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气袭人知昼暖》檀茶

4、人生若只如初见

　　清朝的诗人纳兰容若写过一首脍炙人口的诗。开头第一句便是“人生若只如初见”。其实他还有一个更为广为流传的名字叫——纳兰性德。但是曾经有一个人告诉韩袭，说她就是喜欢叫他纳兰容若，所以这些年来韩袭也跟着叫纳兰容若。
　　6月18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作为东亚时尚之都的H市多年以来受雾霾困扰，难得有这样一个能见度极高的大晴天。天空蔚蓝如洗，空气也是清透的。这就让坐在高档轿车里的韩袭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街道两边巨幅的电子屏。现在正在播出的是由当红女演员主演的清宫戏，挺老套的剧情，但是导演的剪辑很出色。硬是把一部“你爱我我爱他”的花痴片剪辑出了具有浓厚古风古韵的正剧范儿，打光、化妆也极尽唯美之能事。
　　韩袭这样一个每分钟几千万上下的社会精英阶层从来懒得看这样烂大街的琼瑶风格片，但就在车子驶过转角的瞬间，宣传片上美丽的女主角露出了个消瘦憔悴的侧脸，一行草书写就的诗词从她鸦黑的青丝边泻下，像是女孩儿如云的发髻上垂下的流苏。
　　人生若只如初见。
　　韩袭愣了愣，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刁蛮的声音······
　　“我就是喜欢叫他纳兰容若！你也要陪着我一起这么叫！”
　　当是时，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
　　······
　　“老板。要停下吗？老板？”
　　刘全从副驾驶座向后探过头来询问。老板盯着电子屏好长时间了，难道是又想投身影视圈？虽然老板少年英才，但是太贪心了不好。
　　韩袭从愣神中醒来，用力摇摆了两下他精明的大脑。今天很重要，他要给自己未来的摇钱树留下个好印象。
　　“不用。去机场。”
　　“是。老板！”
　　韩袭习惯性的揉自己的太阳穴，刚一抬手就又想起曾经的那人，不由嘲笑的放下手。有人说，当你开始回顾曾经的时候，就代表你已经开始变老了。韩袭老了吗？这一点连他自己都不确定。他只知道自己开始越来越多的回忆起曾经的故事、曾经的人。回忆起那里干燥的空气中飘散的瓜果香气和热辣辣的太阳。
　　自己似乎真的开始变老了呢！是不是已经老到可以放下无谓的自尊，去寻找，去给自己一个交代。在他的办公桌下，一弯腰就可以够到的地方，有一个终年上锁的抽屉，那里面埋葬了自己最卑微的青春。这让他曾经有一段时间里每每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从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故事。然而时间久了，憎恨淡了。那段貌似狠狠羞辱了自己的往事悄然散发出浓厚的醇香，像窖藏的恰到好处的葡萄酒一样透过层层信封、文件夹，最终从木头的缝隙中散发出来。每吸一口都让人暗叹它的妙不可言，它可以暂时安抚自己的伤口让它麻木不觉疼痛，但又固执的阻止伤口的愈合。
　　是的，自己身体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有块陈年旧伤。然而自己拿它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任它溃烂、生蛆。直到它烂成一个破洞，让自己那肮脏没用的自尊心和该被唾弃的骄傲统统从洞里流走。
　　到那时候，自己就解脱了。
　　韩袭把头靠在真皮座椅上，伸出右手触摸自己不知道长在哪里的伤口。他知道，离它烂成一个破洞的日子不远了。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真是一个报仇雪恨的好日子。Lily楚曾经以为那很难，但事实上当自己从航班VIP出口出来只用了四分之一秒的时间就发现了目标······的儿子。不过还好，目标就站在他身边。
　　自己哪怕长了八岁还是会一眼被他吸引，险些连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要来报仇雪恨都忘了！真没出息！
　　于是Lily楚，不，踏上了故土的尤物应该有个适合这片土地的名字。噢······对了，她叫楚香香，八年没人这么叫她了让她险些忘记自己户口本上的名字是楚香香来着。
　　没错！这个国际知名新生代珠宝设计师就是楚香香，一个老妈迷恋楚留香不成于是给自己闺女起名楚香香的萌妹子。至于她是如何从一介小土妞变成“国际知名”······楚香香表示这是一个恐怖故事而不是一则励志故事，在这个适合甩仇人两巴掌的好日子里就不细表了。
　　韩袭只身站在VIP通道前，身后离他少说三尺远的是举着块自带LED彩灯效果寻人牌的刘秘书。
　　韩袭不认识Lily楚，这里没人见过真人或者照片。最终，韩袭默许了打寻人牌这样不雅的寻人方式。但他没想到刘全会把寻人牌制作的如此······嚣张。这让从小接受西方精英教育的韩袭感到一股森森的胃疼。于是没好气的禁止刘秘书靠近自己，生怕被人觉得和这个二百五有一毛钱的关系。
　　乘客陆陆续续从出口涌出，只有VIP出口门可罗雀，稀稀拉拉出来的几个人也只有满身的铜臭，跟艺术家没有半毛钱关系。韩袭没能等到未来的摇钱树却等来了亲娘。
　　这不是比喻，就是韩袭的母亲，尊贵了一辈子的韩夫人。不过自从四年前韩老爷子过世韩夫人接手了亡夫所有的股份之后，韩夫人就恢复了娘家的姓氏现在大多数人都叫她“高董事”或“高女士”。
　　也许是被人当做韩先生背后的女人时间太久了。高女士自从大权在握之后就像被唤醒了第二春，整个人迸发出一种对权力的强烈向往。她大力干预丈夫留给自己的公司，对每个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人指手画脚。就连儿子独立打造的公司，DM公司都被她以各种理由从中得到了百分之五的股份。
　　不过还好，嫁进商人世家30年的高女士除了被熏陶出一定的商业才能外，从本质上来说她还是一位母亲。对于被儿子视为禁脔的DM，她很少插手公司运作，只是如例行公事一样每次参加股东大会。
　　刘秘书身材高大，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让韩袭同时拥有了秘术和保镖。所以尽管他身抗笨重的寻人牌也一点都不影响他眼神好到清楚看见老板的娘正披着法国时装周才曝光的长裙衣衫款款的走近。
　　刘全脸绿了，心想怎么应付接下来的战争。老板和亲娘的关系不好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尽管刘全怎么看都觉得高女士是一个关心儿子的好母亲，奈何韩袭就是和亲妈水火不容。怎么说呢？也就是保持着面子上的尊重和奉养长辈的义务罢了，韩袭杜绝任何母亲插手自己私生活的行为。多年来秉持着不吵架、不干涉、不交流的三不原则，疏离的跟自己的至亲相处。就连回家看看这样温馨的活动一年也只有三次，即新年、中秋和高女士的生日，每次都像在完成通告，假日一结束立马回公司开工。他给员工的假期不少，自己却几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堪称模范好老板。
　　韩袭一直注视着VIP出口，以至于高女士走到跟前都没发现。高贵优雅的宝石蓝高跟鞋尖停在距离意大利手工皮鞋一步之遥的地方。高女士仰头对自己这辈子最骄傲的作品道，“不感谢我吗？我的儿子。”
　　韩袭转身看见和自己并肩站立的母亲，曾几何时两人母子情深，可最终因为长时间的分离和最后那场带给自己深切伤痛的闹剧导致血脉至亲疏离至此。
　　韩袭不是不爱她，只是不知道怎么爱她了。
　　“谢谢，母亲。多谢您帮DM邀请到如此合适的首席珠宝设计师。”
　　刘全暗自撇嘴。瞧瞧！管自己亲妈叫母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后娘养的呢！
　　高女士斜眼瞟了一眼自己高大的儿子。他可真倔强，就像他的父亲。自己这辈子啊，就是给他们老韩家做牛做马的命！偏偏人家还不一定领情。
　　“谁帮DM？我是帮自己的儿子！”高女士不满道。她希望自己在是公司董事之前先是韩袭的母亲，她已经五十多岁了，已经是个老人了。她还指望着有儿孝媳贤、子孙绕膝的那天，总是和儿子冷战可不行。这个老人私心里想着过了这么多年，就是再大的怨也消了，从没听说母子两个之间还有什么深仇大恨的。这次费这么大劲帮他，就算是母子两个的破冰之旅的前站了。
　　原本想利用言语让儿子注意到自己，谁知道话抛出去就像泥牛入海，半点反应也没有！高女士有些不满，暗自埋怨儿子在国外呆的连礼貌都不懂了。
　　正欲抬眼抱怨两句，谁知发现儿子正用一种做梦般的表情注视着出口。那目光贪婪又温柔，还带着一丝丝闪躲，仿佛害怕自己的注视会把对方盯坏了一般的小心翼翼。二十八年来，他只用这样的眼光注视过那么一个人。
　　一个女人。
　　高女士心中警铃大起，那是她一生中最为忌惮的人。一个一无所有，长得一般身材也一般的女孩儿。可就是那么一个一般到极致的女孩儿险些让自己失去亲生儿子！
　　为了夺回儿子，她狠下心来做了自己都觉得不齿的事。不过还好，儿子夺回来了。这一切就都是值得的，尽管儿子自从那以后都不愿回家来。但那又如何？是自己赢了！赢了那个一无所有的野丫头！
　　她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了！不会！就凭她？！现在应该在美国租间阁楼，领着社会救济金生活才对！对！没错！这才是和那个野丫头相配的生活！
　　高女士没有勇气转头，但显然有人不想她这样自欺欺人。
　　楚香香漂亮的蹬着高跟鞋，走起猫步来摇曳生姿。她只有一米六的身高，不过配上15公分的鞋就有了一米七五的模特身材。香奈儿标志的小黑裙让她丰满的上围更显惹火，酒红色的欧美系卷发让她比真实年龄看起来大几岁，她的每一寸肌肤都透出一股惑人的御姐范儿。
　　这样的尤物就像是罂粟，诱惑每一个经过的男人甘心饮下毒酒。
　　高女士感到一个柔软的女体贴上自己苍老干枯的灵魂，在弥漫着玫瑰味儿香氛的怀抱中，她听到了自己这辈子都不想再听的声音。一个哪怕时隔八年自己也能毫不困难的分辨出的声音。
　　只是在她的印象中，这个声音总是底气不足犹如蚊鸣，就像那个贫穷且平凡的女孩儿一样可以轻易被自己碾在脚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听见那声音在自己的耳边絮絮低语，略带些沙哑。没了年轻时的中气不足，多了成熟女性的知性干练。
　　“我回来了。韩、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