"不要！"他笑着看着我，"男人戴那么女人气的戒指，要被人笑的。"

　　"不准不戴！"我假装拉下脸来，"你想违抗军令吗？"

　　"好啦！上校！我坚决服从你的命令！"他挣脱我的怀抱，很标准的行了个军礼，却没有发现用的是左手。

　　我笑得直不起腰。

　　"不准笑！"他涨红了脸，伸出手掐我的脖子。

　　"哇！谋杀亲夫啊！"我惨叫着逃开了。
　　一阵嬉笑过后，我恢复常态，看着他，“这次是你救了我，我到底老了。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
　　他有点不悦；“你怎么不说是你教导有方。”
　　“你知道，我教给你的东西，其实很少很少。”
　　“自清，你应该知道我的动力来自什么地方。”
　　这下我真的吃惊了：“奇怪，我以为你是因为喜欢当兵才来的。”
　　他的头又低了下去：“起初，我的确是想当一名军人，把自己锻炼成一个坚强有力的人，可现在已经违背了初衷。”
　　我感觉有点惭愧：“早知当年不收你做徒弟。”
　　他的脸又扬起来：“但是，现在我发现做一名军人，并不是为了变成一个强有力的人，而是为了保护别人。”完全一副少年漫画里主角的口吻。
　　我似笑非笑：“你认为你能够保护我吗？”
　　他不服气：“只要有机会，我总会来保护你的。”
　　我想取笑他，想了想，算了，别打击小孩子的热情吧。

　　* * *

　　6月10日

　　按照地球上的时间来算，现在已经是深夜了。但我却睡不着。

　　飞船的速度很快，我们已经越过了天王星，现在介于海王星和天王星之间。下午我像往常一样检查飞船各个部件的工作情况，发现左边的那个喷气尾管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试着发动动力装置，却屡遭失败。我肯定是有什么东西妨碍了系统的正常启动，看来又要做一回清道夫的角色。

　　套上厚厚的太空服，我径直向舱门走去。

　　"你去哪里？"云溪怀疑的看着我。

　　"出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不想让他太担心，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也要去！"他不依不饶。

　　"听话，没多少时间的。"

　　"不行！"他的声音大了起来，脖子一扭，我登时想到了立人耍性子的样子。

　　"我以上校的身份命令你留在这里！金云溪同学！"我马上沉下脸。

　　他不说话了——我知道他最怕惹我生气。

　　我打开过渡舱的舱门，慢慢的飘出"使者"，转身把长长的腰带固定在舱门上，然后关上门，沿着庞大的船体慢慢的向尾部爬去。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太空里面工作了，可每次面对着死寂的宇宙空间我还是不由自主的从心底发冷，那种令人几乎发疯的压抑感和自卑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想象的出来的。面对着用光年来衡量的距离和用十的某某次方来衡量的质量，人类这个时候最能感觉到自己的微不足道。

　　不敢多看身后，我咬着牙慢慢的在"使者"表面一点一点往下移动，攀过船身，攀过舷梯，绕过圆形的飞船后座，最后来到喷气尾管，轻轻跳跃着走了进去。

　　不出我所料，左侧的喷气尾管果然是被一块不知从何方飘来的金属残片死死的堵住了，从形状和表面隐约可见的"GEYA--1960"字样来看，应该是上个世纪失事的飞船残骸，这些可恶的太空垃圾就像流星雨一样给航天飞船带来可怕的灾难，要不是我发现的早，说不定它会给"使者"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COW！"我骂了一声，掏出激光切割器，睁大眼睛寻找残片与尾管卡牢的地方，仔细的切割下去。
　　残片的边缘在激光的灼烧下很快与尾管内壁分离开来，我双手扳住这块恶心的东西暗暗用力。

　　蓦的,残片因为我的用力一下子滑脱出来，沉重地弹到我身上，发出轻微的撞击声，然后慢悠悠的飘向无垠的宇宙。

　　"啊！！"我惊叫出声，身体被狠狠地撞出尾管，像一颗炮弹般的射了出去，眼中尾管急剧的变小，然后是后座，然后是整个飞船的船体。

　　这时我的腰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的另一头牢牢地与"使者"相连，被射出二百米远以后我终于停了下来，在太空里起伏不定，定一定神才发现自己的内衣已经被冷汗湿透。

　　耳机里传来云溪焦急的呼喊声："自清，你有没有事？！"

　　"我很好，"我尽量使自己的口气平静，"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回来。"

　　伸出手去我紧紧抓住腰带，开启身上的推动装置，慢慢往回移动。

　　正狼狈不堪地挣扎，我的眼角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使者"表面慢慢爬动，穿着和我一样的太空服，正向我这里缓慢地移过来。

　　云溪！！

　　"你干嘛？！"这个臭小子！他以为这里是训练基地吗？！

　　没有回答，我只能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爬到舱门旁边，伸手拽我的腰带，有点性急地把我扯回去。

　　"笨蛋！！给我滚回去！！我自己能行！！"我气急败坏，虽然明知说服不了他。

　　云溪好像置若罔闻，继续着自己的工作，直到我安全地攀附上舱门，他才放手。隔着深色的面罩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能想象得出那开心的笑脸。

　　没有理他，我打开舱门径自飘了进去，他也紧跟了进来。看他摘下面罩我一个耳光甩过去："谁让你出来的？！"

　　他没有反应过来，捂着脸呆呆地望着我，几秒钟以后他的眼里闪烁着亮闪闪的光点，嘴唇委屈的咬住，咬得发白。
　　“我只是想保护你。”过了好久，他低低地申辩。

　　我硬着心肠转身走了进去，不管心已经被绞得发痛。

　　谢谢你，云溪。
　　但保护一个人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不会像电影或者小说里来得那么轻而易举。
　　你要何时才能明白？
　　他同我一起逃离木星的时候，我以为他已经长大了，其实他仍然是个孩子。
　　* * *

　　6月11日

　　祸事来了。云溪早上起来以后一直都是没精打采的。我以为他为昨天的事情耿耿于怀，想道歉，却拉不下这个面子。我相信自己是为他好。

　　没想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却突然狂吐不止，连胃液也呕了出来。我吓坏了，再也顾不得矜持，抱住他问长问短。他告诉我头疼，恶心，浑身无力。捋起他的袖子一看，白皙的手臂上一块一块触目惊心的红斑，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是放射性疾病的典型症状。

　　喂他吃了点镇静药，我赶到储物舱去看他昨天穿的那套太空服。检查了半天，果然在左腋下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裂口。
　　"FUCK！！"我恶狠狠地骂，把那套衣服重重摔在地上：不知道宇航局从哪里买的残次品，就因为这个裂口，云溪昨天救我的时候至少受到了100伦琴的宇宙辐射。100伦琴，在地球上至少可以让十个以上健康人得最厉害的癌症。

　　骂骂咧咧地回到休息室，看着云溪安静的睡脸，金发轻轻的随着他的呼吸飘浮，浓长地眉紧锁着，抑制着难以忍受的痛苦。我的鼻子不由得发酸。

　　云溪，是我害了你。

　　* * *

　　6月12日

　　云溪的情况变得很不好。今天醒来的时候他连声喊痛。我紧紧抱着他，不停地擦去他的冷汗，却无计可施。

　　"自清，我头疼……"这句话他已经说了好几次，瘦弱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停地颤抖。

　　"我知道。"我忍着心如刀绞的感觉，抚去他额上汗湿的长发，"坚持一下，我们这就返航。"

　　返航，说何容易！三个月的时间还没有到，我们连最基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使者"刚刚越过冥王星正在太阳系的最边缘向更深更黑的空间航行，就算是现在马上返回，到达地球也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可是云溪不停地呻吟，脸色发青，什么东西都吃不下。船上没有治疗辐射病的药物，我只好又给他吃止痛片和镇静药，他很快就昏昏睡去。

　　云溪，我该怎么办？！

　　* * *

　　6月13日
　　今天云溪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上午他睁开眼睛，散乱的眼神游移了半天，好容易看清我的脸，他低低的唤了一声："自清……"

　　"我在这里。"我安慰他，摸了摸他的脸，才短短两天，他的颧骨已经高高的突出来，下巴也更尖削了。

　　"你瘦了，胡子都长出来了。"冰冷的手指滑过我的下巴，又无力地垂下去。

　　"我没什么，你感觉怎么样？"我握着他的手指，试图把自己的体温传给他。

　　"对不起……"他的眼角渗出眼泪。

　　"傻孩子！"我眼圈发热，在他额上轻轻一吻，"和我说什么对不起？"

　　"给你添了这么大麻烦……"他的声音哽咽，"我也许等不到回地球了……"

　　"怎么会？"我把他轻轻搂住，眼泪滴到他的长发上，"你说过会戴上我送你的戒指的，难道你想违抗我的命令吗？"
　　“自清，我有预感，我们没有缘分。”他看着我，眼神凄然。
　　“你那蜻蜓点水的灵感，歇着吧。”我不敢回应他，也不敢深思他这话的含义。

　　他不再说话，静静靠在我胸口闭上眼睛。忽然他又睁开眼："我想听音乐。"

　　"好吧，想听什么？"我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子。

　　"《安魂曲》。"他低低的回答。

　　"什么？"我的心中掠过一丝阴影，"这有什么好听的，换个别的吧。"

　　"《安魂曲》是给亡灵欣赏的音乐，"他费力地微笑着，"比较适合我。"

　　"别胡说！！"我紧紧搂住他，眼泪再也控制不住的掉下来，"你不会有事的！"

　　低沉的《安魂曲》在身边响起，他满足的闭上眼睛，安静的沉醉在莫名伤感的氛围里。青白的脸色，骨瘦如柴的身体，要不是那气若游丝的呼吸，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死了。我一刻不敢放松，从早到晚死死的守着他。

　　难道真如他所说，我们没有缘分？难道说他会就此离我而去？
　　我想我必须做点什么。

　　* * *

　　6月15日

　　今天他又醒过来，浑身因为剧烈的疼痛抖动，嘴唇也被咬破了，殷红的血迹看得我害怕不已。他开始掉头发，我的衣服上全是他金色的发丝。而我，除了给他加大止痛药的剂量没有其他办法。

　　看这他再次沉睡过去，我终于做下了决定。
　　我把云溪冷冻起来。我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挺不到两个半月以后回到地球，除非，他现在开始进入休眠。否则，我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挽救他的生命。

　　我把休眠舱的温度调到了零下60度，湿度在30左右。抱起他放进休眠舱前的那一刻，我再次在他唇上印下深深一吻。

　　云溪，为了我，你要坚持下去。
　　缘分这种东西，我会靠自己的努力来创造。
　　* * *

　　6月18日

　　我如计划一样，独自一人执行这次任务。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也很长，说短也很短。很长是因为云溪，尽管他现在已经如传说中的睡公主一样陷入暂时的休眠，但我仍希望能够早一点返回地球，看他明亮的眼睛重新为我睁开，柔软的唇为我绽开灿烂的笑。说短是因为我不再孤单，我钟情的人日夜陪伴着我，虽然不能言语，但每天我都可以看到他，每天都可以把心底的话对他倾诉。

　　8月11日
　　终于可以返航了，我毫不犹豫地将飞船的燃料动力系统全速启动，风驰电掣般朝地球飞去。返航速度非常快，坐在驾驶舱里我望着身边飞快向后掠去尘埃和碎石我不由苦笑：在太空里超速驾驶应该没有警察开罚单吧？
　　检查了一下周边环境，发现一群未燃烧尽的流星雨残骸在冥王星附近正向我们的航线上移动，估计明天上午会与它们相遇，到时我务必要小心……"

　　……

　　日记到这里嘎然而止。屏幕跳动几下，年轻的军官头像重新出现。他的神色平静如昔：
　　"我们的飞船遇到了那群流星雨的袭击，主控电脑受到致命性毁坏，船体多处气体泄漏，发动机也已经完全报废。"他的话被身后接连不断地爆炸声证实，"逃生舱在撞击中被毁坏，我想我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性，所以我把所有剩余能量都植入了压缩能量块，它就安装在云溪的休眠舱底下，我相信这些能量可以帮他维持将近三十年左右的时间。如果你们发现他的时候还有希望，请务必治好他；如果他已经死了，请把他的遗骨带回地球，代我向他说对不起，因为我没能保护得了他。"他的眼里闪着泪花，向屏幕外的三个人庄严地行了个军礼，随即消失了，只留下满屏幕的雪花。

　　三个人久久沉默，好久以后，书云才费力的回过头去，看见宇澄和仲扬通红的眼圈。他强笑了一下说："我们去看看云溪吧。"

　　云溪仍是这么安静的睡着，他已经这样沉睡了二十八年,完全没有意识到在他睡去以后身边发生的一切。他的休眠舱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保护这自己的主人，居然没有一点老化的迹象。

　　"他一定想不到倪自清为了保护他，在最后一刻把休眠舱弹射到冥王星上，虽说那里的环境的确是差了一点，但他已经尽力。"书云深深地叹息。

　　"而且他还没有忘记加上安全气囊。"仲扬面无表情的分析，"就像莫扎特用自己最后一点心血创作了安魂曲一样，上校用自己所有可以做到的去保护自己的爱人。"

　　"我们一定能把云溪治好的。"宇澄揉揉眼睛，吸了下鼻子，"否则上校在天之灵一定不会原谅我们。"

　　"既然这样我们还等什么？"书云大声命令，"宇澄，仲扬，准备返航！"

　　"Yes,sir!"两人的声音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坚决。很快的，他们已经各就各位。

　　十分钟后，"DFN"号启动了燃料系统，怒吼着升空，向太空深处呼啸而去，只有那首冥冥之中回响在天际的《安魂曲》在冥王星表面久久缭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