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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尘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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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知道吗,咱府上其实还有一位少爷的。”
“哦?那他人在何处?”
“少爷打三岁那年被一位道士说眼睛是鬼招眼,不吉利,就被…”说话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末了还指了指某处,“就那方向,咱府外,南最偏处,有个小楼房,据说尸首丢在那,阴魂不散,前不久还有人听到那楼有孩童的啼哭声,骇死人咯!”
“鬼招眼?可知是什么样的?”
“唔…传说那鬼招眼,漆如墨,深如渊,只消看人一眼,人可就没命啦!”
[贰]
正是料峭春风拂过时节,平城十里开外栽种的桃花纷纷盛开,随风而落,肆意而飞,美不胜收。
梁府处平城南边偏处,只要过了梁府,再走几步路便可出了平城。
偏是白日里风光最好的时候,这平城南边最偏出,也就是过了梁府的不远地,那处杂草丛生,若有心人到此,稍稍观察便能瞧到一条被人踩踏出来的小道,曲径通幽,直通向那不明处。
就在那小径的尽处,有着一间无人敢靠近的小楼房,破烂不堪,灰尘布满,但在门口处摆放着的一双干净的碗筷,分明是最新的,且粘着新鲜的熟米粒。
“有人吗?”
破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粗噶声,完全推开却没有灰尘落下来,梁缘悄悄探头进漆黑的屋内观看。
见无人回应,遂将步伐放轻,梁缘提着裙边走进去,裙裾难免沾上了灰尘,可谁知刚往里走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回应。
“你是谁?”
忽然出现的声音让梁缘吓得身上立刻浮出一层冷汗,又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没有叫出声,转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奇怪的少年。
少年与她一般高,长得清瘦,说他奇怪,是因为他穿了一身黑不说,又用一层黑色的纱布覆住了双眼。
少年也同时打量着眼前的女娃娃,大眼睛圆脸,梳得规整的双簪上还别着春日里新摘的桃花,身上穿的一看就是上好锦缎制成的衣裳,袖口处还带着一圈白绒,反倒衬得女娃娃的手更加白皙。
“嘘!”梁缘虽是觉得少年奇怪,但也不觉得害怕,食指放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大声,外头有人找我呐。”
少年面向着她,被她这话挑起了兴致,长久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也难得会有人出现在这里。少年勾起一边嘴角,笑道:“莫不成你个小女娃还是江洋大盗?抓你的人还能跑到这个地方来找。”
“我才不叫女娃娃,我叫梁缘,缘分的缘。”梁缘开始四下打量起这间光照微弱的屋子,有些疑惑地喃喃开口,“我以为这间屋子没人住呢,那么破,你住这吗?”
“你说你叫什么?”这下轮到少年无视她的询问,反问道。
“梁缘。缘分的缘。”梁缘对他笑了笑,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
少年听了她的回答,慢慢走向她,梁缘也不怕,没往后躲,少年就站在了她的跟前,直勾勾盯向她:“梁家小姐?”
忽然被道破的身份让梁缘没由来的一慌,下意识地就摇头说:“不是!我也姓梁,但不是梁家小姐!”
他没接话,仍是盯着梁缘半晌,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走到一边拉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说:“坐吧。”
“谁在找你?”少年问。
梁缘接过少年递过来的盛满茶的瓷杯,端在手里,黑曜石一样的眼珠子转了圈,嘿嘿笑道:“也没谁,就和街道上的伙伴们玩闹,他们找我来着。”
“哦。”少年点了点头便没再说话。
梁缘小口抿着茶,继续打量这间屋子,坐在现在这个位子朝里看梁缘才发现这间屋子其实还挺大,而且里面有好几个两人高的柜子,装满了书。
“瞎子哥哥你这里书可真多。”梁缘兀自给他取了个名字。
瞎子听这个名字也没反驳,像是默认一般,沉默着给自己续了杯茶。抬手将瓷杯抵至唇边,袖子因为这个动作往下滑落了一点,露出了一节细瘦白皙的手腕,手腕上带着一颗用黑色细线绑着的绛红色珠子。
“这是什么呀?”梁缘伸手轻轻在红色的小珠子上触碰。
瞎子默了半晌,淡然道:“镇邪用的。”
“镇邪?”
“恩,准确的来说,是镇我。”
[叁]
那日梁缘并没有留很久,等附近找她的人走了后她便和瞎子道别,并笑嘻嘻表示还会再来,瞎子未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直到瞎子再次见到了不请自来的梁缘,便相信了梁缘是个言出必行的女娃娃,想到这,瞎子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气候接近春暮也逐渐炎热起来,梁缘这次来的时候与上次穿的衣裳不同,袖口的白绒不见了,反倒是用银色的细线绣着一朵朵盛开的芍药,花蕊中央用嫣红的珠子点缀,手腕各系着枚小巧的铃铛,随着她的动作会发出玲玲声响。
梁缘到的时候瞎子正在蘸墨写字,眼上依旧蒙着黑纱,即便如此,他落笔仍然规范,写出来的字也是工工整整,与字帖上的字相比毫不逊色。
梁缘瞧他写字,一笔一划瞧得认真出神,写字的瞎子见她如此认真地盯着,不由得问道:“你可知我在写什么?”
梁缘实诚的摇摇头,说:“我不识字的。”
瞎子蹙了蹙眉头,重复道:“你不识字?”
“对啊,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连我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要不瞎子哥哥你教我写吧?”
梁缘见他又继续沉默,还以为他是拒绝了,便有些失望地继续偏头瞧他写字,也在这时,瞎子才淡淡开了口,却是指着一边的砚台,说:“替我磨墨,研好了,自然教你。”
欣喜涌上心头,梁缘立刻应下,挽了袖口走到砚台边开始磨墨。
磨墨是枯燥乏味的。梁缘磨了半晌,耳边听着窗外的莺声雀鸣,心思老早就飞到那热闹的集市上了。鲜红香甜的糖葫芦,可口清甜的栗子糕,喷香酥脆的云酥饼,还有……
“梁缘。”
无人回应。
瞎子侧头看去,发现那个替他磨墨的女娃娃不知心神都飞到哪儿去了,手里的动作停了不知多久,墨都快干了。
“梁缘。”他再次唤道。
“恩?恩?!”终于回过神来,手里的动作甚是慌乱,乌黑的墨汁飞溅到袖口,嵌下了黑色的印子。
瞎子叹了口气,也放弃了让她磨墨,招手让她过来。
“来,这样拿笔,”瞎子手从她背后绕至前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女娃柔软的手,忽而感受到怀里的人一抖,瞎子疑惑道,“怎么了?”
他眼睛上蒙着黑纱,自然看不清此时的梁缘狼狈的模样,脸颊上羞红了粉嫩,像是出水的芙蓉花瓣,娇艳可人。梁缘却是觉得身后的少年靠得太近,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从被他握着的手心蔓延至心里,暗暗咬唇摇了摇头,说:“没…没事,教我写字吧。”
先是一点,第二点,第三点,横折提勾,横竖撇捺。
“这是‘梁’字。”少年清澈微哑的嗓音自身后传来,贴着后背的胸口有着轻微的震动,让梁缘又一不小心走了神,待瞎子继续捏着她的手书写下一个字时她才回过神来。
他手上的力道很紧,却不至于弄疼她,握着她的手,慢慢书写,横撇捺,两横竖勾,捺。
“这是你的‘缘’,也是锦绣良缘的‘缘’。”
瞎子说道,梁缘却从他这句话来听出了细微的笑意,心下觉得奇怪,又说不出奇怪在哪,便问道:“我的缘字原来这么简单吗?”
“是。”这话暗藏的笑意更加明显,或许瞎子也注意到了,不自在地咳了咳,“你来写写看。”
瞎子松开了握着的手,梁缘便学着他的方式,一笔一划认真学着刚才的样子书写,越写越好,越写越顺手,最后一划落下,梁缘便有些骄傲的转身看向身后的他,指着宣纸上的黑字,说:“你看,我写的怎么样?是不是和你的字很像?”
“恩,当然像。”瞎子看着女娃的笑容,手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抬手揉了揉女娃柔软的发髻,带着宠溺的语气说道,“写的很好。”
梁缘瞧着少年清瘦干净的脸庞,白皙的手腕上带着的那颗红色的珠子鲜艳欲滴,像是鲜血凝结,说不出的诡异,但是衬着少年的手腕,又是道不明的好看。
梁缘回过身背对着少年,心底忽然暗暗庆幸少年眼上蒙着黑纱,不然现在自己脸烫的厉害,让他瞧去,定要被笑话了。
[肆]
风递纸鸢,星辰月朗。夏季悄悄来临,带来一阵夏季的绵绵雨,像极了揉碎在风中的细线,细密落在屋顶的黑色瓦片上。
梁缘已然换上了淡青色的薄衣,及裙裾处又变成深色的青,绣着朵朵小巧的茉莉,很是动人。
梁缘蹲在屋外玩着瞎子方才教她玩的抛石子,玩得手灰扑扑却异常兴奋,这是他给她磨墨的奖励。
她现在再为他磨墨已经不会走神了,就是有时候会磨得手腕酸痛。头两次的时候手腕酸痛她也不吭声,继续磨墨,一旁专心写字的瞎子却是注意到了她的悄悄活动手腕的小动作,便让她不要再磨,可以在他房里拿带着图案的小画本看去了。后来次数多了,梁缘也学会了和瞎子耍赖撒娇,瞎子最拿她撒娇的样子没办法,便放着她去了。
又玩了半会儿,梁缘忽然注意到了门边放置着的碗筷,显然是吃过后摆放在那的,梁缘好奇,便问道在一旁坐着陪她的瞎子:“这个碗筷为什么要放在这里?”
瞎子没有立刻回答,沉吟了会儿,才说道:“会有人来收拾的,小娃儿不要问那么多。”
梁缘不乐意了,撅着的嘴可以挂油瓶,不满道:“什么啊,你自己明明不比我大多少的。”
“可是我比你高。”
梁缘更不满了,也不知怎的,这春至夏季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偏生瞎子就像是抽条的枝桠,节节生长,如今已经比她高出一个头了。只是仍然不变的是他那蒙着眼睛的黑纱,以及身上虽然会换洗,但永远不会有别的颜色的黑布衣裳。
“梁缘,你多大了?”瞎子忽然问道。
“明年就要到二八之年啦。”梁缘一边玩着石子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他。
“这样啊…”他细声呢喃,梁缘听不清他说什么,便询问了一声,瞎子便继续问道,“我教你写你的名字,你可牢牢记在心里了?”
“那当然,我刚学会的那段时日可是做梦都在写着‘梁缘’那两个字,又不能让侍女和爹娘发现我会写字,不然来这里的事情可就暴露了,他们不准我跑到这个地方来的。”
“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准你来这个地方?”
梁缘停了手上的动作,仰头认真想了想,喉咙里顶出唔的一声,说道:“我倒是偷偷听侍女说起过,他们说这儿闹鬼,不让人靠近的。”
想到这里梁缘嘴角克制不住的上扬,她忽然很满足的笑了。
那日夜里她在房中本该睡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便听到了门房外侍女们的嚼舌根,说道这间屋子的事情,前半段声音有些小的没听到,就听到了什么鬼招眼什么的,最后听到了她们说西面这间楼房闹鬼。
什么闹鬼嘛,明明就是个很帅气的瞎子哥哥。
“你不怕?”瞎子问她。
梁缘摇摇头,毅然道:“当然不怕。”
忽然一阵风吹来,吹斜了雨丝,微湿了衣袖。梁缘站起身,揉了揉有些酸麻的腿,问道:“瞎子哥哥,你什么时候教我写别的字啊?”
“……再过一阵。”
梁缘忽然有些失落,毕竟那两个字她已经会写好久了。
“……如果我教会你了,你还会过来么?”
梁缘看向他,发现瞎子也正看着她,不知为何又蓦地红了脸,说话都有些磕巴:“当…当然过来……”
“好。”他忽然笑了,很纯粹的笑意。
他说:“缘缘,我教你读书吧。”
[伍]
近日来梁家对梁缘的看管越发紧了,梁缘能到瞎子那边的机会不多,大多数也都是偷偷跑出来,呆的时间也不长。
这日梁缘好不容易摆脱了侍女,按照以往的路线,从后面的矮墙翻了出去,却不慎划破了衣裙一角。距离上一次来瞎子这里,已经隔了十五天。
瞎子平日里似乎不太出门,一日三食似乎也有不知名的人伺候,这人的神秘色彩越来越浓厚,梁缘却从不去过问,更不会担心眼前这个人会伤害到她。
梁缘进屋后发现瞎子还是在写字,身旁写过的叠放好的宣纸厚厚一摞,还有的散乱在地上。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人瞎子也没有特别的惊讶,毕竟能这样闯进来的人,除了梁缘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瞎子笑的温柔,面对着梁缘说:“缘缘,来。”
梁缘走过去,发现瞎子又在写着她不认识的那些字,遂问道:“你在写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想。”梁缘实诚说道,她当然想。
“这个就是。”瞎子牵过她的手,如上次一般,手及身后绕过身前,握着她的手,恰到好处的力道,“来,看着。”
先是一点,第二点,第三点,横折提勾,横竖撇捺。如同上次一样。
“这是‘梁’字,”梁缘有些惊喜,“你和我一样的姓?”
瞎子点点头,继而写道,折折,横折折,横撇折撇捺…是个异常繁琐的字。
“这字念‘辰’,良辰好景的‘辰’。梁辰,是我的名字,”
他这语气如同上次一般,带着清浅的,隐藏不住的笑意,却比上一次,多了一层宠溺。梁缘眨眨眼,盯着地上散落的宣纸,上面无一例外写满了刚才他刚教的字,于是梁缘问道:“你在屋里闲来无事,写满了自己的名字?”
他听了这话一下子嗤笑出声,梁缘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人的嗓音,不知在何时已经起了变化,比第一次见面时低了几度音,没了沙哑,比以往更加醇厚。
“对。”梁辰道,“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他曲起手指,敲了敲方才写的那一个繁琐的‘辰’字。
梁缘趁他不注意,悄悄在地上捡起一张宣纸,撕下那写有梁辰名字的一角,放进了绣着桃花的荷包。
梁缘慢慢在干净的宣纸上书写梁辰方才教的新字,写下了‘梁辰’,又写下了‘梁缘’。
忽听窗外天空一声闷雷。
秋了。
[陆]
梁缘捏着自己已经快没知觉的腿,暗暗叹了口气。
因为翻墙时撕碎掉的布料挂在了上面,下人发现了她偷跑至小楼,于是通报了家主,也就是梁缘的父亲。梁缘已经在先祖祀堂跪了一个晚上。
一直到她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父亲才算是放过了她,却并未原谅她。
梁缘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身旁的侍女便机敏的靠上来将她扶了起来,递给她一杯茶水。
“今日家里有客人?”梁缘问及侍女。
“是有媒人上门来给小姐说媒来了。”侍女答道。
水杯掉在地上碎裂开来发出刺耳的响声,梁缘有些反应不过来,再而问道:“什么?”
侍女慌忙的捡着地上的碎片,还是不忘了恭敬地站起身回答:“老爷找了媒人,要给小姐说亲了。”
[柒]
梁缘能来小楼的时间越发少了起来,有时一两月都见不到一面,然而梁辰也没办法找到她。
梁缘再来时,已然是严冬了,雪白的衣裳,袖口是暗蓝色的边,再用浅蓝的丝线绣着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栀子花,领口的白绒包裹着白皙的颈脖,她站在寒风中,像一朵俏丽的白莲,不知不觉间,那小女娃已经出落得越发好看了。
她脸色比以往憔悴许多,但脸上仍然带着单纯的微笑,在门外叫着梁辰的名字。
梁缘站在梁辰跟前,背着手,笑道:“我爹爹最近看我紧,害我没能来,上次你读给我的故事,我都忘记了。”
“没关系,故事忘记了,我再给你说便是。”
梁辰的话说得温柔,让梁缘差点就红了眼眶,却是莫名的,连梁缘都说不上为什么。
梁辰给她说的故事是《梁祝》,他一点一点给她讲述着里面的故事。
平城的冬季不会下雪,时而天气好了还会有着微暖的太阳,待斜阳照进屋内,落叶随着风吹到了屋子里,落到了梁缘的手边,梁缘靠在他肩头熟睡了。
静谧的空气悄悄浮动着秋意,梁辰抬起空着的手,抚上眼睛的黑纱,将黑纱扯了下来。
纤长的眼睫在空气中颤动,缓缓睁开眼,双目眼珠,漆如墨,深如渊。
漆如墨,深如渊,正是那些人口中的鬼招眼,因为一双眼睛,让他的生活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双眼睛漆亮得好看,并无传闻中的骇人。
他微微侧头凝视着靠在他肩头熟睡的人。梁缘眼角泛红,是方才读书读到煽情动人处时落下眼泪哭红的,梁辰伸出手,在梁缘细腻的脸颊上轻轻抚摸,半晌,他淡然开口,低声呢喃。
“傻子。”
[捌]
一直到春天,梁缘是没有再来了,梁缘仍旧呆在那光照微弱的小楼里,足不出屋,日日站在案台前,书写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时而写下几句诗词。
春,处处盎然着生机,桃花朵朵,放肆的绽开在枝头,花团锦簇,随着春风飘散入平城。
梁缘看着屋内摆放的红色夺目的嫁衣,伸手轻轻抚摸,心底却是说不出的感受,空落落的。
婚嫁前夜,梁缘用药迷晕了侍女,悄悄跑到后墙,翻了过去。
她隔了太久时间再次来到这里,梁辰看到她,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模样,面容却又有着藏不住的欣喜,他走过来,如以往一样抬手轻轻揉着她的发髻,问道:“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
梁缘拽着他的衣袖,和他撒娇,说:“爹爹整天压着我学女红,可累了,我悄悄跑出来了”
梁辰抚上她的眼尾,很可惜,他带着眼纱,他不曾看清过梁缘看着他的那副模样。
这或许是连梁缘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每当她看着梁辰时,就好像天上的星辰不经意间揉进了她的双眼,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温柔。
“梁辰,我来找你听故事呢,《梁祝》的故事,还剩下最后一点了。”
《梁祝》的后面其实没什么好诉说的,梁山伯爱着祝英台,祝英台爱着梁山伯,可惜世态炎凉,现实对两人太过残酷,硬生生将本是一对连理枝,折成了两半。化蝶纷飞。
梁缘听完最后的故事并没有哭,而是把玩着梁辰手腕上的那颗红色珠子,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随着晚风传来一阵热闹的鞭炮声,梁辰望向窗外,看着洒了一地的月色,道:“今夜梁家好热闹。”
原本一直安静的梁缘也在这个时候开口,声音不掺杂任何情感。
她说:“那当然,因为明天啊,梁家的小姐要出嫁了…”
[玖]
平城这一日相当的热闹,因为今天是个大喜日子,城南的梁家,梁家的大小姐要出嫁了,嫁的人,是城北的一户大人家。
城北那人家将婚宴办得相当气派,十里长街铺满红妆,迎娶梁家小姐。
百姓们凑着热闹,有的人家悄悄在窗下也剪了一个‘喜’字,想要沾沾喜庆。
百姓们道,这梁家小姐啊,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她姓梁,闺名一个“缘”字。
梁缘梁缘,锦绣良缘的缘。
梁缘坐在屋内,盯着镜里的面容精致的自己,金银玉饰缠头,最后戴上了那银凤冠,红色的霞帔及肩上,侍女蹲在她身前,为她的指甲一一染上寇红。
或许是察觉到自家小姐走神得厉害,侍女一边为她染指,一边问道:“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盯着银镜的梁缘因她这句话回过神来,她又盯着侍女半晌,忽然抽回了手,不顾未干的指甲在白皙的手上染上了嫣红,她握着拳头,轻轻敲击心口。
她说:“这里,好疼。”
[拾]
梁缘最终还是出嫁了,迎着吉时,嫁到了城北。
暮春渐渐转至初夏,梁缘盘起了妇人的发髻,站在夫君身边,夫君写字,她在一旁磨墨。
磨得手酸了,悄悄活动活动手臂,再看着夫君,他认真的模样,却完全没注意到她的那些小动作。
“夫人。”侍女从门外走进来至她身边,双手呈上一个绣着桃花的荷包,“这个是在整理夫人衣物的时候寻到的,夫人可还有用处?”
梁缘看着那荷包,接过手里,打开来从里面拿出了那张收藏许久的纸条,轻轻展开。
夫君也凑了过来,盯着上面的字,念出声:“梁,缘。这是你的名字啊。”
“恩?”梁缘讷讷地看着夫君,“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缘啊,就是你的名字,这是锦绣良缘的缘。”
梁缘的手忽然有些颤抖,她拿过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字,那俨然是梁辰在第一次教她写字时写的字。
横撇捺,两横竖勾,捺。
夫君瞧着,笑着说:“这是辰字啊,良辰好景的辰,怎么,原来你会写字吗?恩?你怎么哭了……”
原来啊,梁辰从一开始教她写字,写的就是‘梁辰’这个名字,但是他骗她说,那是‘缘’字。
那个时候,梁辰一直站在她身边,抚着她的手,看着她一笔一划写着‘梁辰’。
原来啊,梁辰与她许久未见,那满地宣纸上书写的名字,那才是‘梁缘’。
那个时候,梁辰话里清浅的笑意,和掩藏不住的温柔,指着那个‘缘’字,说:“因为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梁缘这个时候已经泣不成声。
她握着拳头,轻轻敲击着心口。
她指着心头,哭着说:“这里……疼得不行……”
风过四季,梁辰自小一直生活在那破旧的小楼里,一个人,而梁缘,是她撕开了缝隙,将四季带到了梁辰的世界里。
‘辰’与‘缘’两个字上,终是将两人的情意诉了个明明白白。
四季韶光飞逝,正临红妆遥里。
不知年少心事,怎知一往深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