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辞》慕容清嘉

2、承

　　冬天来的时候，微尘总爱抱着被子，升一盆炉火，倚在窗前看风中飘雪，吟一首小诗。
　　这日她正在窗前看天色转阴，夜幕将至，想来又要有一场大雪。忽然想起白乐天，"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正兀自念着，门忽然被人打开，有一个毛茸茸的庞然大物夹着风雪扑进门来。
　　微尘吃了一惊，正自纳罕，忽听那白团子开了口，“妹妹怎么不认得我？”微尘听出来是宋承谨，笑道，“你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
　　宋承谨大口喘着粗气道，“先别说了，快帮我弄下来。”谢微尘又好气又好笑的帮他把披风脱下来。原来是件狐皮大衣，不，也许不够准确，还有件裘皮大衣，一件雪白，一件乌黑，看着倒是相配。原来宋承谨将两件大衣一起穿上，又沾了风雪，这才成了这副样子。

　　谢微尘取笑他道，“我倒不知谨哥哥这样怕冷，旁人穿了一件只怕就要觉得太热，可谨哥哥穿了两件还不嫌多。”
　　宋承谨道，“北方部落新进贡的御寒大衣，午间在太学院的时候，偶遇建业太子，他让我挑了两件，因想着妹妹怕冷便挑了两件。小厮们的腿脚可不及我伶俐，我又嫌拿着碍事，索性一同穿了来。妹妹喜欢哪件？”
　　谢微尘微笑道，“我穿雪白，你穿乌黑，倒似在山洞里过冬呢。”宋承谨也笑，“那咱俩岂不是成了冬眠的大狗熊啦。”
　　两人这厢正嬉闹，忽听下人来报，博陵顾家的小姐顾颜秋随父亲来拜访。两人早听坊间传闻，那顾家千金如何婀娜秀美，当下便向着主院方向奔去。宋承谨拉着谢微尘的手，只觉得那手柔滑如玉，冷如寒冰，立刻紧了紧。两人悄悄躲在门后。
　　只见顾家老爷和宋家老爷正在喝茶谈笑。旁边坐着个女子，肌肤胜雪，秀美端庄，果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宋承谨只觉得若将谢微尘比作天上谪仙人，那这顾颜秋就是人间富贵花。两人嫌这门缝狭小，争着看，不想竟推开了门。
　　宋景明见了宋承谨大怒道，“躲躲藏藏像什么样子！承谨，这是你顾伯父的女儿颜秋。”
　　宋承谨拉着谢微尘只好从门后走了出来。这时屋内三人才看清后面跟着的小姑娘。宋景明看见谢微尘，又训斥承谨道，“微尘跟着你，怎么还能学好！”
　　顾家老爷顾宪之只觉眼前一亮，眼前女子虽然形容尚小，但清丽之姿却足以震撼人心。这世上当真有如此清丽绝俗之人！顾家老爷有心将她许配给儿子顾颜城，忙问宋景明，“这女孩可是宋兄的小女儿？”
　　宋景明道，“宋某何来如此福气，得这么个天仙似的女儿。这是已故礼部侍郎谢实忠的女儿谢微尘。我与实忠乃是至交，故替他抚此孤女，也算了了他平生憾事。”
　　顾宪之听了，叹息道，“实忠得此佳女，平生无憾也。”

　　谢微尘听两人谈及自己父亲，不觉泪盈于眶，宋承谨见了一手握紧她的手，另一手则从袖子里扯了条绣帕出来擦她眼泪。宋景明见此情景欣慰道，“承谨何时竟同女孩子一般细心啦。”
　　宋承谨看了一眼微尘，委屈地扁了扁嘴道，“平素并无女儿习气，可有了个微尘妹妹，便没法子不女气啦。”
　　宋景明奇道，“这是为何？”
　　宋承谨道，“微尘妹妹常哭，我便常要找帕子，后来索性身上常备了一条。”
　　听了此言，众人均有笑意。连微尘也一展笑颜，也算没白费宋承谨的一番心思。

　　宋老爷当晚留顾氏父女叙话。其间，宋承谨，顾颜秋，谢微尘已彼此熟悉，又时值年少，谈笑间并无拘碍，很是融洽。顾颜秋约微尘明日去顾府相会。谢微尘平素所交只有宋氏兄妹，今天认识了这个如姐姐一般温婉谦和的朋友，更觉欣喜，便马上应承下来。

　　第二日，宋府差遣下人送微尘去顾府。微尘到顾家时才明白，‘清河宋氏金乌转，博陵顾家玉婵娟”此言不虚。这顾府的气派比之宋家有过之而无不及。
　　进了院门，就看到顾颜秋早就等在了门口。旁边有位少年公子拉着她的手，那少年眉如墨画，目若灿星，温润如玉，甚是可亲。顾颜秋道，“这是我哥哥，顾颜城。”
　　微尘施了一礼，顾颜城微笑道，“昨天听父亲提起，在魏国公府上见了个天仙似的姑娘，想必就是你了。不要拘谨，到这里如同自家便可。”
　　微尘只觉得面前男子的微笑如春风拂面，倍感温馨。心下对这顾颜城生了好感。同为少女，两个女孩子很快便热络起来。微尘从心底喜欢颜秋。

　　回到宋府时，天色已偏黑了，她悄悄溜回清音馆，只听见宋承谨在屋中喃喃自语道，“我待君心如沧海，卿须怜我我怜卿。”谢微尘忽地就红了眼眶，卿须怜我我怜卿，傻哥哥，微尘怎么会不怜你？寥落此身谢微尘，微尘的亲人也只剩下了承谨哥哥一人啊！这世上又怎么会再有一个人比承谨哥哥更怜惜微尘呢？这世上，只有谨哥哥，会把微尘奉若神明。

　　微尘推开门时，宋承谨还在窗前独立，看微尘披着白狐皮，踏着风雪而来，他心下便觉着安稳。“顾府是不是很好玩？我看你要乐不思蜀了！”谢微尘任由他取笑，并不言语。径自到梳妆台前的小盒子里拿了件物事，又拉着宋承谨坐下，宋承谨刚要开口，就听微尘轻声道，“谨哥哥，你连衣服破了也没人来补吗？微尘给你缝补，好不好？”
　　宋承谨望着她温柔的侧脸，入耳的是她柔柔的嗓音，呆呆的不知言语，半晌，才委屈道，“怎么自从我见了妹妹，最多的表情便是发呆？”谢微尘闻言扑哧一笑道，“敢情我竟会使仙家法术定字诀？”
　　“你是素莲仙子，当然有此神通。”