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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月 ...

  •   月中天。
      寒光洗彻一池碧叶,素色白荷已在薄凉秋风显出些许寒色。九曲回廊绕着灰瓦白墙,夜里幽幽的灯火,更显得宁谧非常。
      亲身来过的人,大抵都会说,这天风碧波不像异度魔界该有的景致,比起终年烈焰升腾的火焰山脉,被薄紫烟雾所笼罩的六欲天地……独立于阴霾诡异的魔境之外,“曲院风荷”倒是颇有乃主之风。
      柔和,谦下,清幽,自然。
      扶着围栏,酒红的发教夜风吹得一片凌乱,拂上男子艳烈的眼——也教人不由想知道,风日流丽之时此地该有的风光。
      螣邪郎对着一池子荷花,究竟是失神了片刻,邪肆的嘴角便微微勾起——又不是第一次见了……稀罕么?
      上手砸门,武将使出三分力道,把那扇不怎么结实的门板锤得咚咚直响。
      “六技,本大爷屈尊倒访,还不出来迎接?懒丫头再不开门,一把火烧了你家主人的宝贝花儿……”

      吱呀一声,任沉浮所住的陶然水阁门户洞开,头梳双髻的女侍吊着一双怒气冲冲的丹凤眼,迎上前来。
      六技看着门外笑吟吟的邪族大喇喇迈进房中,恨不得把手中刚煲好的细粥一股脑泼将过去,偏偏那不怕死的尖耳朵还涎着脸,过来加上一句——
      “几天没见,你倒是出落得耐看不少——”
      说着,一只手便不客气地朝嫩黄百褶裙腰间系的四合如意玉坠子伸过来,六技一掌拍下去,火辣辣一声响,螣邪郎也不以为意,“哎唷”一声,照例调笑了两句,径自朝着任沉浮的书房去,留着在他背后的人慢腾腾地红了脸。

      任沉浮的书房分里外两间,布局合宜,却雪洞也似的,装饰少之有少,桌椅屏风都很是普通,乏善可陈,只有四壁琳琅的案卷文书,格外引人注目。正面墙上挂着一幅“见素抱朴”出自主人手笔,其余墙上几幅,也大都是道家三经典章摘录。
      内室除去临窗的一张檀木桌子,还另有床榻,多半因为这位女后座下幕僚在家中大半时间都在书房消磨,因此干脆把卧具也搬了过来,书房卧室合二为一。
      螣邪郎脚步极轻地走了来,桌边的文士抬头朝他一笑,因是在家中核对些文书,任沉浮便穿的随便了些,半散着头发,看去极其清隽絜静,睿智恬淡。
      主客相熟,邪族径直抱了桌上一碗蜜饯海棠滚在床上,对任沉浮怨道:“我早说过,这些繁冗啰嗦的东西,交给文书官去做就好,何必劳心劳力,自寻麻烦。”
      “近日清闲无事,随便看看。”
      口中回答,手中蘸了墨的笔却搁在了笔洗上,螣邪郎凑过去看了几眼,夸道:“字写得好,不如改日给本大爷写一幅,如何?”
      “写什么?”
      “写‘无所不为’……”
      单手叉腰,螣邪郎如此说道,两人一并大笑起来。螣邪身份显贵,自然有专门藩邸,但他为图方便,自行跑到赦生所在处附近寻了一处简朴住宅。他生性随便,前主人的题名“有所为”也未曾更改,只是邪族皇子素来浪荡不羁,又是颗多情种子,欠下不少桃花孽债,因此任沉浮家的女婢六技也就送了个“无所不为”的尊号讽刺他。
      如此这般在房中说笑了片刻,任沉浮家中另一名侍女纱罗才捧着只青瓷碗进门来,螣邪郎眼尖,记得方才开门的时候这碗粥正让六技端着,当下仰在床头雪青色的软垫上,懒洋洋问道:“六技丫头呢?”
      纱罗横了他一眼,赌气说道:“家里来了不速客,她不想见,跑去睡了。”
      “哈哈……”
      螣邪偏好过分的玩笑,这点和他相处久了,便不难察觉,邪族最后的血脉笑得嚣张坦荡,纱罗看着他那张俊美邪气的脸,再一次想起自家先生说过,女人么,永远不可能和螣邪郎过不去。
      “唉……”
      发出这声叹息的是宅子主人不系舟•任沉浮,螣邪郎笑得在榻上滚了两圈,他在任沉浮家里随便惯了,手脚并用爬到主人身边,一把搂住,堂而皇之做霸占状。
      敬天知命所以一向任凭某人为所欲为的清雅文人并未来得及作出什么表示,陶然水阁之外继螣邪郎之后竟然又响起杂乱粗鲁的敲门声。

      “啧啧,想不到除本大爷之外竟然还有人来访……门敲得这么狠,不懂礼数吗?”
      望天翻个白眼,嘴脸冷酷的女人看着毫不脸红地说着类似贼喊捉贼的话的邪族。
      一边说一边披上本来甩在一边的外衣,敲门的是本日当值的魔将靛雷龙残,螣邪郎见状,揣摩着大约是来找自己,本不想让他烦扰任沉浮,谁知靛雷全副戎装立在门外,见了他的面,劈头就是一句:“禀告螣邪皇子!魔境红莲窟遭窃,魔君女后请二位速到第二层偏殿集合议事!”
      螣邪郎是平素大而化之惯了的人,听到这个消息,片刻间竟然也无法消化,任沉浮在他身后,纤长的眉微微蹙起,接话道:“红莲窟?”
      红莲窟这个名字,算不得多么广为人知,就算在第二层魔界直接听命于女后的文臣武将当中,素来也是不传之秘,而内中存放的便是自黑龙孕化魔界以来便存在的三件宝物——红莲镇魂,帝释天剑和赤琉璃天珠。
      三宝各有其妙,但是长久以来,未派上用处。红莲窟地处二层魔境中心,除去有三重火焰封印之外,另有四名高级魔将驻守,竟然也会遭人入侵并盗走宝物,不能不令人动容。
      对望了一眼,螣邪郎点点头,一甩披风出了大门,门外魔兵各个肃穆无声,自动给他让出一条通路,随在身后。

      *************************************************************

      偏殿之中,红烛高烧,淡红烛泪滴滴淌下,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反而让殿内众人心中生出些许寒意。
      大步走入其中的武将,月白披风带起一阵微风,让静立两侧的人不禁心中一凛。丹墀之下,螣邪郎微微一撩衣摆,单膝跪到在装饰着赤火凤凰的地毯上,向女后九祸——亦是将他抚养长大的慈母深深一礼。
      魔界君臣之间,从不过分讲究礼节,然而生养亲情却异常注重,因此任沉浮只需向女后躬身行礼,而身为人子的螣邪郎却需跪拜。
      不过魔界之中甄选人才,却向来不注重身家,只凭各自真实本领,父辈战功赫赫而儿孙默默无闻的大有人在。螣邪郎虽然血统高贵,如今能跻身魔界顶峰,仍然是全凭一己之力,加上其形容出众,风仪俊爽,不论从何角度比较,都当得起一句“不辱乃父门风”,自然更是备受众人尊敬——更有甚者,虽然魔界三殿君主之位并不见得以血统相传,但邪族皇子却被认定必是其中一个继任者。
      九祸女后还有一子赦生,但其时他年纪尚幼,若论魔界一、二殿之中,有谁能够与螣邪郎在声名与实绩上一较长短,只有闻名魔界的白衣战神——吞佛童子。
      吞佛童子威名虽著,然而其出身却平平常常,想他以孑然之身而取得战神殊荣,亦非一朝一夕之功。尤其众魔兵纷纷传说,吞佛童子继任战神之日,补剑缺所铸邪剑出世,朱厌认主,服膺于吞佛之手,更证明这名魔物绝非凡品——
      不过,吞佛童子与螣邪郎之间的关系,却并不亲厚,或者应该说,螣邪皇子对战神所抱敌意,乃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就连九祸女后与异度魔君,对此也都一筹莫展。

      螣邪郎环视四周,吞佛童子与赦生童子其时都未到场,连旱魃魔君也踪影不见,想来是亲赴红莲窟探查去了——而殿前更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四具尸首,九祸点了点头,螣邪郎便上前一步,轻轻伸手,揭去尸身之上所覆盖的白布,细细察看。
      四名死者,正是一直守护红莲洞窟的四炎魔,身上并没过多伤口,致命伤只在咽喉一处——伤口呈一字形,既深且齐,喉管几乎全部割断,显然是被锐薄利器以超人速度划过,以致死命。
      四名守将,个个一招夺命,好快的剑法!
      而且……
      剑眉微轩,螣邪郎闭目不语,似乎有什么极为难的地方需要仔细思索。

      正当此时,又是吱呀一声,偏殿大门开启,殿外月光影影绰绰,映出一个细瘦身影。螣邪郎回头看时,映入眼帘的正是极其熟悉的苍金色。
      深黑罩衣,腰间素白丝绦坠着血红玉环,兽皮披肩掩不住流露的一丝稚弱气息,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成,肌肤柔白,红唇润泽,乍看竟有一种雌雄莫辨的姣丽。
      “赦生……”
      眉一挑,螣邪郎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惜乎胞弟仍是惯常的冷漠样貌,赦生童子年纪虽少,然而举止之间风范沉稳非常,他亦向着九祸沉默一礼,随即伫立一旁。
      螣邪郎慢慢盖上了遮蔽尸体的白布,起身立在赦生身旁,忽然心念一动,以心传音之法向赦生问道:
      [从哪里来?]
      迟疑片刻,赦生童子以心音回复道:[炎华殿。]
      不出所料。
      微微合眼,片刻后猛然睁开的潋滟红瞳,竟有几分恼怒。
      [吞佛童子呢?]
      [师兄现在医座处。]
      [……]
      [是旧伤复发,与此事无涉,汝不可胡乱猜疑。]
      恨不得一拳捶在身侧柱上,螣邪郎抬头望着大殿顶梁上雕刻的黑龙绕柱,胸口起伏——见鬼的在他螣邪郎的兄弟心里总是一副“亲兄不如师兄”,他这个做哥哥的难道在弟弟心里就是这样恶人形象不成?

      侧卧榻上,吞佛童子眼眸半阖,修长手指扯开染血衣带,让医官为自己包扎侧腹伤口,精悍躯体暴露在烛火光芒之中,冰肌铁骨,一片苍白中撕裂的剑创血肉模糊,微微外翻,看去有些骇人。
      这伤由来已久,还要追溯到魔界被封,吞佛童子化身一剑封禅,只身闯苦境破三处封印之时。
      其时他与剑邪•剑雪无名死战,生死交睫,虽则用计谋一剑致剑邪死命,然则莲狱圣剑穿身,剑邪功体又属冰寒,由此伤势缠绵难愈,原本调养数月,已基本愈合,不知此刻为何竟然突然恶化至此。
      包扎完毕,医官又叮嘱一月之内不可饮酒近女色云云,吞佛点点头,伸手掩上朱砂中衣,系上雪白罩衣的衣带,缓缓起身。
      医官注目那雪白身影缓步行至门口,标枪似的修长躯体却忽然一顿。
      喉头微热,不由伸手掩上刀锋薄唇,气息不稳,口中腥甜,看时苍白指尖已染上一片鲜红。
      “战神……”
      一扬手阻住医官欲出口的话,吞佛童子低沉声音稳稳说道:“近日魔界多事,吾伤势一事毋需张扬,你记下了?”

      ******************************************************

      [今日在殿上你明明已有想法,为何不说出来?]
      追上离去的螣邪郎,赦生童子问出心中疑问。
      螣邪郎微微一顿,一双斜飞凤眼似笑非笑,数日不见,小弟愈发敏锐了。
      [我所想的,与你相同。]
      [不要搪塞。]
      [……未曾,只是尚未求证,我不想妄下结论。]
      [你发现了什么?]
      螣邪郎一勾嘴角,印象里小弟这样追着他说话,已是多年不遇的好事了,当下拉着赦生坐到凉亭之中,详细解说。
      “旱魃魔君亲至红莲窟察看,所下结论想必不会有错……”
      如此缓缓开口,螣邪郎看了看赦生秀丽脸庞,不出所料,幼弟脸庞之上显出一丝迟疑之色。
      “而且,我亦与魔君有相同想法——依照四魔将尸首情况,红莲窟被人闯入乃是数日之前,四道封印尽数被破,加上凶手又能够隐匿形迹,据此推断,是我一、二层魔境中出现了叛徒无疑。”
      “洞窟内无多少打斗痕迹,四守将被人一招毙命,可见凶手身手超凡——至少比起你我亦不逊色。”
      “不过我所想的,却有一点与魔君及众人不同……”
      [哪一点?]
      “……嗯,这个嘛……”本想略微卖个关子,然而看到小弟冷漠脸容之上浮现出一丝急切,不由自主老老实实讲出来:“四魔将咽喉伤口极深,似乎是被极薄锐器所伤,然而寻常刀剑倘若薄到这个程度,恐怕伤人之时承受不住力道而会折断,虽然据魔君所言,帝释天剑就是一柄薄身窄刃的利器,但是我却另有想法……只是今日需要先去老头子哪里求证一下……”
      听到此,赦生知道他未曾尽言,却也默然不再追问。

      螣邪郎口中的老头子,乃是指的异度魔界铸剑国手补剑缺。
      看到意气飞扬盘踞在自己庭院中石桌之上的邪族皇子,补剑缺不由得伸手按住额头——不知道他几时又惹到这个灾星上门。
      “老爷子……”
      一开口,补剑缺头疼更甚。
      “老爷子,您躲什么。”笑嘻嘻伸手按住回身欲走的人,“帝释天剑……的仿造品,我要借来用用。”
      孽畜啊……
      心里把生得出这种不肖子的先辈骂过八百遍,补剑缺把脸一板:“没有没有,那是上古神物,我怎么仿造的来?”
      “我是说——这次是真的有正事,正品让您造您也造不来,那把似象不象的东西也行,呐,借来用用。”
      气得差点闭过气去,补剑缺恶狠狠瞪着赤发长耳的邪族,一伸手:“臭小子想要也可以!谢礼拿来!”
      眨眨眼,忽然敛容整衣,后退一步,正色说道:“老爷子……”
      “怎么?拿不出?”
      “是……总之螣邪郎我向来没什么您看得上眼的东西。”
      “哼……知道就好!”
      “反正……唉,不过呢,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
      这小混帐!
      补剑缺给他吓得全身一颤,急忙伸手拉住正儿八经作势欲跪的螣邪郎——笑话!这要是让臭小子膝盖着了地,他非折寿一半不可!
      “唉——我这辈子算是输在你手里。罢了罢了,跟我来!东西给你就是!”
      见风转舵,一把揽住补剑缺肩膀,螣邪郎正色谢道:“多谢!我一定找几坛好酒来谢您老人家!”
      “找?还不是到人家任沉浮先生家里去偷?”
      气到发笑,补剑缺摇摇头,叹口气。
      这小子就是他命里克星。

      将乌木剑匣抱在怀里,螣邪郎再次道了谢,要这件仿品的前后缘由他已向补剑缺解释一遍,铸剑师脸色稍霁,点头道:“你这疑虑确实不无道理。倘若还有什么疑问,可来找我解决。”
      略微一迟疑,螣邪郎续道:“我倒真还有件东西想找老爷子要……”
      横他一眼,补剑缺道:“反正帝释天剑的仿品都给了你,再要什么……我今天好人做到底。”
      话说到这个地步,螣邪郎却仿佛还是有些犹疑,又过片刻,终于还是心一横,咬牙说道:“我要的是,朱厌的铸造图纸!”

      ********************************************************

      冷白指尖抚过下唇,璀璨金瞳在灯火下明灭不定。
      炎华殿,吞佛童子居所。
      “汝是问……红莲窟失窃一事有何疑点?依吾看来,可疑之处甚多……”

      话虽如此说,红发魔物一时之间只是沉默不语。
      这里是炎华殿内室,若非与主人交情亲厚,一般人物也不得来此。
      三层莲花铜烛台,烛火之下坐着一人,身着玄色鹤氅,淡青披风,素银冠白丝绦,正是九祸座下幕僚首席不系舟•任沉浮。
      此刻他面前摆放着一色天青瓷茶具,水色碧绿,茶香袭袭。魔境之中,能成为吞佛童子座上宾的并不多,奉茶的使女敛衽为礼,淡然退去,神态极其恭敬——面前这位玄裳文士,无疑就是一位。
      轻轻举杯,茶是好茶,尚未沾唇,已是异香扑鼻。
      任沉浮轻笑道:“若非相识已久,任沉浮只怕不敢相信——战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代战神,竟然风雅如斯,当真不负吞佛童子在魔界盛名。”
      “什么盛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或是动用心机百战百胜?”
      “说笑了,允文允武,文武双全,令人思之自愧。”
      抿一口碧色茶水,任沉浮却不由得微微皱眉,待看到主人也举杯相陪,便放下茶杯,一手拦住吞佛童子。
      “此茶……性寒,于你伤体无益。”
      微微一怔,吞佛冷白的脸上不见喜怒,只点点头道:“倒没想到,吾听汝的,不喝就是。”

      窗外风动木叶,房内烛影摇红。
      平素看吞佛童子衣饰修洁,就不难知道,这是个好美的魔物。
      战神所居的炎华殿占地不广,然而殿宇华美,各随地势,飞檐翘曲,花木掩映。卧室窗外,半池灼灼红莲耀人眼,池畔尽是曼陀罗花树,洁白花朵夜间开放,浓香扑鼻,中人欲醉。
      然而吞佛虽身份显赫,平素来往他私宅的客人却不多,任沉浮是常来的一个。炎华殿内侍女也常私下议论——这两人凑在一起倒也奇怪,吞佛精研佛道两家经典,若要谈论这些学问,往往便到陶然水阁上门拜访,任沉浮来炎华殿做客,两人往往喝茶对坐,偶发片言,多半沉默——居然没人嫌烦?
      这种交往模式,确实奇怪。

      “汝问今日之是可有疑点,首要一点,便是四守将死因有蹊跷之处。”
      焰眉微蹙,吞佛微微阖眼:“伤口极深,出血极少,寻常刀剑所伤,决不至此。”
      “这……”任沉浮指尖轻叩桌面:“依你之见?”
      “必是极薄刀刃,一刀断喉……不过……”
      “如何?”
      “听魔君所言,帝释天剑是柄薄身利器,不过有剑尚不够,必要使剑之人手法卓绝。”
      “这……”沉吟片刻,任沉浮缓缓微笑问道:“你自问如何?”
      “呵……”轻轻一笑,“论剑法,吾惯用朱厌,自是没有这般本领。”
      “当真奇怪……就算使剑,遍寻魔界,未必能有身手胜过吞佛童子之人。其他可疑之处呢?”
      “第二……就是盗宝人目的。红莲窟宝物虽奇,寻常人得来,却也无用。”
      此话倒并非虚言,任沉浮熟读魔界典籍,自然知道。
      帝释天剑乃是当年辟开异度空间,分割三境的魔物,剑身奇薄,与众不同,但是也并非什么威力无穷的稀世奇兵,更特异者,其割裂空间的作用非得在新月日、且在异度魔境之内方有效用。
      琉璃天珠就更加不必说,此物乃是可供容纳灌注魔气之器具,其余一无用处。
      若说唯一特殊的……
      红莲镇魂倒是一件奇物,据说二、三殿中无人见过此物的真正面目,在传闻中,它倒具备返魂纳魄,起死回生之效,只是真实效用如何,却也无人知晓。
      此三件宝物,在红莲洞窟之内乃是分开存放,盗宝者甘冒大险,杀死四守将,将宝物全数取走,只怕也有畏惧将其盗宝用意暴露的原因在内。

      *********************************************************

      有为轩之内,今日招致血光之灾。
      手挥处鲜血四溅,沾染满身。
      元祸天荒踏进后院之时,只见螣邪郎手持利剑,遍地鲜血,兼且羽毛满天横飞,不由得“唉哟”一声。
      “哟~原来是元祸兄上门,来来来,本大爷我正有一事要你帮忙。”
      “螣邪,你这是在做什么?”青铜面具之下,隐隐可见威猛魔将无奈皱起的眉头。
      “杀鸡。”
      “杀……”
      一把拉过元祸,顺手将剑塞在他手中,“你也来试试,古有庖丁解牛,神乎其技。今日你我兄弟不妨杀鸡较艺,一拼剑法。”
      本要斥责他胡闹,低头看手中剑时,刃薄身窄,元祸天荒略一沉思,立刻心中雪亮,当下点点头,单手握剑,退后几步。
      元祸天荒平日所用兵器乃是弓刀天荒,比起螣邪吞佛,又更接近剑几分,此刻凝神出剑,一声大喝,剑过处鲜血飞溅,一旁的螣邪郎摇摇头,叹气不止。
      “唔……此剑剑身太过细薄,不易着力,更与我武艺路数不合。”沉思片刻,元祸沉吟道:“不如叫别见来试试……”
      “算了……连你我都不成,狂华又能好到哪里去?何况……”
      拍拍元祸天荒肩头,螣邪郎低声道:“你我杀鸡尚且做不到一剑封喉,毋忘那日行凶之人所杀的乃是四名守将……”
      一语未毕,忽然察觉门外另有一人,抬头看时,只见墨发高束,通身黑衣,丹红披帛,临风俏立,虽有凛凛英姿,难掩纤丽身形——正是神无道守道•别见狂华。
      狂华见两人抬头,却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元祸天荒怔怔望着她背影,别见狂华虽是女子,然而举止之间,却少有女儿家的娇柔情态,远望身姿挺拔矫健,黑衣掩映之下却愈显冷艳。
      螣邪郎却顿足低声道:“惨了,适才那句话被她听去,这次得罪人不轻!”

      两人站在满是鲜血鸡毛的院子当中,一个呆呆怔怔,一个自怨自艾,良久,螣邪郎方才对元祸天荒说道:“说罢,今日你和别见先后上门,是不是魔君有什么命令?”
      “命令?也算不得。只是三处封印破除以来,吞佛负伤调养,近日即将出关领兵——今日魔君女后设宴,一来壮行,二来庆功,不知你——”
      元祸话说至此,不由一顿,他素来知道螣邪郎不喜吞佛童子其人,只是碍于身份,也不便说些什么。谁知螣邪听到这话,即刻说道:“去!当然去!为什么不去?”

      是夜,六欲天地赤焰流光,一层魔境正殿之中,夜风急,推得四面花窗上所罩数层冰蚕纱四散飞舞,更吹得殿中酒意酣畅,魔境众将齐聚一堂,推杯换盏,一片笑语欢声。
      这边正轮到别见狂华向吞佛敬酒,狂华今晚不似平时拘禁,酒到杯干,分外干脆,此刻未覆面具的半边如雪脸颊,已是微见红晕。
      吞佛童子手持犀角酒爵,席上欢声雷动,他仍是那七情内敛的淡漠模样,此刻见别见敬酒,起身相迎,一扬头,酒杯见底,冰冷口角也不免噙上一丝微笑,淡淡点了点头。
      这时九祸女后下手座位忽然立起一人,朗声言道:“今日众位齐聚一堂,为战神庆功,我无以为敬,愿为诸位舞剑助兴!”
      吞佛童子面前,敢站出来说这话的,当然就是皇子螣邪郎。
      灯烛光下,只见他已脱了大氅,平素的兽皮护腕护肩、袖上饰带也丢在一旁,只穿着月白剑袖中衣,墨色滚红边比甲,白色镶边领口,酒过三巡,邪肆俊美面貌之上,颊畔额间血螭纹烈烈如燃,锐如飞星的火红双瞳此刻为酒意渲染,极尽冶艳,竟是七分男子英悍狂野之中,夹杂着三分女子的妖异魅惑。此刻临风而立,借剑在手,卓绝风采,几不能付诸言辞。
      众将之中,自然欢声雷动,就连长老冥见,也不由得斟一杯酒,向老友道:“有子如此,他后继有人矣——唉。”
      悠悠一叹,多少兴亡感慨,自然是旁人难以知晓。
      众人之中,只有任沉浮、赦生等寥寥数人,微微皱了眉头,但见螣邪郎已然离座,来到席间,抽出三尺秋水,横身出剑,斜斜指天。
      口中漫吟一首:
      三尺轻霜寒,良工铸几年?
      多饮仇酋血,长在英雄肩。
      岂不愁沉埋?意气自倚天……

      剑光寒,断丝缑;剑意炽,凌苍穹。
      剑如急雨,人如紫电!
      片刻目眩神迷,庭中剑雨骤歇,螣邪郎收剑在怀,赤发飘舞,背对众人,长声一笑。
      “何得知音者,共我醉此间!——吞佛战神,日子正好,时候更好,何不下来共舞一曲?任先生,劳烦你吹箫助兴来!”
      此情此景,喧嚣震天,不容二人推辞,吞佛亦只得淡然接剑,翩身而下。

      月光寒,直下水精帘。
      踏月而来,苍白脸容微侧,夜风扰动拂肩三千红莲劫火,丝丝缕缕,飘在锐薄唇线,眼上莲青——连鞘持剑,单手平举,一声“皇子指教”,一时间大殿之内,竟是寂静无声。
      容颜如红莲怒绽,神色如白月寒冰,战神一袭白衣,下得修罗杀场,威凛傲气,不遑多让!
      嘴角荡漾微笑,丝丝邪气,有力五指不自禁地紧了紧手中剑,秋水剑锋倒映出邪族皇子赤红双眼。
      好敌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山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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