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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冷波影 ...

  •   “快到中秋节了。”浮生微笑道:“今年总要在京城过中秋吧?”
      灵犀点点头,挽住她的手。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微笑,温柔的、宁静的微笑。当她在延僖宫听到那些风言风语时,还很为浮生担了些心,现在见她神态端庄淡泊,不由让她在怜惜之余,大起敬佩之心。
      “皇上最近好吗?”
      “去年断断续续病了几个月,今年还好,连太医都说皇上的身子比往日好了。”
      “多亏有你细心照顾皇上,我今天看见他,也觉得他的精神比春天时好很多。”
      浮生脸上现出两团红晕,见灵犀衣襟上别着一串玉簪,笑道:“宫里也有这种花,可惜是白色的,就我来看,还是紫色的好看一些。”
      “西洋有一朵白色的花,因为受到爱情的创伤而被染成紫色,少女们把它称作‘爱懒花’。在传说中,如果把它的汁液滴在睡着的人的眼皮上,醒来后,会发疯似的爱上第一眼看见的人。”灵犀看着她,笑容别有深意,“不知道玉簪花有没有这种魔力?”
      浮生的脸越发红了,嗔道:“您还来打趣我……”她别过脸,正对着架子上一大片菊花,看了一会儿,脸上忽现悠然神往之色。
      灵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两只玉色大蝴蝶正缀吻花蕊,笑道:“没想到秋天还有这么大的蝴蝶……”
      “汉人有个故事,说有两个很相爱的人,由于家人的反对,不能成亲。小伙子很伤心,生了一场大病死了。那姑娘到他坟上痛哭,哭着哭着,坟墓裂开一道大口子,姑娘勇敢地跳了进去,两人变成一双美丽的蝴蝶,永远不再分离。”浮生双目微红,低声说道:“这两只蝴蝶,说不定就是它们。”
      “去年下大雪时,皇上带我去滑雪,我一时收不住脚,扑倒在地上,他还笑我象一只蝴蝶。”她凝视着远处,喃喃自语道:“蝴蝶是在花丛中寻找自己的心,我的心呢……”
      “皇上一遇到难题就睡不好……”她的目光迷蒙而深情,显然已沉入自己的另一个世界。
      灵犀看着她,那小小的身子中,似乎有一种无比坚定的力量,心中顿时一凛,暗暗想道:“难道她竟这么爱他吗?”
      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应该就是这样吧。
      浮生的面孔浸在黄昏的薄霭中,发丝随风轻扬,容颜纯净如水,似乎不沾半分人间烟火。
      灵犀微微笑了起来。胤禛终于找到了那个姑娘。
      她没有打扰浮生,回头对珍珠比了个手势,悄悄离去。
      浮生回过神时,暮色已变浓,几颗银星在荷塘上方闪闪眨眼。现在是七月下旬,荷花已经凋谢,只有荷塘的南端,还残留着几片挨过初秋长风的白色花瓣。顺着碧叶一直望过去,天空和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
      身后长春宫的欢笑声和贺喜声还隐约可闻。
      这是一个美丽寂寥的黄昏。
      晚上,浮生躺在床上,忽然看见墙上的影子落下两颗眼泪。她凝视着那流泪的影子,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夜她睡得很熟,醒来时神清气爽,用过早膳后,便带着珍珠等人,坐上了去圆明园的马车。
      窗外舒展着秋日湛蓝高远的天空和洁白柔软的云絮。大树的枝桠相互纠缠,微黄的草地连成一片,深深的平原绵延起伏,一直到山峦深处。路边坐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用膝头颠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逗他说话玩耍。一个青布包头的女人用瓷勺喂另一个孩子吃饭,旁边的土罐里装着清水。父亲在笑,孩子在笑,那脸色憔悴的母亲也在微微地笑着。
      这贫穷但满足的一家人。
      浮生放下窗帘,将头埋在臂间。夏末秋初的风从山峦的缺口涌来,带着温柔的安慰,软软地拂着她滚烫的额头和后颈。
      用午膳时,她比往日沉默许多。胤禛看着她的眼睛,笑道:“你要多吃一点,才能为朕生下孩儿。”
      浮生听出他语气中的怜爱,一股暖流倏然间漫遍全身。
      “人如果能永远不长大该多好。”
      胤禛握着她的手,微微一笑,“你要是寂寞,朕为你挑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也好跟你作个伴。”
      浮生忽然想起路上看见的那一家人,内心缓缓牵动,两颗眼泪一时竟忍不住,暗暗落了下来。她把面颊贴在胤禛肩上,轻轻点了点头。
      几个晴天过后,秋日的凉风从西边吹来,灰色的云随后匆忙而至,将天空密密遮住。顷刻之间,绵绵秋雨将温煦彻底带走。
      这场雨停停下下,下下停停,一直持续到九月中旬。
      西峰灿烂的枫叶一点点稀疏起来,日甚一日的寒冷表明,短暂的秋光已经过去。
      新年的时候,胤禛把果亲王允礼的六女儿、七岁的玉蓉县主封为和硕公主,当作浮生的女儿养在宫中。
      浮生以为自己会把玉蓉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把她抱在怀里,唱萨玛利仙的歌儿给她听,亲自喂饭给她吃。
      就像是她和他的女儿一样。
      她实在高估了自己。
      不久,她发觉,夜半时分,烛光下的影子仍然在流泪。其中的缘由深藏于浮生心底——她对玉蓉的疼爱,其实与廊下的金丝雀并无二致。
      即使她再努力,也始终无法使情况得到太大的改变。
      但是她并不是不快乐。
      因为即使没能为皇帝生下孩子,她仍然是后宫最常见到他的嫔妃。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浮生突然从梦中惊醒,胤禛凝视她半响,伸出手指轻轻为她拭去眼泪。浮生紧紧抱着他,耳边一粒蝴蝶吊坠凄凄地打着秋千,摩擦着胤禛的肩膀,有一种既冰凉又温暖的亲近。过了一会,他想松手,可是浮生仍然紧紧抱住他的腰,整张脸埋在他的胸膛里,大颗大颗的眼泪使他的胸口温暖至发烫。
      这柔弱又坚强的小人儿。
      他突然感到一种细微的疼痛,停在空中的手改变了方向,从而把两人贴得更紧密。
      浮生的哭声渐渐变得低沉暗哑,后来只是偶尔听见一两声低低的抽噎。胤禛低头一看,两扇波浪般的睫毛密密地覆在紧闭的眼睑上,银色的泪珠隐藏在其中,仿佛日落前的寂寞和凄凉。可是那小巧的嘴角却弯弯翘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胤禛轻轻吻在她的额上。
      浮生醒来时,胤禛已经去了勤政殿。暖阁的窗户大开,窗外布满二月乳白色的烟雾,随看旭日升起,烟雾随风飘散,楼阁和花树的线条渐渐显现出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陪在他身边七年了。
      今年的春天煞是奇怪,立春那几天温暖如初夏,春分时却寒风料峭,三月初,竟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珍珠正在为浮生梳头,一个身穿青葱袄儿的宫女站在门外,轻声说道:“请问福贵人在吗?”
      云笙撩开毡帘,探头一看,见是皇帝身边的玉儿,连忙拉了她进来,笑道:“这么冷的天,有话也不进来说,只在外面装神弄鬼地唬人。”一边为她掸去头发上的雪花。
      嫣红倒了一杯热茶,玉儿忙道谢接了过来。抿了一口,笑道:“今天廉亲王和九贝子要过来,皇上请福贵人也到松涛馆去。”
      碧玉奇道:“皇上这几日倒有空,昨个还去了廉王府,今儿又在这里聚了起来。”
      云笙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玉儿的眼睛溜瞅过去,忙笑道:“我们做奴才的,哪知道这些,只见皇上最近心情好,已经是阿弥陀佛了。”
      浮生问了玉儿几句不相干的话,说了一会,打扮整齐了,便随她而去。
      允禟、允俄和允禵已经到了,正在大殿上陪胤禛说话。浮生行礼后,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虽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散话,却觉得十分的欢愉喜乐。
      “皇上,廉亲王和廉王妃到了。”一个内奏侍的太监进来禀报道。
      浮生抬起头,眼前突然一亮。只见廉亲王披一件紫色貂皮大氅,风度胜过无数翩翩美少年,英俊儒雅,难以形容,简直无一处可挑剔。廉王妃穿着白色的狐裘,那是一件难得的上品,通身无一丝异色,微微移步时,柔软的毛尖如水波般轻轻拂动,无限温婉动人。两人神态端严平和,并肩行来,象一幅最赏心悦目的风景画。
      她看了一会,将面孔别到一边,正好瞧见胤禛凝视的目光,心顿时一颤——这种眼神只有一个名字,叫做身不由己。
      她呆呆地转过头,胸口空荡荡的。刹那间,一颗心千回百转,竟不知去了何处。
      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灰扑扑的云层如一块平板,将整个苍穹扣于其下。午后的淡光彷佛看不见的灰尘,缓缓从窗中飘了进来,直飘入眼中,酸涩得厉害。
      她知道,他这一辈子,只爱过一个人。
      不管陪在他身边的人是谁,只有那画中人,才真正得到了他的心。
      耳边的说话声、欢笑声和那窗外的微光一样缥缈恍惚。她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幸好那是一种极淡的酒,即使喝了许多,也只是微醺。
      这一切,他根本没有留意。
      浮生撑着头苦笑。直到旁边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才忽然惊醒过来。茫然环顾四周,大殿内两大盆炭火烧得正旺,火苗呼呼地往上窜,哔剥剥地作响。几个宫女太监立在一旁,皇帝和廉亲王等人都已出去了。
      “皇上今天难得的好兴致,说要和勤郡王比箭术,已经走了有一会儿了。”灵犀松开她的手,站起身,由小如系皮裘的丝带,笑道:“我们也去凑凑热闹。”
      云笙连忙为浮生穿上嵌金丝碧青羽缎斗篷,又拿起手炉递给她。
      灵犀细细打量浮生两眼,点了点头,道:“这样的美人儿,连我见了也要动心,难怪……”见浮生脸红得厉害,以为她是害羞,便微微一笑,收住了下面的话。
      浮生怔怔地立在那里,一阵酒气涌了上来,堵住心口,难受到极点。她扶着额头,看着铅色的天空,忽然静静滑下两行眼泪。
      灵犀一愣,低下头,装作没有看见。过了一会,她再抬起头,云笙站在浮生面前,为她整理风帽。那张平静的面孔上,已看不出一丝蛛丝马迹。
      柔软的春日雪花宛如柳絮,无声无息地飞飞扬扬。桃花和梨花已经开了一树,罩着晶莹的雪,恍如嵌在水晶盘子里。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花瓣,随风纷纷飞舞,和着洁白的雪花,美丽得令人屏息。
      二人正在说笑,忽然听见“嗖”一声响,抬头一看,前面突然射起一支羽箭,正中一只黑色的大雁。
      一旁伺候的太监、侍卫齐声欢呼。一个小太监连忙奔过去拾起大雁,见那羽箭仍在腹肚上不住颤动,更是连声赞叹。
      灵犀和浮生见那大雁落下时,箭尾金光闪烁,知道是胤禛的御箭,见他的箭法精准一如往昔,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那空中的一排大雁突然受惊,高声鸣叫起来,整齐的人字形队伍顿时变得杂乱无章。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嗤嗤”数声,几只羽箭连珠齐发,灰黑色的羽毛在空中飘飘摇摇,四五只大雁一齐掉了下来,扑喇喇摔在地上,溅起一阵雪尘。
      众人被惊得呆了,过了好一会,才爆出一阵雷鸣般的喝彩。
      灵犀暗叫一声不好。他们五人虽然都精于骑射,可是能连珠射下一串大雁的,除了允禵外,再没有第二人。这兄弟俩从小就是一对冤家,好不容易现在关系进了一步,如果因为允禵的一时意气而退回原点,实在是太可惜。
      想到这里,她拉起浮生的手就往前走。走出两步后,又突然停了下来。
      过了今年,他们大约再无相聚的机会,吵架也好,欢喜也好,都是难得的回忆。而且,她应该相信胤禛的气量。
      浮生不解地看着她。
      灵犀拂了拂肩上的雪,悄声笑道:“现在冷得很,不如咱们先回去吧。”
      浮生冰雪聪明,立即领会过来,笑道:“我也有些冷,再说看着那鸟儿被箭射下来,也太残酷了些。”
      说着,两人便悄悄从原路回去了。
      刚刚走到松涛馆门口,只听身后“扑通”一声闷响,回头一看,云笙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整个人扑在雪地上,宫女们哄笑不已,赶紧把她扶起来。
      灵犀看着地上的雪印子,对浮生笑道:“哟,云笙的脸都印下来了。” 仔细看了一会,不由惊叹起来,“多神奇啊,连鼻子眼睛都能看清楚。”
      她端详了好一会,忽然灵机一动,道:“我昨天还跟小如说,要堆一个跟我一样的雪人。现在好了,直接整个人印上去,又生动又逼真,比堆雪人有意思多了。干脆我们举办一个印脸大赛,大家把自己的笑脸印下来,然后评一个最佳笑容奖,颁个奖牌,以示鼓励……”
      听见她的话,后面的胤禛和胤禩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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