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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学堂 ...

  •   清晨,周城官学。
      官学座落于周城中心偏东南处,四周环绕茂密的香樟古树,闹中取静。官学中,有七八座楼阁高低错落,藏书、授课、研习、憩息,各有其所。城中少女,无论贫富均可入学,极贫者,官学还有粥点、纸笔供给。
      姒宛登上一座教阁的二楼,沿走廊走到尽头,轻轻推开房门。
      突然,脖子被冰凉一件物事抵住。她大惊之下,倒抽一口凉气,继而长长叹了一口气,认命地闭上眼等待。
      一个得意的声音在她身侧问道:“今有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她不假思索答道:“七人,物价五十三。”
      “很好!”那声音顿了一下,带了怨气,“为什么我无论如何也算不了这么快?”
      姒宛脖子恢复自由。她揉着被抵痛的地方,抱怨道:“陈老师,拜托你下一次不要用铜狮镇纸的尾巴!”
      一个青年女子绕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说:“用习惯了,一听到你推门,顺手抓到就是它。我还没问你呢,昨天到哪里去了?”
      姒宛脸红了,嗫嚅道:“我成了个亲。”
      陈瑶摇头道:“你倒有闲情逸致。连自己都养不活,居然敢娶丈夫。也罢,说来听听,让我看你眼光如何。他今年多大岁数?”
      姒宛讪讪道:“二十八。”
      陈瑶更用力地摇头:“还不够老。长得怎么样?”
      “比不上我爹,但也不错。”
      陈瑶叹气道:“还不够丑。姒宛,你应该娶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
      姒宛骇然问:“为什么?”
      陈瑶严肃地说:“我一直担心你成家后会没有心思治学。如果你娶一个糟老头儿,那我就可以放心了,你一定会成天待在书堆里,不会在男人身上浪费时间。”
      姒宛满手冷汗,低声应道:“哦。”
      说笑过后,陈瑶把几本书册摊到姒宛面前,吩咐道:“先把昨天的功课补完,我再给你讲今天的课程。”
      姒宛不敢怠慢,即刻埋头写算。
      陈瑶原是四海游学之人,六年前,行至周城,本只打算在官学中逗留三两天,却在无意中发现了姒宛,认定是可教之材,便延留至今。她博学多识,在官学中讲授算术、地理,最为精通的是经算,可惜官学中肯学经算的虽多,能领悟的却甚少,她大半的时间倒是在为姒宛单独授课。
      如今,姒宛学的经算一科,部经已读熟,若今年秋试顺利,明春便可赴京大试。大夏国的入仕之试分为三等。第三等为院试,每年举办,国中女子获得乡中举荐皆可应试,考中后,可任郎官职,随长官熟习事务。秋试是周城当地为确定举荐人选而自行举办的考试。一般平民只有通过这次考试才有机会参加院试。若是富贵之家的女儿,有官员直接推荐,便可不理会这种考试。
      日上天中,姒宛才走出书室,疲倦地伸了个懒腰,缓缓走到官学后院。这里有假山、荷池、岸柳、水榭,是苦读中略事憩息的好去处。
      院中聚了不少同学,正在窃窃低语,见她出来,突然陷入沉默,许多打量的目光聚在她身上。
      姒永月不知从哪个人堆里钻出来,挽住姒宛,急急问:“姒宛,你真和姜家公子成亲了?”那些女孩听到有人发问,轰然围过来。
      姒宛环视一周,瞪了姒永月一眼,冷淡道:“难道只许你们娶丈夫?”
      周围嗡嗡声又起。有少女大着胆子问:“你相公一定有很多嫁妆吧?”
      姒宛白了她一眼:“关你什么事?”
      姒永月也瞪了那女孩一眼,对姒宛说:“别理她,你告诉我一个人就行了。”说着,把姒宛往一间空着的小书室里面拉。
      后来传来欢呼,许多女孩叫道:“永月,问完了出来告诉我们!”
      姒宛掩上门,叹道:“只是娶个亲而已。”
      话未说完,姒永月已扼住她的脖子,嗔道:“枉我们姐妹一场,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对我说,我连杯酒都没喝着。”
      姒宛又咳又喘,叫饶道:“好姐姐,我也是昨天才知道。”然后,咬着耳朵,把事情始末讲了一遍。讲述中,不停听到外壁传来挤挨声和失望的吸气声,想来是她们听不清楚。
      姒永月沉默地听完,讶然道:“竟有这种事?”瞪着姒宛,眼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凝聚成泪珠滴落下来。
      姒宛皱眉道:“好好儿的你怎么又哭了?”
      姒永月用力吸气,抽噎道:“不知为何,我就是难过得很。你太委屈了,你应该娶到更好的男子。”
      姒宛不合时宜地笑了:“成亲是迟早的事,娶什么样的人,有区别吗?”
      姒永月的眼泪止住了,脸又莫名其妙地变得通红:“你的新郎已有二十八岁,现在也许还看不出差别来,但医书上讲…… 算了,真到那一天,我来帮你想办法。”
      姒宛瞪大眼睛,迷惑地问:“你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姒永月摇摇头,深感她无可救药。

      晨光透过窗棂照到床上,窗外鸟语啾啾。姜青鸿醒来,觉得身下床板硬得硌骨,全身酸痛。他睁开眼睛,头顶的床帐满是破洞,却没有灰尘,十分洁净。薄被下,他的身体□□如初生婴儿。
      世人皆道,嫁人是第二次投胎。那么,这里便是他重生之地。狭窄、贫瘠、枯燥,与过去的生活相比,如同牢笼。
      他坐起身,揽住从身上滑落的被子,平静地环视。屋内只有他一个人。房间长宽不过六步,泥墙斑驳,仅有一床一柜,皆以粗木斫就,简陋异常。床头帐钩上挂着他昨夜穿过的正红织锦吉服,锦缎中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华美异常,越发衬得房内破旧不堪。他苦笑,一件嫁妆都没有,难道今天还得穿上嫁衣?
      他裹着被子下床去拿帐钩上的衣服,突然瞥到枕边有物,是整齐叠放着的一套浅蓝衣裳,虽是旧物,洗得甚是干净,散发着淡淡的阳光味道。他拿起衣服,惆怅而酸楚的情绪瞬间将他的心占满。牢笼又如何?一样要好好过下去。
      他走出屋子,看到姒白筱坐在狭小的院子中,膝上托着编到一半的柳条筐,正在编柳条筐,脚边散落着几束柳条。听到响动,姒白筱转头看见他,放下柳筐,走了过来。
      姜青鸿看着他走近,心中莫名慌乱。这个男子衣着寒伧,举止却从容有致,带着超脱身份的气度。他上下打量了姜青鸿一番,姜青鸿却觉得他看似柔和的目光中竟藏着无数锐利的小刀,透过他的衣裳,在他身上逐寸检视,并直直切入他的心中。
      姜青鸿的心怦怦乱跳,不觉往回退了一步。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恭敬地向岳父行了礼。他的动作缓慢而一丝不苟,无懈可击。行过礼,他抬眼瞟向姒白筱,看到的却不是满意的回应,而是更严厉的审视。
      姒白筱盯着他身上的衣裳,问道:“旧衣裳穿得惯吗?”
      姜青鸿不由得以小心谨慎的语气答道:“回岳父,青鸿穿得惯。”
      姒白筱冷冷地看着他,又问:“你嫁人之前,可想好该如何为人丈夫?”
      姜青鸿愣住了。多年以前,他曾认真地考虑过,嫁给那个人之后,该怎样做才最好。但那些思量早已湮灭。昨天,他的全部心力只用来说服自己去嫁。至于嫁了之后的生活,他连想也没有去想。碌碌众生的平庸日子,还用去盘算吗?自然会有现成的轨道。
      姒白筱似已看穿他的心思,目光更加冰冷,说道:“姒家蓬门敝户,不比你的娘家,吃苦时,你要忍得住。”
      姜青鸿平静地说:“我不怕吃苦。”
      姒白筱懒懒应了一声,对继续谈话已失去兴趣,说道:“我煮了粥,你去厨房盛些吃吧。”
      姜青鸿听到此言,顿觉腹中饥饿。
      粥不浓,但十分香甜。他连吃两碗,才放下碗筷,走出厨房。
      姒白筱仍在编柳筐。姜青鸿走近,拾起一根柳条,蹲在他身旁,问道:“岳父编柳筐,是家中用呢,还是卖给别人?”
      姒白筱斜瞟他一眼,没有回答。
      姜青鸿这时才看到院门后堆着二十来个柳筐,不觉十分尴尬。周城外河堤边,垂柳甚多,想来是借此无本之物勉强度日。他熟知物价,柳条筐每个不过三文钱,入冬后也只五文,他心中计算,即使辛苦一天编出十个筐,辛苦一月所得不足一贯钱,实是微薄。柳筐是粗笨之物,只能卖给寻常人家,自然卖不出价钱。若是编些细巧玩意儿,同样的工夫,卖价可高出三倍以上。他做惯生意,这些念头自然而然就在脑中一闪而过。他不由问道:“岳父可否教青鸿编柳筐?”
      姒白筱又斜瞟他一眼,多了几分不耐,皱眉冷冷答道:“这也要教?”
      姜青鸿又碰了钉子,甚是无趣,从地上拾起几根柳条,左右摆弄,自己琢磨。
      院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那院门只有一扇,又破了大半,平时邻居来访,多是直接推开,从未敲门。姒白筱稳稳坐着,头也不回。
      姜青鸿忙走过去,见门外站着一个皂色衣衫的青年男子,竟是他在姜家时的随身小厮加儿。加儿见了姜青鸿,泪水都快流出来,神情急切,急急叫了一声“少爷”,似有许多话要说。
      姜青鸿惕然道:“不要慌张,有什么事,好好地说。”
      加儿瞟了院中姒白筱的背影一眼,低声道:“少爷,家中有要紧事等你商量,请跟小人走,车马已备好。”
      姜青鸿也低声问道:“到底是家中的事,还是生意上的事?”
      加儿犹豫了一下,以极小的声音说:“少爷,一切已安排妥当,请随我走吧。”
      姜青鸿的脸色立时十分难看,厉声叱道:“我既已出嫁,就不再是姜家的人,这种事情从今往后与我无关。你们不怕老天再降祸吗?”他踏前一步,在加儿耳边沉声道:“天地有眼,亦有耳,妄言胡为,恐若天谴。”眼中是浓浓的警告。
      加儿似有所悟,含泪道:“既然如此,小人这就回去复命。少爷要好好照顾自己。”
      姜青鸿依然声色俱厉:“我不用你们担心!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院中恢复平静后,姜青鸿走到姒白筱身后,他还在专心致志地编柳筐,没有回头看,也没有提问。他的背影,竟似已包含许多意味。
      姒白筱放下刚编好的柳条筐,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对姜青鸿说:“跟我一起出门。”
      姜青鸿本想问去哪里,终究没敢问出口。他随着岳父在城中左弯右绕,走入一条背街小巷,他认得这是城中糕点坊胡家的后门。此时,胡家后门外立了一个淡黄色的幌子,大书“善”字,门外搭着半架竹棚,挂着不少衣服,颜色灰淡,显是旧衣裳,这竟是城中大户人家施舍善衣的架势。姜家常年搭善棚施舍济贫,是以姜青鸿对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善衣?”姜青鸿不由自主地咕哝。
      姒白筱又瞟了他一眼,他隐约感到了嘲讽和捉弄。
      到了胡家善棚外,胡管家的眼睛很毒,常来领救济的人早看熟了,但这位姒相公,是一年至多来一次的。今年却是第二次看到。对这样的人,胡管家还是愿意报以友善的微笑。姒白筱淡淡地解释:“因为宛儿刚娶了亲。”
      姜青鸿胸口发闷,勉力抬头向胡管家笑了笑。胡管家认出他来,满脸惊讶,却不说什么,笑呵呵地应承了几声,低声吩咐了身边小仆。片刻,那小仆捧了一个极大的包裹返来。胡管家双手敬上,笑道:“这些衣服库房早堆不下了,烦请姒相公帮我们腾挪地方。”
      姒白筱道了谢,又瞟向姜青鸿。他只得走上前,把这个硕大的包裹捧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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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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